八十四
“真是氣死我了,怎麼這麼倒黴!”皇太子蕭弘澄現在進周寶璐的房間簡直就像回家,天擦黑了,他一身常服,施施然的走進來,自然的要命。
周寶璐坐在炕上,正按着小貓咪——她現在叫他福侍衛,拿着梳子給他梳毛,梳的他渾身不自在,見蕭弘澄走進來就拼命竄過去,一頭撞進蕭弘澄懷裡咪咪叫,爪子勾着他的衣服上的裝飾不放,似乎在告狀。
蕭弘澄隨手摸摸他圓乎乎的腦袋,走過去坐下,一臉的不自在,好像受了不少委屈似的。
現在誰還敢給他委屈受啊?難道是皇上,就算是皇上,他又不是第一天伺候他爹,至於嗎?難道是當了皇太子了就嬌氣了?
周寶璐倒了盞紅棗玫瑰花茶給他:“來來來,喝碗這個,順順氣。看你這臉色就是不知道受了什麼氣,這玫瑰花可是個稀罕玩意兒,小翎從雲南給我稍來的,那邊兒氣候好,養的東西也比咱們這邊強,瞧這花兒,最是理氣養顏的,味道也好。”
今年年初,鄭翎嫁到了雲南鎮南王府,好姐妹自然常常通信送東西。
蕭弘澄喝了一口:“倒也沒什麼氣,該發的都發出來了,就是想着覺得不自在,東望侯府跟我八字犯衝還是怎麼的?一回也是她們家,二回又是她們家,人我都沒見過幾回,偏他們家回回都跟我作對,眼瞧着我如今皇太子也封了,你過年就十五了,我爹怎麼着也得賜婚了吧,他們家給我鬧出這樣的事來,還一輩子的把柄?真是死都不撿好地方兒!我說上回要給你說人家的就是他吧?這一回倒是越發狠了,要真鬧出來,這陳家女不貞可是個大大的污點呢,還怎麼賜婚?我爹那等要臉面的人,又常說一套做一套的,又愛拿別人撒性子,萬一心裡不自在,手一抖,賜成側妃,我上哪哭去?真是氣的我!”
好像真是越說越氣的樣子,說着就把茶碗一頓:“再來一碗,味道還行,就是異香異氣的。”
周寶璐又給他倒一碗:“有你這麼說皇上的麼?叫皇上知道了還不打你呢,真是沒大沒小的,做兒子哪有你這樣不恭敬的……這茶美容養顏的,你喝兩碗夠了啊,今後要比我還漂亮了,我還怎麼活!”
蕭弘澄噗的笑出來,也就跟小鹿說話,能叫他笑。
周寶璐見他抱怨了一通,笑了,才問他:“這件事後來怎麼了?你定然知道,昨兒我舅舅跟我娘送四姨母回去,舅舅不許我跟着去,我耍賴也不行,就沒看成,偏我娘回來只是抹眼淚,一個字也不跟我說,真是的!”
沒承想這話一問,好像點了穴似的,蕭弘澄登時就悶笑起來,笑的收不住,笑的周寶璐納悶兒,這事有什麼好笑的?
蕭弘澄笑了半天才說:“哎喲我覺得你四姨父是個人才,真的,還真是叫我開了眼界,我見過的人也不少了,至少論臉皮厚,想得開,還真沒幾個人能比得上他!你沒去看可惜了!真的!”
頓時勾得周寶璐眼睛都發亮,心裡越發的癢了,把福侍衛從他懷裡抱出來,放在一邊靠墊上,忙忙的問:“到底怎麼的?”
然後又疑惑的說:“你怎麼去的?跟你有什麼關係?你跑去人顧家,人家還不莫名其妙?便是他們家是天大的事,怎麼還能驚動皇太子殿下?”
蕭弘澄說:“這四姨母的事,我哪裡放得下心不管,我是想着,萬一顧常山是個榆木腦袋不開竅怎麼辦?有我彈壓着,這事兒怎麼也鬧不出來,沒承想,倒是我小瞧了顧常山!他們家三代單傳,爵位居然還保住了,果然有點兒道理,我瞧着他,又想起昌國公世子,兩家一個祖宗的,同樣不愛生兒子的血脈,可這唯一的兒子都還有些道理,難道是兒子生的少些,那靈慧就集中些?”
“還有這樣的說法?倒也新鮮。”然後周寶璐才醒過神來:“那是我四姨母,你少混叫。”
蕭弘澄笑道:“不過一兩年,就也是我四姨母了,我這會兒練習一下,吶,你還聽不聽我說了?光打岔。”
周寶璐真是哭笑不得:“行行行,你說你說,一個姨母有什麼好爭的,你要願意,肯來做你姨母的人多了,還用你上趕着嗎。”
蕭弘澄得意的笑:“我是裝做你舅舅的侍衛跟着進去,你舅舅向來是個大方人,話也說的大方,這事兒其實你們家也沒什麼理虧的地方,你四姨母是出嫁女,本來就應該是夫家管教,又是爲着求子,被人哄騙的,並不是有意的,所以我瞧着,你舅舅半點兒不尷尬,反倒是顧夫人覺得尷尬,那顧常山,那麼一頂綠油油的帽子帶着,神情也自然不那麼好看,不過他聽了之後,想了好一會兒,居然長嘆一聲,是我們家對不住她,她一直想要個兒子,我也知道,病急亂投醫,也是有的。”
居然這樣通情達理?周寶璐頗覺得奇怪,若是別的事情,這樣通情達理,倒也罷了,這可是綠帽子呢,哪個男人受得了?
她奇道:“這麼說,這件事他們家不追究了?”
蕭弘澄道:“想什麼呢!有那麼輕易?那顧常山精着呢,他不願意得罪你舅舅,重要的是,他想要留下這個兒子!我開始也覺得頗爲不可思議,可再一琢磨,咳,還真是個人才!忍人之不能忍,做人之不能做!很有道理。”
周寶璐的小圓臉都皺在了一起,想了好一會兒:“不會吧?難道四姨父的意思,將錯就錯認下這個嫡子,他們家的爵位至少就有一個保底了?”
周寶璐是想到自己父親沒有嫡子,所以整個鎮國公府的爵位傳承的變化,顧家生兒子太難,今後還有沒有嫡子實在難說的很,如今,至少大家都知道他們家有嫡子了,承爵名正言順,這個孩子從小養着,也跟親生的沒多大差別了。
蕭弘澄道:“這是保底的方案而已,顧常山說了,他雖然明白四姨母情有可原,卻禮不可廢,他們夫妻一場,他也不願意把事情做絕,是以想着,不如秘密把她送到莊子上養着,再不回帝都也就罷了,對外頭就說得了要緊的病,不能見人,再過個三五年,就對外頭髮喪,他重新續絃。這樣,至少四姨母的名聲保住了,顧陳兩家也沒有叫人說嘴處。至於兒子,雖說出了這樣的事,安知這兒子一定不是他的麼,且養到這個時候,祖母也疼他,實在捨不得就沒了,孩子又小,並不懂得什麼,就養着也就罷了。”
可真捨得啊……
對外發喪,陳熙妤活着其實跟死了差不多,對顧家並無影響,但毫無疑問這個處理對顧家對陳家都是有好處的,應該說,這是一個十分通情達理的決定。不過那個孩子,當作自己的親兒子養大,自然是養的熟的,比沒有兒子過繼一個要強的多,而且奏請襲爵也無懈可擊,若是過繼,就不那麼容易了。而顧常山續絃後,若是有了嫡子,甚至只是有了自己親生的庶子,這個有問題的兒子隨時可以消失掉……
這就是所謂的保底的方案,進可攻退可守,的確是人才啊,就算是想的明白,又有幾個男人能忍着養這樣一個孩子預備來繼承爵位呢?
只是想到那個胖嘟嘟的,有一頭烏黑頭髮,卻前途未卜,命運不測的表弟,周寶璐還是有些惻然。
蕭弘澄伸手摸了摸周寶璐肉乎乎的手腕,勸道:“顧常山肯留下他,已經是他的造化了。”
這倒也是。周寶璐點點頭。
蕭弘澄還頗有點氣不平的道:“顧常山是個識趣的,東望侯府那就是一攤子蠢貨,往日裡我見東望侯也還是個懂事的,以前還做過禮部侍郎,不該是個蠢的呀,怎麼他們家就沒個明白人?拿這種陰私事來拿捏武安侯府,養個和尚,就一輩子的把柄?她真當這世上人都是傻子不成?你舅舅是什麼人,沒點兒本事能叫我父皇都誇他?要是叫人用這種事就拿捏住了,早死了不知多少回了!一個出嫁的妹妹罷了,還不是一個孃的,且別說妹妹,就是他老孃出了這樣的事,他照樣擺的平!”
“喂喂!”周寶璐急了:“有你這樣說話的嗎,我外祖母去了多少年了,你還拿出來胡扯!”
蕭弘澄的氣焰這才收斂了一點兒:“我就是氣不順,東望侯府!哼,東望侯!現在得罪的我狠了,要不是你舅舅精明,立刻來回我,我當即打發黑騎衛到何澤去,把人都給看起來,真要叫那老虔婆鬧出來,難說會不會壞了我的好事,都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這老虔婆的心腸太狠毒了,不給她點厲害瞧瞧,真當我這皇太子是擺設,好看的不成?”
“嗯嗯,好看,你當然好看!”周寶璐信誓旦旦的點頭,說話牛頭不對馬嘴,明顯不拿他這發狠
當回事。
你老子還在呢,還輪不到你囂張。
這只是因爲養在深閨的周寶璐雖然聰慧,但對權勢的理解還並不深刻。皇太子對於一個帝國來說,並不僅僅是一個身份的象徵,雖然帝王猶在,但一國的皇太子所能掌握和聚集的權勢也依然不容小覷。
是以東望侯府此時一片烏雲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