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矜藝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然而蘇停雲卻也不看她,轉而和蘇柳煙道:“母親,將姐姐送來的銀子還回去吧,書本還有筆墨……就留下來吧。”
蘇柳煙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睛看了蘇矜藝一眼,而後又看了看兒子,似乎在猶豫,但也沒有猶豫多久,點了點頭轉身進了屋中,很快從屋子的牀底下扒拉出了一個小匣子。
蘇矜藝放在身側的拳頭忍不住握緊了,苦笑了聲,她也不去看蘇柳煙,更不看一眼小匣子,只是盯着蘇停雲,目光漸漸變得凌厲,喝問道:“你們究竟想做什麼?又在怕什麼?”
蘇停雲本來強勢筆挺的背微微弓了下去,低頭不看蘇矜藝。蘇矜藝見他如此,更是明白他們一定是有什麼原因,轉而逼視的看着蘇柳煙。蘇柳煙卻睜大着眼睛,黑着臉同樣盯視着她。
許久的互相瞪眼,蘇矜藝直到覺得眼睛發酸的時候,便聽一旁木舟怯怯的叫了聲:“世子爺……”
蘇家幾人都吃了一驚,蘇矜藝轉身看向小巷處,而蘇停雲也猛地上前一步,看向了一身黑色衣服,正負手帶笑的走進來的傅麟胤,而蘇柳煙已經目帶凶光的瞪向了蘇矜藝,似乎覺得傅麟胤回來此,便是蘇矜藝叫來的。
蘇矜藝讓蘇柳煙的目光嚇了一跳,這時蘇柳煙便已經道:“你還嫌我蘇家不夠丟人嗎?”
什麼丟人不丟人?蘇矜藝並不懂蘇柳煙所說,只覺得蘇柳煙這時的目光,似乎恨死了她,那目光,委實傷人。她無法承受的後退了一步,看着她苦笑道:“原來母親是覺得,女兒這次來,是來羞辱母親的?女兒怎麼可能……娘,你怎麼會有如此想法?”
“怎麼會?”蘇柳煙諷刺的瞪着她:“那些一入侯門便再也看不起自家窮親戚,不願讓他們給她丟臉的人,多着!”
說着,她看向已經走到蘇矜藝身後的傅麟胤,閉嘴不再說話。但不過是幾句話,已經讓蘇矜藝深感無可奈何。真的是這個原因?她的孃親,竟然是這麼看她……
怒,怒不可言。恨,恨不能訴,更多的,是無可奈何。十年未見,原來所有的親情感情,都會變質,變得不再信任?
真的只是這樣?蘇矜藝又忍不住多疑了起來,看了那憤恨得恨不得將他們打出去的蘇柳煙一眼,而後看着低着頭的蘇停雲。傅麟胤向蘇柳煙和蘇停雲行了一禮,卻不先和蘇柳煙他們說話,反而對着蘇矜藝道:“你先出去外面等我,我有話和他們說。”
蘇矜藝有些猶豫了,傅麟胤伸手輕輕捏了捏她的手心,道:“你現在和她們這樣僵着,也不是辦法,不如讓我和他們聊聊如何?”
蘇矜藝看着倔強的擰着眉頭,戒備的看着他們的母親。確實,自家母親的性子,比她還要硬上七分,若是自己和她這麼犟下去,便是再犟上幾天幾夜,也不會有什麼進展,還不如如傅麟胤所說,讓他們好好聊聊。
她衝着傅麟胤感激一笑,而後又向蘇柳煙行禮告退,這才帶着紅鶯和木舟出了那窄小的小巷。
傅麟胤看着母子兩人,目光又在和蘇矜藝特別相似的蘇停雲身上逗留了一會,這才幽幽對着他們開口道:“你們在害怕,一是怕作假的籍貫會因爲蘇矜藝的原因,讓禮部查出端疑,暴露了出來。二是……”
他看向了蘇柳煙,微微眯了眯眼睛,這才嘆息了聲,道:“我知道你愛護女兒,生怕她因爲你而名聲受損,被王府嫌棄,在嚴重些,還會因此而被王妃賣出王府,你放心,你是你,她是她。我不會因爲你無奈的一些選擇而不要了她……”
蘇柳煙的臉色已經變得難看異常,在聽到傅麟胤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又鬆了一口氣,本來倔強的堅持着的目光,已經柔和了下來,感激的看着傅麟胤。傅麟胤道:“你們收拾一下,和我去王府小住一陣吧。這兒根本不是住人的地方,何況,若讓人知道你們在這裡受苦,而藝兒卻在王府享福,外面的人又該怎麼議論她?至於戶籍的事情,我已經幫你們弄好了,只要你們嘴巴夠緊,是不會出漏子的。”
蘇柳煙遲疑了,蘇停雲卻猛地擡眼看向傅麟胤,憤恨道:“你查我?”
傅麟胤抿脣微笑,搖了搖頭,好脾氣道:“不,我只是擔心藝兒。前幾日太子宴請諸世子公子們,我也去了,而後,便聽聞有人在傳蘇矜藝是青岱人的流言……”
蘇停雲果然變了臉色,而蘇柳煙更是臉色發白,傅麟胤嘴角越發的勾了起來,道:“那個時候太子便命了刑部調查。你們也知道,青岱和雲騰的仇恨很深,若是藝兒真是青岱人,我也保不了她,同樣,你們也……”
他頓了頓,看向蘇停雲,道:“你不會認爲,你和藝兒相似的模樣,逃得過去?”
蘇柳煙已經急得渾身冒冷汗,就差點跪了下去,卻還是強撐着,急急問道:“你到底想幹什麼?”
傅麟胤道:“既然,你們是阜陽南山人,那麼藝兒也是阜陽人,是那老鰥夫的女兒,蘇停雲的雙生姐姐。”
蘇停雲斂了斂眸子,許久道:“那是自然,她永遠是我的姐姐。”
傅麟胤讚賞的看了他一眼,道:“既然知道,就收拾行禮,跟我們到王府去吧。到了那裡,你要看什麼書沒有?”
蘇柳煙不動,似乎還在猶豫什麼,倒是蘇停雲躬身將擺在缺了一角的桌子上的筆墨仔細的收拾起來,有動手將一個洗得發白的破布包裹整理出來,扯着蘇柳煙道:“我們走吧。”
傅麟胤又忍不住看了蘇停雲一眼,這才走在前頭帶路,出了小巷,指了指他帶來的那輛馬車,吩咐傅越親自駕車,又恭敬的請了蘇柳煙和蘇停雲上去。這才翻身上了蘇矜藝的馬車。
蘇矜藝看着母親上了馬車,便也想跟上去,卻讓傅麟胤一扯,示意她上車。知道傅麟胤這是有話要和她說,她還是嘆息了聲,轉身上了自己的馬車。
兩輛馬車一路徐徐往王府趕去,路過那片破屋時,許多窮得同樣衣不蔽體,屋不遮雨的人出門光看,羨慕的指指點點。蘇矜藝放下了窗簾,看了一眼自動避開,坐在車把式旁的紅鶯,道:“你有什麼話要說?”
傅麟胤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將人抱在了懷中,這才猶猶豫豫道:“我說的時候,你答應我,一定要冷靜些。”
蘇矜藝身子一僵,許久才慢慢掩下了眼睛,道:“你說。”
傅麟胤看着她,動了動身子讓她靠得舒服些,這才又道:“當年你娘將你賣入王府後,便帶着五十兩回了家,可惜卻遇上了黑醫,五十兩差不多拋盡,蘇停雲的病卻並沒有變好而是日益變差,她知道了那不過是個騙子,去醫館鬧了一陣後卻根本沒有什麼別的辦法,錢還是討不回。爲了蘇停雲她只能帶着僅剩的幾兩銀子去了別家。那家人見他們可憐,便收留了他們,也幸好蘇停雲的病並不難治。”
可惜,到底是跨了身子,便是那家人再好,剩下的幾兩銀子,也根本不夠過日子。蘇柳煙又是個自尊心強的,蘇停雲身子一好,她不用人趕,便帶着他辭了那家醫館,開始過起了和行乞差不多的生活,然而到底是顧及女兒的顏面,便一路離開了雲京。
“你娘很美,你弟弟身子不好,又是個小孩,根本無法保護她……”
於是,該有的事情,到底還是發生了,一路到了奉安後,蘇柳煙便遇到了一家願意請她做事的人。然而,所謂的願意,不過是建立在了看中了她的容貌上,不過是幾天,便出了事情。
蘇柳煙還是失了身。
只是有蘇停雲的存在,她根本不能怎麼辦,只能忍氣吞聲的帶着蘇停雲離開,之後的日子還是日漸難過。也許是打着既然清白已經守不住的想法,或許不過是破罐子破摔,蘇柳煙便漸漸接起了客來,然而卻只是瞞着蘇停雲。
可是,她不過是個棄婦,還是個人盡可夫的棄婦,接一次客能有多少錢?她的日子還是拮据過多,也幸好蘇停雲有出息,靠着自學,讀了不少書,漸漸到後來,還能靠給人寫信讀信過活。
也許因爲蘇柳煙早有打算,也許只是不想讓蘇停雲知道她接客的事情,他們每次到一個地方,都沒有不長住,而是一路南下,慢慢的,便到了阜陽,遇到了老鰥夫,後來蘇停雲又生起參加秋圍的想法,便合計了一番,想辦法讓老鰥夫傳出了他們是他的妻兒的事情。又想辦法讓當地官府修改了籍貫。
“阜陽南山不過是個不足百戶人家的小地方,想要改個籍貫還是容易的。不過,他們沒有錢財,想要讓那個地方的官府修改籍貫,只怕還是那事情吧……”說着,傅麟胤的聲音漸漸小了下來,小心的看着不出一言的蘇矜藝。
“藝兒……”他一直都知道,蘇矜藝雖然看上去有些軟弱,但其實是個堅強的女人,只是這個時候見她一動不動,連出個聲都不,他心下也不禁喘喘不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