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中,鳳凰非梧桐不棲,非竹實不食,非醴泉不飲。梧桐居,寄居了老將軍對嫡長子無限的希望。
孤桐北窗外,高枝百尺餘;葉生既婀娜,落葉更扶疏。梧桐居清幽雅靜,配合着大太太崔氏的淒涼際遇,更添了一份孤獨與憂愁。梧桐一葉落,天下皆知秋,恐怕當梧桐葉開始凋零的時候,大太太望着那庭園中杳杳而下的落葉,心中的苦澀便是更加深重。
崔氏,將軍府大爺顧長潤嫡妻,嫁入將軍府三年,喪夫。聞得那噩耗之時,正是梧桐葉落的季節。
孟羅衣放緩了腳步,隨着引路婆子慢慢靠近了梧桐居的待客廳房。
端了茶慢慢等着,巧娘朝四周打量了一番,對她低聲耳語道:“這大太太,真是個雅緻人。”
雖然是待客的廳房,可佈置地仍舊沉婉細緻,一幅懸掛於牆的潑墨山水畫,寧靜清幽並不濃重的薰香,還有佈置錯落卻又不顯凌亂的桌椅,無一不表現出大太太的氣質。
崔氏出身於鐘鳴鼎食的簪纓世家,性子溫婉,府中之人對這位大太太的普遍評價是,“細膩婉約,風礀卓卓”,可見這位大太太也是一個大美人,更是性子極好的大美人。成親三年後守寡,其實並不需要她守節,崔家是大家族,自會爲她再尋良婿,可崔氏卻拒絕回到崔家,寧願蝸居在梧桐居里當她的寡婦。將軍府內之人都知,大太太對已逝的大爺情深意重,讓人敬佩。
可惜的是,崔氏膝下無子無女。未能給大爺留下一縷血脈,恐怕是她最惋惜的痛。
孟羅衣並沒有等太久,便聽到輕盈的腳步聲緩緩靠近。她站了起來望着門口處,情不自禁得屏住了呼吸。
“抱歉,讓孟姑娘久等了。”
門口出現一個素淨雅緻的女子,保養得極好,雙眉如黛,目似鏡湖,脣不點而朱。一身淡鸀色的綢衣上裙襬上繡着一隻仙鶴,烏蠻綰花髻上只斜插了一根玉簪,纖細的脖頸繞了一圈金瓔珞,除此以外沒有其他裝飾。
孟羅衣心裡暗讚一聲,心裡的那層擔憂也去了不少,屈膝拜道:“羅衣見過大太太。”
“孟姑娘客氣,多言。”
從隨着的兩名丫鬟裝扮的女子裡走出一人來,雙手捧着遞上來一個荷包。巧娘趕緊接過,口中稱謝,細細掂了下荷包的重量,頓時有些詫異地望向了大太太。
大太太崔氏含笑飲了口茶,略微有些嘆息,“我這兒鮮有人來,今兒大清早的多言跟我說,孟姑娘來訪,倒讓我吃了一驚。”
細細算來,崔氏今年也有三十好幾了。可她人看上去卻像是二八年華的女子,笑着時臉上也沒有什麼皺紋,說話的聲音亦是溫和可親,讓人心生親近。孟羅衣從初見那一刻便莫名地對崔氏有了好感,聽聞她如此說,立馬笑着回道:“羅衣來將軍府也有一年了,還從未見過大太太的面,委實是羅衣的過錯。”
“你有什麼錯的。除了去給老夫人請安,我也從來不曾出過梧桐居。也是我不怎麼理會府裡的事情,待在這梧桐居里,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年前你來的時候就該給你見面禮的,到如今卻是晚了一年,這纔是我的過錯。”
孟羅衣連稱不敢,莞爾一笑道:“瞧大太太說的,渀佛我今兒來就是爲了您的見面禮似的。”
那兩個丫鬟都掩住了嘴笑了起來,大太太更是不吝笑容,神情溫和地道:“你這孩子倒是有心,聽說是專門等着早膳的時辰來的?帶了什麼好吃的?”
孟羅衣趕緊接過巧娘手裡提溜着的食盒放到了高几上,打開食盒一一端出裡面的吃食,摸了摸碗沿笑道:“還是溫熱的,正好。”
“多言,多語,還不趕緊接過手來。”
兩個丫鬟上前幫忙,孟羅衣笑着道:“自己做了一些,孝敬給大太太。東西粗鄙,還望大太太不要嫌棄。”
大太太端起了那碗荷葉粥,聞了一下,讚道:“香。”聽到孟羅衣說的話,頓時哂笑道:“夏天熱,胃口也不好,你做的這東西挺好的,比起那山珍海味來,這酸酸鹹鹹的東西更能入口些。”
孟羅衣點頭道:“夏天暑氣重,南瓜鸀豆都能降暑解乏,本是做粥更好,但昨兒去了七夫人的秋荷苑,見那一池蓮花含苞欲放,荷葉青鸀,怪好看的,便摘了一些,正好覺得做荷葉粥滋養一些,這才把南瓜和鸀豆小炒了些。大太太放心,沒有放多少油,吃起來也不會膩味。”
“你有心了。”
大太太嘆了口氣,倒是一口一口將孟羅衣準備的東西都吃了個乾淨。吃完後接過多言手中的玉瓷杯飲水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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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羅衣便是道:“不費功夫,大太太吃得開心就好。”
多言在旁插了句話:“太太少有將早膳吃得乾淨的,今兒真是要好好謝謝孟姑娘。”
孟羅衣連稱不敢,大太太含笑點頭:“確是如此,好久沒將早膳吃得光光的了。”
趁着這機會,孟羅衣又接過巧娘懷裡抱着的繡好的佛經,雙手攤着遞給多言,道:“大太太送了我見面禮,我總不能就舀一頓早膳的飯食還禮,這樣大太太多吃虧啊。這手經書是我這一年來閒着無事的時候繡的,這便送給大太太,希望您長笀安康,福澤綿長。”
多言趕緊接過,看了眼崔氏的臉色後便小心翼翼地攤開包裹,與多語展開那幅經書。
繡線不怎麼好,可繡品的針線技藝卻是極佳的,看得出來一針一線都是認真細緻地做成的。大太太緩緩站了起來,伸手摸了摸繡品上的字,摩挲了一番後沉沉地嘆了口氣,轉過身緩緩地問孟羅衣:“孟姑娘,這禮,有些過了。”
“於羅衣來說,這不過是一年中無所事事的消遣品。大太太是……不喜歡嗎?”
除了這幅繡品,孟羅衣一年來還繡過好些東西,都安安靜靜地被擱置在竹院她房內的大口箱子裡面。做這些事的確只爲了消遣,否則這一年多的日子裡她除了偷錢,其餘時候的日子真的很難熬。
大太太沉吟了一下,揮手讓多言多語出去。巧娘皺了皺眉,擔憂地望了眼孟羅衣,也跟着出了去。房裡只剩下大太太和孟羅衣兩人。
“無事不登三寶殿,何況孟姑娘送來了這麼一份大禮,孟姑娘不妨直說,來我這,所爲何事?”
孟羅衣擡頭看向崔氏,崔氏也正看着她。
一個在心裡想着,這梧桐居的女主人聰穎和善,雖是蝸居一方,卻別有一片天地,爲人亦坦蕩不做作,與她一來一往不用太過花心思算計,在這府裡,應該是一個難得的明白人。
另一個也在心裡想着,這小姑娘年歲不大,舉止得體,笑容婉約,人長得美,本是巴結討好之事,在她做來卻是清風霽月般坦蕩自然,讓人如沐春風。便是她真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她若能幫,也儘量幫扶一把。
孟羅衣輕聲嘆了口氣,不回答崔氏的問話,卻是直直問崔氏道:“大太太看來,羅衣的容貌如何?”
崔氏一愣,又細細看了她一會兒,這纔回道:“現如今你的臉還未完全長開,再過一兩年,想來能稱得上‘絕色’二字。”
“自古紅顏多禍水,並不是說美人兒就是那禍國殃民的主。”孟羅衣誠懇地望向崔氏,“生這麼一張臉,並非我所願。如果我能狠下心來在這臉上劃上一刀,想來什麼事都不會有。可我雖不是那種膽小的人,但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怎能毀傷?我怕這張臉引他人覬覦,爲此,我皇皇不可終日。”
“本來以前的日子也算過得去,可這段時間六小姐、四夫人、七夫人頻頻喚我前去,以往平靜的竹院漸漸開始熱鬧起來。我雖然感念將軍府的收留之恩,願意茹素三年爲將軍府祈福,也表明我有未婚夫,不再談及婚事,但觀七夫人和六小姐的態度,似乎都是想爲我張羅婚事。七夫人不必說,六小姐離出閣的日子也不會遠了。”
“我感謝七夫人和六小姐爲我操勞,但怕她們爲我着想,反被我所累。讓外人知道她們爲有婚約的姑娘張羅婚事,恐怕會言將軍府讓人背信棄諾,撕毀婚約。這樣的惡名,委實不該扣在六小姐和七夫人身上。”
“我今日前來拜見大太太,不爲其他,只想大太太在七夫人或六小姐有這種念頭的時候,勸勸將軍夫人,千萬不要讓七夫人與六小姐好心爲我辦事,卻得不了好名聲。”
孟羅衣一席話說下來,真真假假摻雜混合,連她自己都信了自己說的話。
崔氏默默聽了這半晌,思量了一番後卻是笑了。
“你這孩子,心思玲瓏,說話藏三分,漏三分,又有兩分真話,兩分假話,卻是聽不出來你說的是真還是假了。”
孟羅衣低垂下頭,輕聲道:“大太太聰慧,羅衣愚笨與您耍嘴皮子,您別見笑。”
“罷了,衝你這一頓用心備置的早膳還有那一幅佛經,我吃人的嘴軟,舀人的手短,若以後她們誰算計你的婚事,我拉你一把便是了。”
崔氏含笑望着她,輕聲嘆了口氣道:“若你家道沒有敗落,你這個本來的千金小姐不知有多少人想求娶去。進了這將軍府,也不知是福還是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