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皆在一念之間

王韞秀馳騁於官道上,漸漸地,驪山越來越近了。

管崇嗣一直攔着她,不讓她來,因爲“節帥吩咐,小娘子務必待在家中”,王忠嗣的命令對這些部屬而言遠比聖旨還管用。

可王韞秀在家中辦着喪事,忽然意識到這喪事意味着什麼,於是還是來了。

她纔不管王忠嗣如何吩咐的,她不是他的部屬,而是女兒。雖然她從小就沒享受過一個女兒該得到的疼愛,她阿爺是一個頗爲冷漠的人,不近人情、難以親近。

“咴!”

馬匹力竭,前蹄一軟,突然俯摔在地上,王韞秀就地一滾,摔得生疼。落馬是極危險的事情,古來不少名將便是因此喪命,她運氣好,沒有摔死,馬上爬了起來,奔向望仙橋。

五歲那年,她就曾騎着小馬駒摔在塞北的黃沙裡,當時王忠嗣正在綁他的弓弦,頭都不擡道:“自己爬起來。”

他真不是一個好阿爺,所以她成親後終於忍受不了,與元載離開家門過了一段極貧困的生活。還是元載考取功名後刻意親近,她才稍微修復了父女之間的關係。

腦中想着這些,王韞秀跑過望仙橋,直奔華清宮。她已經去過昭應縣城的別宅,沒找到王忠嗣,反而發現了孫孝哲的死士在搜尋他,於是到處尋找,最後認爲阿爺該是入宮了。

王韞秀先是焦急,又因王忠嗣那慢悠悠的樣子而感到氣憤。她氣他那無比執拗的性格,每一次都是任她急得哭出來也不能勸動他一絲一毫。

李亨只好一臉窩囊地站在那,恨不能讓天下人,也讓那個聖人看看,他這個所謂的國本到底是怎麼被安祿山的爪牙羞辱的。

雙方持刃對峙,竟是范陽士卒的氣勢更足一點。

視線裡,王忠嗣依舊十分可氣地杵在那,孫孝哲一刀劈下,將他劈倒在地,血猛地高高濺起。

王韞秀不明白他在做什麼,愣了一下,往那邊跑去。

如此簡單淺顯的道理,聖人爲何就看不明白?

“阿爺!撿刀!”

若他的養父不肯信他,他只能用這一條性命證明給他看。

“太子要造反嗎?!”

“阿爺,躲啊!”

王忠嗣咬着牙,拼盡最後的力氣勉強從地上撐起身子。巨大的骨架成了沉重的負擔,他好不容易跪起,背上傷口崩出了很多的血,他卻只顧擡頭望向西繡嶺。

她隔得還遠,卻能看到有人持刀追在王忠嗣身後,向他撲了過去,那是孫孝哲,與他的距離近得多,帶着突厥人的兇蠻氣勢,利落地揮刀。

~~

李亨終於奔出了講武殿,見到范陽士卒們要撲向王忠嗣,連忙大喊道:“攔住他們!”

“躲啊!”

一旦他今日下令救王忠嗣,事情必演變成他這個太子發動宮變。

“此處是華清宮、天子駐蹕之地!”吉溫走過人羣,站到了士卒當中,朝李亨大喝道:“王忠嗣欺君詐死,孫將軍要將他拿下,合乎法理。太子欲動武阻攔,這是爲何?與王忠嗣是同謀嗎?!”

累了。

“早與忠王同養宮中,我欲尊奉太子。”

“王忠嗣與太子謀反!”

雖說兄弟情深,可事實上,王忠嗣一次又一次地不識好歹、自行其事,已幾乎把兩人之間的義氣消磨殆盡。只說今日之事,王忠嗣便未曾事先與李亨打過招呼。

“撿啊!撿刀啊!”

王忠嗣真的很想要問一問聖人,那個養育、栽培了他近四十年的養父,爲何就不能相信自己的兒子、養子一次?難道父子之情、君臣之義,都不能夠消彌猜忌與不安嗎?

自石堡城之戰始,他一直在拼盡全力地自救,也受得了薛白、哥舒翰等人的拼命保護。可所有努力都是治標不治本,根除不掉他最大的罪。

再次大吼了一聲,給自己鼓勁、填補心虛,孫孝哲再次一刀劈下。

“王忠嗣欺君叛亂!斬!”

孫孝哲沒想到這麼輕易就砍倒這個揮師滅了突厥的一代名將,喜得手都在發顫,同時莫名地一陣心虛,忍不住再次左顧右盼。

這次,他倒是見到了匆匆奔來的王韞秀。可依舊沒有旁人看到他追捕王忠嗣、平定太子叛亂的全過程。

他至今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否則,縱容李林甫、安祿山之流,舉兵揭起大亂,反對儲君登基不成?社稷法度在此,豈容一絲背悖。

還未到津陽門,她鬼使神差地一回頭,竟見到王忠嗣從東面的一座殿宇內緩緩走了出來,獨自走到空地上。

這一刀對準了王忠嗣的脖頸,揮下時王韞秀卻奮身一躍,撞在孫孝哲身上,將他手中的刀撞落。

他的護衛們正要上前,卻聽到吉溫大喊了一聲。

西繡嶺高聳在眼前,只能看到降聖觀的輪廓,王忠嗣凝視着它好一會,低下了頭,用袖子沾着血,在地上划着字。

當年石堡城一戰便是,李光弼苦苦相勸,王忠嗣就是不爲所動,抗旨不遵。李亨聽說,氣得直跺腳。

像一座山,像一塊磐石,讓人氣得一腳踢上去,踢得腳趾生疼。

這樣一番歪理,竟真就嚇住了李亨,不是因爲李亨無理辯不過,而是因爲一旦雙方士卒起了衝突,事後鬧到御前,聖人絕對不會信他。

這句話,他確實說過,且是以理所當然的語氣,那是韋堅案之後,有幕僚說,哥奴如此行事與太子已成生死之敵,若不能廢太子,只怕會以武力阻止,王忠嗣遂義正辭嚴地表了態。

視線裡,王韞秀正要拼命地阻攔孫孝哲,撕心裂肺地勸王忠嗣自保,可王忠嗣不聽。這讓李亨也在心中埋怨這個義兄的執拗。

耳畔是王韞秀撕心裂肺的勸,王忠嗣恍若未聞。

這柄刀撿起了,他躲得過孫孝哲的劈砍,可躲得過接踵而來的明槍暗箭嗎?哪怕躲過了所有刺殺,可躲得過疾病嗎?哪怕病能痊癒,躲得過一次接一次的栽贓構陷嗎?

即使躲過了朝堂上的所有漩渦,躲得了陛下的疑心與殺機嗎?

千言萬語,都在這一跪當中了。

“阿爺?”

此時李亨看着王忠嗣的背影,既哀其將死,又怒其不肯做一絲妥協。

他不理解這個義兄爲何要自尋死路。

~~

薛白在千里鏡裡能看到王忠嗣往降聖觀這邊望了很久,他看不到他的眼神,卻能感受到他的情緒。

他像是得到了王忠嗣最後的託付,如同在說“剩下的就交給你了”。

但他們其實都知道,這麼做,很有可能是白費工夫。如果薛白、元載不能夠把李隆基帶到降聖觀來親眼目睹,事後,一切的解釋權很可能都要歸於旁人,而哪怕親眼目睹了,結果也不好說,因爲李隆基打心眼裡就是猜忌王忠嗣。

這猜忌似乎是個死結。

因此薛白能夠明白王忠嗣爲何最後做出了這個選擇。

過去的幾年裡,他極力想要保護王忠嗣,有時看起來都已經成功了,打消了李隆基當時的殺心。可只要有人一撩撥,那信任危機就要顯現出來。

剛在南詔立下功勞就被調入朝中任兵部尚書,當鮮于仲通在喝彩聲中獻俘,王忠嗣猶僵臥在梁州養病,面對着政敵的明槍暗箭,而聖人不見重病之人,這種表態幾乎是在縱容他們繼續迫害。

到了今日,薛白依舊能再保王忠嗣一次。

可連他也不確定,這種保護對於王忠嗣而言,是好是壞。

……

就在望仙橋旁的樹林裡,有一個黑黢黢的銃口從灌木叢中探了出來。

趙餘糧趴在灌木叢中,眼睛死死貼着千里鏡,盯着張孝哲的動作。

他渾身上下已經完全被汗水浸透了,心絃也繃到了極點,終於忍不住開口道:“二娃,下令了嗎?”

“沒。”

喬二娃擡頭看去,遠處的一間高臺上,施仲根本沒有下令。

連他們都知道,在華清宮外,不論是開銃還是射箭,只要是藏了伏兵,整件事的性質都會大不相同。所以,若非不得已,他們絕不能出手。

趙餘糧已有些承受不住這樣的重壓了,想着也許自己可以不用等到命令就直接開銃救下王節帥,這會是他初次違背郎君的意志。可腦海裡那一聲“砰”迴響在華清宮外,也讓他感到有些嚇人,他於是又希望埋伏在另一邊的神箭手都儘快射箭。

總之思緒雜亂,讓他太陽穴的血管都跳動得厲害。

視線裡,孫孝哲一腳踹開了死死糾纏他的王韞秀,俯身拾起了地上的刀。

“啖狗腸!”

趙餘糧焦急不已,迅速移動千里鏡往西繡嶺看去,遠遠的,幾道身影正立在降聖觀的高臺上,在他眼裡,也就指頭那麼大,卻顯得異常冷酷。

他想要有所動作,手指卻顫抖得厲害,耳畔忽有急促的馬蹄聲響起,望仙橋傳來震動,嚇得他縮了縮身子。

一隊禁衛如飛龍般趕來,爲首一人身手矯健,張弓搭箭,“嗖”地一箭射出,正中孫孝哲的肩頭,箭支的勁道直把他推倒在地。

趙餘糧如同一個將要溺斃的人突然浮出水面,瞬間能呼吸了一般,同時後怕不已,連忙縮回了火繩銃,一動也不敢動,任那一個個騎兵從身旁過去。

~~

王忠嗣本以爲自己必死在孫孝哲刀下了,遇此情形,竟有些失望。

他轉頭看去,只見是郭千里策馬奔來,同時大吼道:“誰敢在華清宮前動手殺人?!”

孫孝哲捂着肩頭上的傷勉力坐起,臉色猙獰,眼裡泛出狠意,喊道:“王忠嗣詐死欺君,意圖謀反!我不過是將他拿下。”

說罷,他看向匆匆趕來的吉溫,安心把接下來的口水戰交給吉溫來打。

郭千里並未看到事情的全部經過,驅馬到王忠嗣面前仔細看了一眼,道:“還真是王節帥,遠遠瞧着我便覺眼熟,你不是被刺殺了嗎?”

王忠嗣沒有回答,心中不知郭千里這一救會讓事情變好還是更壞。

也許,聖人會因此依舊猜忌他?

~~

李隆基看了很久,終於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鏡。

高力士上前道:“奴婢派人在太子身邊聽了全過程,現將人帶來?”

今日在聖人親眼目睹的整個過程中,已很明顯地能看到孫孝哲對王忠嗣的殺心,在王忠嗣根本沒反抗的情況下,孫孝哲絲毫不曾想過要活捉他。

僅此一點,已可證明安祿山一系對王忠嗣之忌憚是出於私心。

這種情況下,高力士認爲聖人應該先吩咐御醫給王忠嗣處置傷口。

可李隆基只是淡淡吩咐道:“讓他們到九龍殿面聖。”

“遵旨。”

“九龍殿不必留太多護衛。”李隆基又補了一句。

高力士一愣,知這是因聖人還不信太子與王忠嗣,想看看他們到底會不會造反。只是,還有必要嗎?

他告退時下意識地瞥了薛白一眼,他已經完全看明白了,正是薛白在配合王忠嗣,故意引導聖人來降聖觀,這麼做絕不是什麼好事,操縱聖人,鬧不好就是觸怒龍顏的大罪。

同時,陳玄禮也已意識到薛白在此事當中所扮演的不光彩的角色,移了兩步,擋在了他與聖人之間。

薛白很自覺地退了兩步,交出千里鏡,垂下雙手,靜候處置的樣子。

李隆基依舊背對着他,舉着千里鏡,看着郭千里押着李亨、王忠嗣、孫孝哲、吉溫等人一路進了華清宮,走向御湯九龍殿。這個過程中,距離在拉近,他更能在千里鏡裡看清他們的動作,可他反而覺得離他們越來越遠了。直到他們進了殿,他才放下千里鏡,回到降聖觀,在御榻坐下,等候着結果。

他能夠想象到,此時那些悖逆的臣子們站在九龍殿內,隔着屏風,各自對着那座玉像油口滑舌地狡辯。

對於那些狡辯的內容,他沒有一絲一毫想要聽的興趣,他已經在他們頭頂上方看得一清二楚了。現在,他只想知道,他的儲君有沒有魄力發起一場政變。

今日,李亨若沒有這個決心,等到王忠嗣一死,便不會有更好的機會。

等了許久,諸多消息傳了過來。

“稟聖人,吉溫、孫孝哲咬定了太子與王忠嗣謀反;太子跪在九龍殿前,稱並不知詳情,願辭去儲位以證清白;至於王忠嗣……”

說到這裡,傳話的宦官頓了頓,方纔繼續道:“他承認了犯下欺君之罪,想要在臨死前面聖。”

這要求聽在李隆基耳朵裡,覺得特別耳熟,他於是恍然想起李林甫臨死前也是這麼說的。

再次起身,居高臨下地看了看華清宮的地勢,從這個角度能夠很清晰地看到宮中守衛的薄弱處。以王忠嗣之能,只需要調動百餘精銳,很容易就能控制九龍殿,順利“尊奉太子”。

但李亨、王忠嗣什麼都沒有做。

李隆基心裡懸了多年的那塊石頭悠悠晃晃,還是落不了地。

他遂側睨了薛白一眼,淡淡道:“你擅排戲,此前排了一出《西廂記》,今日排的這出叫什麼?”

“臣惶恐。”

薛白的表情稱不上惶恐,但慚愧確實是有的,從袖子裡拿出了自己的告身,也不敢上前,只好放在地上,仔細拿魚符壓着,怕被風吹走。

他動作輕柔,看得出很在乎這告身、魚符這些官位的象徵。

“臣也許不適合當官。”薛白難得承認了這點,道:“臣欺君罔上,包庇王忠嗣,罪該萬死,請聖人看在臣過往的功績上,留臣一條性命,放臣歸隱山林。”

“薛上進不想當官了。”李隆基譏道,“不當官你做什麼?”

“我該學李泌。”薛白道。

這話說得誠懇,他該是真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打算當個閒雲野鶴。

李隆基見他如此,反而息了些怒氣,道:“朕早知你不適合當官,也就是與李白一樣,適合供奉翰林。”

“是。”薛白像是沒了往日的志氣,有些泄氣的樣子。

李隆基不見華清宮中有異動,再次坐回御榻,吩咐道:“召郭千里來。”

郭千里突然衝出,一箭救下王忠嗣,顯然已在聖人心裡留下猜疑。

等待着郭千里,李隆基方給了薛白一個解釋的機會。

“說吧。”

“是,臣不敢再欺君。”薛白反正也不想當官了,也豁得出去,道:“臣在梁州見到了重病在身的王忠嗣,當時他身邊有一大夫被人收買,下慢性毒藥害他,被臣揪了出來。前幾日,臣聽聞有南詔遺民北上,欲爲閣羅鳳報仇,心中起疑,遂提醒王忠嗣小心。不想,還是聽到了王忠嗣遇刺的消息,臣不由奇怪,他爲何明知有人要害他,還如此鬆懈。於是,臣藉着追查兇徒之機,查看了那具無頭屍體,發現……那不是王忠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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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沉默着,無形地施加天子的威壓。

他回想起來,那天問薛白“那具無頭屍體真是阿訓的?”薛白的反應其實是有些不自然的,裝作不知“阿訓”是誰掩飾過去,可這豎子豈可能不知王忠嗣小名。

“直臣?”

“臣慚愧。”薛白道:“王忠嗣找的替死鬼,體形與他相似,甚至身上的傷疤都差不多。但王忠嗣在梁州被下毒之後,手指處的關節已經發黑。我當時便看出,那具無頭屍體不是他的,以此問了王韞秀。她稱,王忠嗣不堪每日提心吊膽的折磨,想求聖人爲他作主,又恐聖人不信他,於是出此下策,想向聖人證明,安祿山心存悖逆,視朝廷王法如無物,欲置大將於死地。”

李隆基面無表情地聽着,問道:“你們就這般容不下胡兒?要如此設計構陷他?”

薛白聽得這一句話,不知所言。

面對一個深不可測的帝王,他卻想到了過去遇到過的一些汲汲營營的人,喜歡在酒宴上拼命給下屬灌酒,看他們大出洋相,要下屬表演節目,最好是男扮女裝、搔首弄姿,怎麼跌破底線怎麼來。薛白一度不明白這風氣是爲何,後來才知道,那是出於不安感。不安感會讓人認爲當一個下屬連酒都不願意爲他喝,必然是不夠忠心的,那一切無非是忠誠度的測試,讓下屬跌破底線就像是讓狗翻在地上,露出肚皮。

而李隆基堂堂天子,竟也需要這樣的忠誠度測試。

在這場測試中,安祿山表現得極爲卓越。他就像是後世酒宴上扮作女裝,在長滿毛的粗腿上套上長襪、扭着腰臀表演節目的那個,早在一次次的出醜過程中證明了他的忠誠。

李亨的心機則是衆人皆知,顯得奸相外露。

至於王忠嗣,就是那個給他酒不喝,給他笑臉他板起臉的白眼狼,枉受了近四十年的養育之恩。腦子裡還想着早日把社稷交到儲君手上,對天下人更好。

想明瞭這些道理,再聽李隆基這句話。薛白對這位君王的畏懼又降低了一成,說什麼君心難測,其實也逃不脫人性。

他很想懟李隆基一句“因爲胡兒比我們都能出醜賣乖,我們嫉妒他夠不要臉,所以一定要弄死他。”

可惜,這句話沒說出口,場面便尷尬起來。

“朕問你話。”

“臣有罪,臣答不出,臣實在不知自己爲何要構陷安祿山。”

“你好大膽子!”

李隆基罵出口了,纔想到自己的親眼所見。

王忠嗣幾乎是在以性命證明他並非構陷……不,王忠嗣還沒死。

李隆基不再問薛白,飲了一杯酒,等着。不多時,有“咚咚咚咚”的沉重腳步聲傳了過來,一聽就知道是郭千里那個憨貨到了。

“臣請聖人安康……”

“朕問伱,爲何及時救下王忠嗣?”

“啊?”

郭千里也許是準備好回答別的問題,猝不及防之下竟是驚呼了一聲。

“臣看到有人在華清宮外行兇,要殺的好像還是王忠嗣,就放箭了。至於爲何?臣也不知爲何。”

李隆基原有更多問題,聽得他這一番言語,默然片刻,道:“可有人指使你這麼做?”

“指使我?”郭千里依舊不知所以,目光看向陳玄禮,彷彿下一刻就要說自己是奉陳玄禮之命行事。

李隆基遂不耐煩地一揮手,讓高力士問話。

“郭將軍,你是如何找到那些兇徒的藏身之處的?”

“我搜尋了兩夜,遇到有山民給我報信,我就領人過去,沒成想,真逮到了他們。”

“報信者呢?”

郭千里道:“我逮到了那些兇徒,還在審,審又審不出個所以然來。得知太子奉了聖意,主理此案,就把他們送過去。我受了傷,就在營地歇着。結果那報信者主動與我招供,他是王節帥的麾下,一直盯着那些兇徒的去向。我當時就急了,於是趕回華清宮要報聖人……”

高力士見他生龍活虎的,中氣十足,不由問道:“你受了什麼傷?”

“我拿人的時候被蛇咬了,不知有毒沒毒,還在秦嶺找草藥哩!”

郭千里說着,見高力士眼中還有狐疑之色,不由道:“高將軍若不信,我脫了靴給你看一眼便是。”

說脫,他便真俯下身要脫。

陳玄禮當即喝道:“夠了!還嫌不夠丟臉?!”

郭千里自覺立了大功,不知有何丟臉的,撓了撓頭。

高力士卻還有一個問題,道:“此事,你可有與王忠嗣或薛白事先有過串聯?”

“沒有。”郭千里立即搖了頭。

薛白忍不住道:“高將軍見諒,此事我若有心設局,也不會找郭將軍。”

“這又是什麼意思?”郭千里問了一句,自知不妥,話到後來收了聲,老實退到一旁。

至此,該看的、該問的,都擺在李隆基面前了,他也該有個處置了。

西繡嶺下,御池九龍殿中,吉溫猶在繪聲繪色地述說李亨、王忠嗣是如何勾結謀反。

“那些所謂的‘兇徒’,根本就是王忠嗣派出的人,他詐死欺君,乃是爲了宮變以尊奉東宮,臣與孫將軍趕到講武殿時,正見他們在商議如何殺入華清宮,王忠嗣眼看事情敗露,當即要殺臣與孫將軍,孫將軍這才動手……”

屏風後,聖人坐在榻上,淡淡聽着,一動不動。

有宦官把他這些供詞都記錄下來,匆匆奔向西繡嶺,上氣不接下氣地把供詞遞在高力士手上轉交給聖人。

李隆基看罷,喃喃道:“羅鉗吉網,供狀永遠花團錦簇啊。”

“陛下,吉溫欺君了。”

“都先行押下。”李隆基吩咐道:“招楊國忠前來。”

“遵旨。”

那宦官領了旨,纔要退出去,忽想到一事,遂又問道:“陛下,王忠嗣言‘有遺言於養父’懇請面聖。”

李隆基聽了,目露思量,終於再次想到了當年被領進宮的那個九歲的孩童。

~~

“暫且都押下去……王忠嗣留下,再給他一張軟榻”。

王忠嗣聽了,嘴脣激動地抖了抖,眼中綻出了光芒來。

他不由自主地伸長了脖子,思忖着那些想對聖人說的話。被搬動時,目光緊盯着帷幔。

然而,最終他還是被放在了屏風前。

透過屏風,隱隱能看到聖人換了個姿勢坐着,側身倚在御榻邊。

“有話就說吧。”聖人的聲音傳來,有些沙啞,平平淡淡的。

王忠嗣對這位養父、君王其實極有感情,只是平時根本不會表達,此時千言萬語涌到嘴邊,不由哽咽。

“臣確實說過,與忠王同養宮中,可後面還有一句‘深受聖人撫育之恩’……”

~~

與此同時,西繡嶺上,薛白在想這次王忠嗣的計劃也許是成功了吧?或許還有失敗的可能,可李隆基還能抹殺親眼所見的事實不成?

他走下西繡嶺時回頭看了一眼,望到有宮人正在講武殿外清掃着血跡,心中不由好奇王忠嗣跪在那的時候到底寫了什麼?

在他視線的盡頭,掃帚正掃過鋪着沙石的土地,揚起一陣塵煙,灰塵蓋住了地上的血跡,也蓋住了那用血跡寫出來的字。

那一筆一劃,歪歪扭扭地寫着,是兩個字——

“忠孝。”

207.第204章 天寶文萃第460章 寶雞第418章 亂起92.第92章 申告242.第239章 地頭蛇第401章 擺棋175.第172章 引見109.第109章 手掌心193.第190章 吏部試第117章 魚鉤第378章 或重於泰山196.第193章 初奏第362章 君臣情義41.第41章 劫囚174.第171章 去與來217.第214章 長生殿第422章 恩人105.第105章 局外人148.第145章 繼任者37.第37章 節外生枝34.第34章 價高者得120.第120章 尋合作296.第290章 師徒227.第224章 新誡255.第253章 爐火(2合1)第417章 發生252.第250章 一口一口吃17.第17章 還家46.第46章 當堂對質50.第50章 坐實98.第98章 御狀325.第317章 掖庭宮150.第147章 秉公無私第465章 大局301.第295章 擔責第351章 靈關道329.第321章 汝陽三鬥始朝天第380章 皆在一念之間188.第185章 衣冠戶218.第215章 劉氏吉主336.第328章 最壞的打算75.第75章 報案第428章 盟主第355章 兵臨城下343.第335章 秘會290.第284章 招搖撞騙96.第96章 春闈五子第368章 真功勞315.十一月總結第397章 小團體114.第114章 踏青276.第272章 當歸206.第203章 不矜細行254.第252章 善緣(2合1)97.第97章 覆試第353章 建關29.第29章 金吾衛199.第196章 賜婚47.第47章 羅織罪名298.第292章 一片冰心341.第333章 螞蚱第340章 提議148.第145章 繼任者289.第283章 不問蒼生問神鬼229.第226章 縣尉309.第303章 獻策292.第286章 授人以柄第382章 同宗120.第120章 尋合作87.第87章 飲中八仙歌37.第37章 節外生枝第395章 緩兵之計第462章 忠與逆198.第195章 李花178.第175章 科舉試82.第82章 自立門戶73.第73章 相看265.第263章 審判74.第74章 親近228.第225章 上任201.第198章 發報人208.第205章 攀附裙帶333.第325章 貴妃醉酒249.第247章 接手第426章 晉陽宮267.第265章 一縣之主177.第174章 開春第449章 喜與狂234.第231章 燈籠36.第36章 兩頭通吃第399章 泄密274.第270章 歸不歸205.第202章 早做準備337.第329章 技窮57.第57章 產業286.第281章 痿厥176.第173章 世故126.第124章 隱情第391章 忤逆不孝226.第223章 潼關懷舊
207.第204章 天寶文萃第460章 寶雞第418章 亂起92.第92章 申告242.第239章 地頭蛇第401章 擺棋175.第172章 引見109.第109章 手掌心193.第190章 吏部試第117章 魚鉤第378章 或重於泰山196.第193章 初奏第362章 君臣情義41.第41章 劫囚174.第171章 去與來217.第214章 長生殿第422章 恩人105.第105章 局外人148.第145章 繼任者37.第37章 節外生枝34.第34章 價高者得120.第120章 尋合作296.第290章 師徒227.第224章 新誡255.第253章 爐火(2合1)第417章 發生252.第250章 一口一口吃17.第17章 還家46.第46章 當堂對質50.第50章 坐實98.第98章 御狀325.第317章 掖庭宮150.第147章 秉公無私第465章 大局301.第295章 擔責第351章 靈關道329.第321章 汝陽三鬥始朝天第380章 皆在一念之間188.第185章 衣冠戶218.第215章 劉氏吉主336.第328章 最壞的打算75.第75章 報案第428章 盟主第355章 兵臨城下343.第335章 秘會290.第284章 招搖撞騙96.第96章 春闈五子第368章 真功勞315.十一月總結第397章 小團體114.第114章 踏青276.第272章 當歸206.第203章 不矜細行254.第252章 善緣(2合1)97.第97章 覆試第353章 建關29.第29章 金吾衛199.第196章 賜婚47.第47章 羅織罪名298.第292章 一片冰心341.第333章 螞蚱第340章 提議148.第145章 繼任者289.第283章 不問蒼生問神鬼229.第226章 縣尉309.第303章 獻策292.第286章 授人以柄第382章 同宗120.第120章 尋合作87.第87章 飲中八仙歌37.第37章 節外生枝第395章 緩兵之計第462章 忠與逆198.第195章 李花178.第175章 科舉試82.第82章 自立門戶73.第73章 相看265.第263章 審判74.第74章 親近228.第225章 上任201.第198章 發報人208.第205章 攀附裙帶333.第325章 貴妃醉酒249.第247章 接手第426章 晉陽宮267.第265章 一縣之主177.第174章 開春第449章 喜與狂234.第231章 燈籠36.第36章 兩頭通吃第399章 泄密274.第270章 歸不歸205.第202章 早做準備337.第329章 技窮57.第57章 產業286.第281章 痿厥176.第173章 世故126.第124章 隱情第391章 忤逆不孝226.第223章 潼關懷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