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3章 風雪故人來

大唐開國至今近一百五十年,幾乎還沒有一個天子是以平安順利的方式繼承皇位,每一次權力更迭都伴隨着血雨腥風的政變與清洗。

如今這位皇帝更是將此傳統發揚到了淋漓盡致的地步。

不僅打破了姓氏血脈的限制,還跨越了貴賤的天塹。

朝臣們痛定思痛,決心培養太子李祚,並確保他安穩繼位,這成了當今朝堂上第一要緊之事,如此一來,長久以來形成的黨爭氛圍反而平息了。

畢竟太子還小而聖人年富力強,數十年間都起不了波瀾。

正興七年是丙午馬年,大唐的年號沒變,國號也還在。

天下無事、四海安寧。

春耕一結束,待國事稍閒,宰相杜有鄰便遞了辭呈,被天子拒絕了三次,他還是決心告老,遂加集賢院學士致仕。

是日,昇平坊杜宅,前來相送的人有很多,時不時能聽到一聲“功成身退”的讚譽。

杜有鄰卻以身體不適爲由,待在書房中愀然不樂。

多寶擱上,他的紫袍迭得整整齊齊與玉帶擺在一起,想必是不會再穿了。

“吱呀”一聲響,門被推開了,杜五郎走了進來。

杜有鄰連忙低下頭,捧起書卷裝作在雲淡風輕地看書。

任門外熙熙攘攘,他自心如止水,求學不倦。

“阿爺,客都送走了,我們也收拾東西,明日啓程吧。”

“嗯。”杜有鄰悶聲應了,可終究是心裡不甘,沒忍住抱怨道:“我看,聖心沒你說的那般難測,朝堂安穩,能有甚殺身之禍?當此大唐中興之際,不能一心爲民,卻惜身避禍,可恥。”

“阿爺是宰相還沒當夠吧?你又不擅左右逢源,官癮卻好大,忘了以往可總說要謹慎。”

杜五郎說着,擡頭去看書房上掛的“謹言慎行”、“如履薄冰”幾字,目光落處,卻是愣了愣。

不知何時,杜有鄰已將掛幅換成了“正己率屬”、“風志澄清”字樣,頗有宰相氣派。

“一時說一時的話。”杜有鄰道,“當年李林甫當政,我奉行的是謹慎,如今君賢臣明,我當以身作則……”

“在衙門裡天天說不厭,回家還要說。想想二姐,走吧。”

提起杜妗之事,杜有鄰無奈一嘆,再不捨得也只好離開。

他往日總覺得二女兒性格強勢,自己管教不了,可她被關在掖庭這麼久,他終於也是擔心了起來,這天夜裡不由輾轉難眠。

盧豐娘從來都不是體貼入微的性格,聽得他翻身的動靜,倒是懂得安慰了他一句。

“放心吧,我看着陛下長大,他不是絕情的人。”

“我看你這婦人是糊塗了,陛下到我們家時纔多大年紀。”

杜有鄰唸叨着,忽意識到一晃眼十幾年都過去了。

天不亮,杜家就準備出發了。

行李都已送上馬車,杜有鄰不情不願地裹着披風出了院子,正見杜媗帶了一人進來。

那人穿的是一身襴袍,身材清瘦頎長,轉頭間顯出一張清冷的臉,竟是杜妗。

“二孃?”

杜有鄰愣了愣,上前仔細打量了杜妗兩眼,發現她並不像想像中那麼憔悴,狀態還算不錯,只是有些不太高興的樣子。

“你是如何從掖庭出來的?”

“阿爺小聲些。”杜媗低聲道,“是太子求了皇后,偷偷把二孃放出來的。”

“殿下真是好孩子。”

提到李祚,杜有鄰不免難過。

在他看來,李祚是杜妗的乾兒子,那也算是他的幹外孫,杜家本與太子有如此親密的關係,眼下搬走往後就疏遠了,豈不可惜?

他正唏噓着,沒想到,卻被杜妗頂了一句。

“祚兒是好孩子還用阿爺說嗎?”

“你……”

杜有鄰氣惱於兒女越來越不尊重他,可轉念一想,杜妗還能有脾氣頂撞他,也算好事。

一家人出了長安,當天便行了二十餘里,到了少陵原。

也就到了他們此行的目的地了。

“這就到了?不是說避禍嗎?”

盧豐娘站在杜家老宅前看着門樑上的蜘蛛網,不由詫異萬分。

這裡離長安不到一天的路程,爲到此隱居而辭了宰相之位,實在有些可惜。

所謂“城南韋杜”,京兆杜家的祖籍就是在這長安城南。

杜有鄰感到有些困惑,四下一瞧,道:“老夫怎麼覺得,老宅近了不少,帶着家當慢慢趕路,以往須得兩三天啊。”

“阿爺路上還說呢,朝廷新修的直道平坦好走,那自然是快了。”杜媗道:“若縱馬而馳,小半天就能到。”

盧豐娘還是有些害怕,向杜五郎道:“那陛下若是想降罪杜家,豈不還是太近了?”

“阿孃,若真被降罪,你能逃到哪去?避禍嘛,重要的是擺出與世無爭的態度。再說了,阿姐時不時還得回長安呢。”

“還回長安做甚?”

這問題不好回答,杜五郎一愣。

杜媗捋了一縷頭髮,道:“採買些物件。”

她說罷,不由轉頭看了杜妗一眼,只見她還在想着事情出神,也不知在擔憂什麼。

搬回了杜家老宅,衆人都很不習慣。

全瑞很快找到杜有鄰說了一堆瑣事。

“阿郎,老宅的奴隸都放了賤籍,只剩下些上了年紀不願走的,宅院裡還好安排,田要再僱人種,得比往年多出兩成,如今有點力氣的都願租官府的公田……”

“別和我說這些。”杜有鄰只聽兩句就不耐煩了,揮手道:“與娘子說去。”

他自低頭擺弄着那張坐榻,總覺得遠沒長安那把椅子舒服。

那把椅子是御賜的,用細麻布包裹着棉花當作坐墊,靠背也是墊着,且還是以貼合他背脊的弧度訂製的。

就這麼一個物件,薛白卻說棉花產業、織布產業有大進展才能造,而從造出來到批量製作,送入千家萬戶,沒有二十年光景都未必做得成。賜給杜有鄰,爲的是讓他時時想到棉花,時時考慮百姓是否受寒。

杜有鄰極珍惜它,每次坐下都是輕落輕起,這次搬家不帶來,實在是怕磕壞了它。

“家裡看不到棉花,我也無官一身輕,不必管百姓暖寒嘍。”

他嘆息自語着,盧豐娘已跑了過來,一路聒噪不停。

“阿郎!”

“往日不覺得,原來這就是朝廷的新政。僱佃戶還得多給兩成,這可是活生生的錢啊,連妾身都心疼,難怪那些人要鬧哩……”

“噓,什麼話你都敢說。”杜有鄰叱道,“什麼活生生的錢,錢不過是死物,少了這兩成,你便缺錢用嗎?農戶們多了這兩成,卻能少賣一個孩子。”

他能力如何不說,這些年待在中樞,覺悟還是很高的,反正他也不管家裡的帳,轉頭又去擺弄他的牀板。

“牀也硬梆梆的,連牀棉褥都沒有,還是得種棉啊。”

盧豐娘一跺腳,氣道:“那就把你杜家的田全改爲種棉花,讓你軟個夠!”

不習慣的事還有很多,比如次日睡醒,杜有鄰負手在院子裡逛了一圈,卻不見報紙送來。

在長安,他訂了足有十三份報紙,從國事到民間雜談,從詩刊到故事會,應有盡有。

“阿郎在找什麼?”

“少陵原恐怕是訂不到報紙了啊。”杜有鄰不無悲傷地嘆道。

“有的!”全瑞應道,“集上就有驛館和報舍,除了一些小報,都有的。只是要比長安晚一天,因此小人昨日沒訂,讓它明日送來。”

“晚一天還如何稱作‘新聞’?”杜有鄰依舊不太高興,“所謂新聞,重要的是得新。”

“那要不……阿郎回長安看?”

全瑞當了一輩子杜家的奴才,眼看放籍之風日盛,雖沒起別的心思,但似乎也有了一些自己的性格。

杜有鄰遂不悅道:“還不是五郎這個敗家子!”

~~

與杜家旁人都不同的是,杜五郎回到老宅後頗爲開心。

沒了應酬,不被打攪,他感到十分自由,每天帶着兒女們打量大大的花園,打算佈置出一種世外高人的格調。

一直以來,他對花草樹木、魚蟲鳥獸都很感興趣,近來就在研究果樹嫁接之事。

旁人懶得聽,可他卻會與女兒分享這方面的經驗。

“阿苽知道嗎?把柿樹接到棗樹上,柿子能長得更好,其中原因,陛下說是因爲不同品種之間的‘基因’能夠優劣互補,我覺得他在胡說,但我想試試看。”

“阿爺,我知道了,我們可以把麥糖接到果樹上,然後長很多很多的麥糖!”

“不是這樣的。”杜五郎想解釋一下,卻不知該怎麼說,最後只好無奈地笑了笑,把幾個麥糖種到地裡。

之後,杜菁就帶着她弟弟,每天拿着個小鏟子到處挖,不僅沒有種出東西來,還將花園中的藤蔓剷掉了許多。

杜五郎也不罵她,說杜菁不喜歡藤蔓,我們就改種竹子吧。

可當他抱了一把竹苗來,轉頭卻不知女兒跑到何處去了……

杜菁躡手躡腳地摸到了杜妗的屋外,探頭往裡瞧去,只見杜妗正坐在桌前,執筆對着紙發呆。

“姑姑,你真好學啊。”

杜妗擡頭,見是杜菁走了進來,眼中柔和了一些,神情卻還是淡淡的,道:“算是吧。”

杜菁走到桌邊,想看看她寫的什麼,卻被她直接拿了本書把稿紙蓋住了。

“姑姑在寫什麼啊?”

“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

這般一說,杜菁反而更加好奇了,平時裡便留意起她的事來。

以往杜妗太忙,杜菁其實不太瞭解這個二姑姑,只知所有人都怕她。

“阿婆,二姑每天都在做什麼啊?”

“她在學習道法,好當個道士。”

盧豐娘隨口敷衍着孫女,轉頭與杜有鄰議論起杜妗,卻是擔心不已。

“看她每天出神,怕不是在計劃着什麼大事吧?”

“能有什麼大事?”

杜有鄰漫不經心地答着,他近來準備寫一些著作。

以他宰相的名望,著作傳世很容易,可寫得若不好,反而會貽笑大方,被恥笑千年,因此他十分慎重,結果提起筆來,倒不知該寫些什麼了。

“你說,老夫寫陛下詩詞的集註,還是寫天寶至正興年間的風波爲好?”

“寫集註吧,不容易招禍。”盧豐娘道:“二孃也是有大本事的人,萬一對陛下心懷恨意,正在聯絡舊部呢?”

“你莫杞人憂天了,若再敢這般,那可沒好下場。”

杜有鄰說着,心中不由蒙上了擔憂。

畢竟以杜妗以前的權勢,多少還是有一些忠心耿耿的舊部的。

盧豐娘嘆道:“我算是明白了,杜家是沒有出皇后的命,每次要往這件事上搏一搏,都要一落千丈。”

“異想天開,若非是她有這等不切實際之想,老夫的相位……唉,罷了,睡吧。”

次日,他開始準備寫薛白的詞句集註,對這件事他很有把握,覺得自己算是當今最熟悉天子的文人,一定能比旁人更能做好這件事。

可等到筆墨鋪開,許久,筆尖凝出一滴墨水,“嗒”地落在紙上了,杜有鄰還是一個字都沒寫。

以哪首詩詞開篇呢?

院子裡蟬鳴鳥叫,杜菁不知何時已跑了進來。

“阿翁,你執筆一籌莫展的樣子,和二姑好像啊。”

“我不是一籌莫展,是在思忖。”杜有鄰攬過孫女,笑道:“這個成語是你阿爺教你的?”

“阿爺可不說成語,是大姑教我的。”

“你阿爺是個不學無術的。”杜有鄰道:“這‘不學無術’也是個成語,你阿爺從小就不讀書。”

“阿爺也讀書呢。”

提到兒子,杜有鄰嗤之以鼻,道:“他能讀什麼書。”

“阿爺讀《君國利病書》啊。”

“哼,那算什麼書,不務正業。”杜有鄰道:“這‘不務正業’也是個成語。”

“我還知道一個!”杜菁高舉起手,道:“不速之客。”

“對對,這也是個成語。”

杜有鄰點頭不已,展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問道:“也是大姑教阿苽的嗎?”

“不是,是方纔有人來找二姑,我聽到他們說的……對了,還有一個成語,是‘不請自來’。”

杜有鄰表情一僵,才反應過來,道:“可我沒聽說有人拜訪啊。”

杜菁年紀雖小,卻很聰明,知道自己說漏了嘴,遂不再多說,吐了吐舌頭跑掉了。

杜有鄰連忙起身,大步往杜妗所在的院落趕去,到了一看,裡面並沒有人。

他立即就想到盧豐娘所說的杜妗有可能鬧出事由來,不禁大爲着急,忙不迭地到處去找,出了後院小門,見門外栓着幾匹駿馬,再一擡頭,前方正是一片竹林,他遂往那竹林趕去。

走了不多時,聽到了說話聲,走近,是三個男子正坐在林地裡說話。

“你們是何人?!”杜有鄰喝問道。

不料,對方聽得問話,竟不理會,反而起身往竹林更深處跑去,像是不願與杜有鄰碰面。

“休走!”

杜有鄰連忙去追。

他年輕時也不是文弱書生,可如今畢竟老了,顯然不可能追得上對方。

不僅追不上,他腳下一扭,“哎喲”一聲,還滾落在小坡下,卡在幾棵竹子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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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事吧?”

過了一小會,那三個漢子折了回來,站在上方問道。

杜有鄰似乎摔暈過去,毫無聲息。

“杜公?”

“杜公?”

“下去看看吧。”

遂有一人湊近了去扶,杜有鄰卻是忽然醒來,一把捉住對方的衣襟。

“好賊子!休走!”

杜有鄰一聲喝,定睛看去,眼前這人他倒是認得,乃是禁軍將領張小敬。

一看杜姈又與這等掌握重要兵權之人聯絡,杜有鄰頓感恐懼,雙目圓瞪,頭皮發麻。

“張小敬,你可不能謀逆啊。”

“杜公說什麼?憑白污我清白可不成。”

杜有鄰也反應過來話不能這麼說,否則事還未發,便等於自己承認杜妗有可能謀反了。

但此事若不阻止,任她飛蛾撲火,自取滅亡不說,還得連累滿門老小。

他遂問道:“你好好的禁軍將領當着,前途無量,跑來此處作甚?”

張小敬像是知道他在擔心什麼,遂道:“我如今是太子左率衛大將軍。”

事涉太子,杜有鄰聽了更是驚懼。

“你們……你們莫不是想……”

張小敬搖了搖頭,覺得他未免太像驚弓之鳥了,難怪要跑到少原陵來隱居。

“杜公隨我來吧。”

~~

小溪潺潺,溪邊的桃花被風吹動,片片花瓣落下,隨水而去。

山間鳥鳴清脆,忽有一聲同樣清脆的呼聲響起。

“二姑,我來啦。”

杜妗轉頭看去,只見杜菁正站在溪對岸,捲起褲腳,趟着溪水往這邊過來。

“別下去,水涼。”

話還未說完,那小丫頭已經趟到了水中央,笑嘻嘻道:“水涼纔好呢,夏天可熱死了。”

杜妗趕過去,一把將她從溪水裡拉出來,沒好氣道:“看你,曬黑成什麼樣了?回來纔多久,真成了鄉野村姑。”

“二姑,我來告訴你,阿翁來找你了。”

杜菁說着,一轉頭,卻見方纔與杜妗說話的是個小男孩,不由展顏一笑,過去拍了拍他的頭。

“你怎麼來了?與你說,少陵原可好玩了。”

“阿苽姐。”

李祚從小被管教得嚴,在旁人面前像是個小大人一般,可一到杜菁面前,那種稚氣就顯露出來。

杜菁性格天真活潑,這也問,那也問,像是長不大一般,可一回到孩子的世界裡,她什麼都玩過,自然有種大姐姐的風範。

“哎呀,阿翁來了。”

杜菁轉頭一看,見杜有鄰來了,撒腿就跑。

李祚想要跟過去玩,可小腿才邁了兩步,就停了下來,老老實實站在杜妗身邊,對杜有鄰行禮。

“見過杜阿翁。”

“老臣見過殿下。”

杜有鄰苦着一張老臉,皺得不成樣子。

這是因爲心憂。

很多話,他不願當着李祚的面說,遂喝道:“阿苽,你過來!”

“來啦!”

杜菁又跑了回來。

“你帶殿下到大堂歇一歇,我有話與你二姑說。”

“好呀,我們走吧。”

很快,兩個孩子就走開了。

杜有鄰長嘆了一聲,苦口婆心地道:“爲父知你有能耐,能籠絡張小敬,把太子帶過來,可與陛下作對這是找死啊,陛下容了你一次……”

“殿下是自己來的,他想我了。”

“荒唐!”杜有鄰道:“他想來就能來嗎?他纔多大?大人們居心叵測,小孩子懂什麼。”

杜妗有些不耐煩,道:“阿爺以爲我在做什麼?”

“你一天天心神不屬的,還能在想什麼?!”

“呵。”

杜妗竟是不作理會,輕呵了一聲,轉身走掉了。

若問她在想什麼,她近來確實有個煩惱。

那件事對於她而言也是一個難題,苦思冥想也沒能解決。

她沿着溪邊走了一段路,漸漸聽到前方傳來歡聲笑語。

那是個踏青的營地,紮了幾個帳篷,有幾個女使正在溪邊看風景,見她來了,紛紛轉頭看她,看得她十分不自在。

“杜二孃這邊請,娘子正在等你。”

“好。”

杜妗淡淡應了,隨着一個女使走到樹蔭下的一個涼亭。

涼亭里正有人在打骨牌。

“碰。”

笑靨如花的女子出了牌,擡眸見是杜妗,微微頷首。

一擡眸間的風情,使周圍的山花黯然失色。

杜妗握了握袖子,那裡面有張紙,是她近日苦思冥想寫好的給楊玉環的道歉信。

這便是她近來最大的煩惱。

她被要求向楊玉環致歉,卻實在不知該如何開這個口……

~~

轉眼就過了秋天,天氣開始轉涼。

正興七年又快要結束,搬回少原陵的杜家在這一年過得十分平淡。

杜五郎很喜歡這種閒居的生活,隨心所欲,不會被世俗的慾望所催促。

世人覺得權力與財富最好,可那畢竟是世人覺得。

他每日伺弄一些花草果樹,也學着耕地種菜,種得不多,也就一兩畝,收穫些食材來研究吃的就夠了,閒時則看看書,偶爾也會寫些心得。

這些心得很雜,關於農作,關於果樹,關於對過去的回憶與感悟,還有對書籍報紙的看法。

他近來在看一本《君國利病書》,是一個名叫顧炎武的人發在報上的,被人整理成書。不太好看,晦澀難懂,他每天也只看一頁兩頁,有時候還返回去看,但沒擱下過。

因爲他聽旁人都說這書看不懂,可奇怪的是,他卻覺得自己能夠理解。

但他認爲對方的看法太過了,因此也會寫一些不同的看法,提出更溫和的主張。當然,只是心血來潮時隨手寫幾句而已。

他文采不好,用的都是大白話,也沒有想過要整理成著作,純粹是山居生活的自娛自樂而已,快一年了才寫了數十頁的隨筆。

倒是杜有鄰寫的天子詩詞集註有了些進展,已做了大部分的收集與點評。

這天,少陵原下了小雪,杜五郎閒來無事,隨手翻看了一下杜有鄰的集註,點評了幾句。

“這些年給陛下詩詞作集註的人如過江之鯽,阿爺跟風做這件事,能有何新意?”

“我懂陛下。”

“阿爺若懂陛下,那便不會辭官了。”

杜五郎是隨手一翻,從中間看了幾篇註釋,覺得與詩詞的本意多有出入,搖了搖頭。

接着,他無意中翻到了第一頁,卻是愣了一下。

“阿爺選的這首開篇詞,我竟從未聽說過,是陛下作的?”

杜有鄰得意,撫須道:“不錯。”

杜五郎眯了眯眼,先仔細讀了那序。

“四月六日,樊川道中遇雨,同行皆狼狽,餘獨不覺,已而遂晴,故作此。”

他不由在想是哪個七月六日,至少前面五六年間,他都記得薛白沒來過樊川。

是香積寺收服叛軍那一次嗎?

看詞意是像的……那是首《定風波》。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杜五郎反覆唸叨了這詞,又看向下面的集註。

說心裡話,杜有鄰的集註寫的很一般,不敘說背景,只說自己當時正在伴駕,是如何如何心情。

“阿爺,這詞,陛下是何時做的?”

“想知道嗎?”杜有鄰道:“待老夫的集註大成之日你便知道。”

他一把拿回自己的著作,哼了一聲,自語道:“說老夫跟風,別看!”

~~

杜五郎是萬事不縈於懷的人,從來不掛着心事。

但這日之後,他心裡又惦記起薛白了。

他開始有一個猜測,也許陛下並不怪杜妗,並不怪杜家呢?

也許可以返回長安,再去見見陛下?

每次這個想法冒出來,杜五郎都會將它重新壓下去。

他告訴自己,伴君如伴虎,既然隱居了,就不要再捲入權力的漩渦。

因念着這些事,他有時夜裡也會睡不着,想着權力對薛白的改變,之後再讀《君國利病書》,他的感悟又大不相同。

邁入寒冬,這天夜裡忽然下了大雪。

前半夜雪花籟籟而落,後半夜風吹的窗戶咯咯作響。

他披衣起來,磨了墨,提筆在紙上寫下了“君權”二字,之後斟酌着,不知如何下筆。

忽然,他似乎聽到了什麼,推門而出,往後方的院子裡看去,果然看到了那邊院裡亮着燈火。

杜五郎想了想,往那邊走去,先到馬廄看了看,見裡面有一匹駿馬異常顯眼。

他遂上前拍了拍院門,問道:“阿姐,睡了嗎?”

一推門,只見廊下有一人正在賞雪,因聽得拍門聲,那人轉身想要進屋。

“慢着。”杜五郎已搶先一步喚住了對方,道:“你是誰?!”

才問出口,他其實已經認出了對方。

眼前的場景似曾相識。

風雪中,廊下那人轉過頭來,在積雪的映照下,顯出了一張杜五郎久違了的臉,從容不迫地給了回答——

“薛白。”

79.第79章 不虧189.第186章 狂277.第273章 禁歸206.第203章 不矜細行119.第119章 結交邊將第405章 還沒反第492章 大雨第442章 離間計331.第323章 螭64.第64章 上元夜第506章 過猶不及194.第191章 起家官第599章 朕的卑劣第476章 騙子139.第136章 用人第415章 常山郡100.第100章 請帖第485章 謊言293.第287章 勢不兩立53.第53章 珍饈第404章 雁門老將行第564章 俗世的快樂305.第299章 聖人不死,大盜不止第488章 明朗第568章 以直立威第353章 建關70.第70章 夾縫生長第519章 定計46.第46章 當堂對質289.第283章 不問蒼生問神鬼第481章 迴歸291.第285章 人才第617章 重新造反第384章 畫師第346章 川西高原270.第266章 發苗40.第40章 補救第548章 殿下第567章 內鬥245.第242章 驚醒主人第4章 良娣第480章 贏236.第233章 設局第360章 捷報209.第206章 出闕192.第189章 輸贏81.第81章 鄰居107.第107章 怪圈第408章 非戰之罪第438章 都是對的第459章 劫持第5章 安頓103.第103章 名單13.第13章 奸相第469章 貴庶第539章 盛世再現第527章 義兄弟第358章 奪城174.第171章 去與來309.第303章 獻策第470章 立威第469章 貴庶第409章 壯膽80.第80章 小禮物186.第183章 手段第565章 激化第389章 一條船上的人316.第309章 迎賓278.第274章 歸345.第337章 瞞住第352章 十月渡瀘284.第279章 狼人第488章 明朗94.第94章 天下一牌局327.第319章 隱患第508章 忠臣良將第542章 憶揚州138.第135章 分利第519章 定計第553章 執政第464章 回駕第559章 最有資格194.第191章 起家官137.第134章 不打自招286.第281章 痿厥第5章 安頓第551章 監國太子326.第318章 清白第3章 北海如象第384章 畫師212.第209章 鋪路302.第296章 徵辟第477章 長安的反擊第370章 移棺第509章 斬草須除根252.第250章 一口一口吃270.第266章 發苗138.第135章 分利40.第40章 補救27.第27章 邊軍履歷
79.第79章 不虧189.第186章 狂277.第273章 禁歸206.第203章 不矜細行119.第119章 結交邊將第405章 還沒反第492章 大雨第442章 離間計331.第323章 螭64.第64章 上元夜第506章 過猶不及194.第191章 起家官第599章 朕的卑劣第476章 騙子139.第136章 用人第415章 常山郡100.第100章 請帖第485章 謊言293.第287章 勢不兩立53.第53章 珍饈第404章 雁門老將行第564章 俗世的快樂305.第299章 聖人不死,大盜不止第488章 明朗第568章 以直立威第353章 建關70.第70章 夾縫生長第519章 定計46.第46章 當堂對質289.第283章 不問蒼生問神鬼第481章 迴歸291.第285章 人才第617章 重新造反第384章 畫師第346章 川西高原270.第266章 發苗40.第40章 補救第548章 殿下第567章 內鬥245.第242章 驚醒主人第4章 良娣第480章 贏236.第233章 設局第360章 捷報209.第206章 出闕192.第189章 輸贏81.第81章 鄰居107.第107章 怪圈第408章 非戰之罪第438章 都是對的第459章 劫持第5章 安頓103.第103章 名單13.第13章 奸相第469章 貴庶第539章 盛世再現第527章 義兄弟第358章 奪城174.第171章 去與來309.第303章 獻策第470章 立威第469章 貴庶第409章 壯膽80.第80章 小禮物186.第183章 手段第565章 激化第389章 一條船上的人316.第309章 迎賓278.第274章 歸345.第337章 瞞住第352章 十月渡瀘284.第279章 狼人第488章 明朗94.第94章 天下一牌局327.第319章 隱患第508章 忠臣良將第542章 憶揚州138.第135章 分利第519章 定計第553章 執政第464章 回駕第559章 最有資格194.第191章 起家官137.第134章 不打自招286.第281章 痿厥第5章 安頓第551章 監國太子326.第318章 清白第3章 北海如象第384章 畫師212.第209章 鋪路302.第296章 徵辟第477章 長安的反擊第370章 移棺第509章 斬草須除根252.第250章 一口一口吃270.第266章 發苗138.第135章 分利40.第40章 補救27.第27章 邊軍履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