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抱緊他,用了僅剩的力氣,眼淚更是沒勇氣的掉下來,和着鮮血。“凜……你知道……嗎?能嫁給你……我真的……很開心,我去……月老廟……求了籤……寫了……我和你……你的名字……”
血沿着長劍一滴滴的往下趟,沒一滴都如利刃狠狠的刺在凜的心上,很痛,那種痛楚從心底開始蔓延至身體的每一處。
他覺得自己置身於冰窖之中,徹骨的寒冷幾乎將他滅頂。
“如……如果……有來世……別……再……揹負……太多……”
憶兮雙手緩緩攀上那人僵硬的手臂,用力的推開了他,鮮血隨着劍的抽離如數噴出。
熱血濺在凜的臉上,如熔岩般瞬間灼傷着他整個人,他就這樣站在,一動不動。
口中的鮮血不斷涌出,憶兮艱難的朝前移動着,朝着崖邊安靜躺着的紅衫男子走去。
他第一次着紅衣,因爲今日是自己成親的日子。
微顫的手撫在那冰冷蒼白的臉上,染血的嘴角苦澀勾起一抹笑意。“哥,對…不起……我不能……答應你了……我……沒臉……見……花瑟,不過……你放心,兮兒……之後,會……一直……聽你的話的。”
淺笑着,憶兮最後看了一眼那慘白俊逸的容顏,緊緊摟着那冰冷的身體,直直的懸崖倒去。
耳邊的風呼呼作響,身子急速下墜,被染紅的白衫和飛揚的髮絲悽絕的糾纏,她緩緩的閉上眸,這一切,凜,如果這便是你想要的,那麼,我成全你……
[今生不能與你長相廝守
來生再續前緣與你守候
也許,到白頭……
香消玉殞換你泯滅恩仇
繁華落盡等你一次回頭
無怨無悔……
緣盡分兩頭……]
···
永熙二十八年,冬,盛極一時的郢霧打亂,震懾沙場數十年的車騎將軍一門在其女新婚當夜被人滅了門,連同上門祝賀的精兵良將皆未倖免於難,車騎將軍妤澤冶和雲麾將軍甚至連屍首都未見到。
而發難的不是別人,正是昔日一時盛起的良將,被皇上重視的冠軍侯,更是當日的新娘。
皇城一下炸開了鍋,可還不待反應,那叛將攜衆多江湖人士,連同古屹的軍隊,連夜攻伐郢霧。
良將多數被害,朝廷因姚家和戶部的問題國庫空虛,戰敗的急報一封接着一封,郢霧皇帝氣火攻心,一病不起,太子更無半分對策,朝廷上下一時皆以九皇子夜梓珏爲核心。
戰火硝煙,一時間燃遍九州大陸。
···
深谷之中,密林蔥鬱,無邊無垠的碧色層層,遠方山巔一道清流飛瀑,如白練掛川,碎珠濺玉,水聲隱隱。
水勢飛落沿山峰層層直下,聚成一道清河奔流,斗折蛇行蜿蜒西去,消失在蒼翠的山間。
山下有一間竹屋,半隱於茂林修竹,竹屋一旁,一座孤墳極爲顯眼,只是奇怪的是,那墓碑上什麼都未留下。
偏在這時,一身着布衣的女子緩步靠近,因露水有些潤的羣擺隨着山風飄搖輕蕩,如雲過水,背上有一個小小的翠色揹簍,裡面裝了些不知名的花草,淺紫深綠幽香依稀。
“姑娘。”推開竹籬柵欄,她的聲音很輕。“你在嗎?”
吱呀一聲輕響,一個素白的身影緩緩站在了竹門一旁,她的視線有些模糊,細看之下,眼眸上似蒙上了一層血色。
“在。”
那女子緩步走進,放下揹簍,道:“姑娘,這是我今晨剛採集的草藥,奶奶說,這藥對眼睛好,讓我給你送過來,你懂醫術,我先給你放這兒了。”
“謝謝你,小晴。”
那女子淺笑着,聲音空靈。“我還採了一些花,你聞聞,是不是很香,我給你放房間裡。”
“好,咳咳咳。”
小晴微微蹙眉,連忙過來攙扶。“姑娘,你怎麼樣?還好吧!”
她捂着心口,一陣咳嗽後,方纔平復。“無礙,習慣了。”
小晴蹙眉。“姑娘,你的傷雖經過大半年的休養好的差不多,但當時實在傷的太重,還在心口,奶奶說,能保住性命都是僥倖,你還是要好好調養才行,你有什麼需要,都可以跟我說的,我幫你。”
“好。”憶兮捂着心口,嘴角卻勾起苦澀的笑。
或許這就是上天開的最大的玩笑吧!她從翼山落下後並沒有死,甚至被在山中採藥的小晴所救,當真諷刺。
因爲那一箭,她的心臟隨時會很痛,她知道,那是外傷性心臟病。
而因從高處墜下,動眼神經被壓迫,她的視線變的很差,看東西,也只是模糊朦朧,而小晴說,她的眼蒙了一層血霧,雖然連她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是,一切都不重要了,或許,這便是上天對她的懲罰,不要她那麼容易死了。
小晴走後,小小的竹屋內依舊空蕩蕩的,她的眼睛看不清,聽力卻是極好的,或許太過安靜,只依稀能聽到水流琤琮之聲,不急不緩,如珠玉輕動,流淌於寂靜的深山。
拿過小晴剛剛摘下的花,她摸索着出了竹屋,直到那座墓前,才緩緩委下了身。
將那花放在墓前,纖細的手指卻也緩緩觸碰着那無字碑,帶着微微的微顫。
“哥,你聞到花香了嗎?”憶兮淺淺開口,忽想到什麼,道:“到忘了,你不喜歡這些花花草草,不過聞聞也是好的,這是小晴剛剛採摘來的。”
“現在是夏日了,山谷裡還算涼爽,你在這裡,應該也不會太熱。”
她低着頭,頭髮從臉頰旁邊垂落下來,她的皮膚很白,帶着病態的蒼白。
“哥,我昨晚夢見你和父親了,還有福伯和笙兒,夢見你們一起打鬧,都是一羣沒良心的,竟然沒有一個人願意帶上我……”
憶兮的表情很平靜,看不出如何的難過與傷心,只是靜靜的說着,聲音很低很低。
“不過你們放心吧!用不了多久,我便會來找你們,你們倒是可別再想丟下我了……”
憶兮觸碰着墓碑的手微微一顫,聲音也輕了很多。“我還夢見花瑟了,她問我,爲什麼沒有留下你,我看見她哭了,那是花瑟啊!她竟然哭了……”
她緩緩收回手,手抱着膝,緩緩靠在了墓碑之上。“哥,其實我常常在想,如果那日我不成親,如果我乖乖領了那道聖旨,如果我沒有帶他回府,如果……我沒有愛上他,是不是,你們就不用死了。”
她靠在墓碑上,好久也不動,像凝固了般,風吹過,唰唰的響……
久久,她方纔自嘲道:“不是如果,是肯定,明明我纔是最該死的那個啊……”
而遠處一處地勢較高的地方,一墨玉的身影,他就這樣負手立於原處,青絲因谷中的風微微帶動,那疏淡遊離的眸卻只是靜靜落在遠處那白衣身影之上。
一布衣女子緩步走了過來,見着眼前的人也是一愣,隨即行禮道:“皇上。”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剛剛的小晴。
“她收下了?”薄脣傾吐,薄涼刺骨,便是這夏日,亦讓小晴不由發寒,久久方纔回神,道:“收下了,而看房中,之前的藥也都是用了的。”
小晴是年前被安排在這裡來的,便是現在,她還記得皇上當時的神情和身上的重傷,聽說皇上當時也是從翼山上墜下的,只是多餘的話,沒人敢說,也沒人敢議論。
而這大半年來,皇上變了太多,那種由心底的寒,不是何人都能承受的了的。
“她的傷還是不能痊癒嗎?”“眼疾用藥,時間久了應該是有可能恢復的,主要是……”小晴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眼前的人,卻還是繼續道:“主要是心疾,姑娘現在時不時會心痛,似乎對痊癒並不太在意,而且心疾,最好是保證心情舒暢,姑娘她……”
小晴說到此,並未多言,那姑娘的身份,其實她多少猜到一些的,而那姑娘身上發生的事,只怕也非常人能接受,心疾能痊癒,怕是不可能了。
“盡力用藥。”
小晴微楞,卻也不敢再多說什麼,只點頭道:“是。”
而偏在這時,一玄色的身影疾步走來,因皇上下令,這裡不能騎馬,所以便是皇上自己,也是步行來此的。
小晴看了一眼來人,也不敢多說什麼,只是行了禮退下。
冷蕭舉步走進,看了一眼遠處的女子,卻還是抱拳道:“皇上,宣城失守。”
那黑衣男子並未多說什麼,冷蕭微微蹙眉,卻還是道:“此番是夜梓逸親自領的兵,還請皇上現在回宮。”
“是宣城失手,還是奉了她的命令。”
冷蕭微楞,他知道皇上口中的她是誰,輕舞長公主。
冷蕭抱拳道:“兩者皆有,但還有兀統領傳過來的消息。”
“說。”
“斬月那裡傳來了消息,夜梓珏已經查到這幽谷,皇上是要將姑娘轉移嗎?”
冷蕭對憶兮並無什麼敵意,或許是漠北一役時的賞識吧!如果她不是妤澤冶的女兒,應該不會有這樣的結果。
凜眸光忽然一凝,未再說話,黑色的眸墨而無物,猜不透,摸不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