岄西關此役大勝，於此同時，雲麾將軍穆廖以奇兵誘匈奴敵軍入幽州城北峰指谷，大敗其軍。
妤澤冶率領的大軍亦不急不躁，表面穩紮穩打與匈奴主力步步交鋒，卻暗中兵分兩路偷襲，形成包圍之勢。
匈奴之軍忙回軍自守，被兩路騎兵趁虛猛攻破關而入，不過數日，翼州遼州便也重歸郢霧，匈奴主軍卻也退至荒漠，一時不敢上前。
八百里戰報飛來，捷報頻傳，連日頹廢的朝局幡然逆轉，乾坤朗朗，冬日陰霾的天色雲退霧散，透出許久未見的晴天。
珏王府，雪已散了些，樹椏上亦晃動着點點晶瑩。
夜梓珏坐在輪椅之上，蒼白的臉依舊透着病色，卻掩蓋不了那眸中的邪魅。
沫非款步走近，見坐在長亭裡的主子，卻還是緩步上前。
“查到她的消息了？”夜梓珏的聲音並沒有什麼語氣，他原本只以爲那女子會如之前那般，未曾想竟會玩起消失，而自己，竟會花費人力去打聽她的消息。
“還未找到，可如果消息可靠，應該是去了岄西關了。”
沫非亦低聲開口，他雖不懂主子如此做的原因，可那女子到還真是能一次比一次讓他震驚，行醫也就罷了，竟還甩掉妤將軍爲她留下的十二衛，孤身去了岄西關。
女子從軍本是大忌，加之不是常人能忍受的，而她，竟還真的跟去了。
夜梓珏擡眸望着原處，粼粼眼波中依稀有光陰變幻着深淺，瀰漫着幾分陰鷙，腦海裡閃過的，不過是那個奴隸罷了。
便是從軍，她還是選擇跟那奴隸前去，她就那麼在意他。
“還是查不到他的身份？”
沫非一愣，卻也明白主子問的人是誰，有幾分懺愧，卻也道：“屬下無能。”
“罷了，她的事便暗查吧！十二弟那邊情況如何？”
“逸王殿下亦是連同將軍府的人暗中查探的，想必也是猜到了，所以此次押運軍糧纔會主動請纓。”沫非亦道。
夜梓珏微微蹙眉，此次捷報連連傳回軍中，不止朝堂議論，連皇城之中亦是盛傳的，一門三將，皆是英豪，又怎能不令人稱歎。
可亦是如此，才更容易惹禍上身。
而眼下，雖得了勝仗，可妤將軍卻主張乘勝追擊，給匈奴以重擊，朝堂之上自是準的。
誇過荒漠遠征，這是極少有的事，軍需糧草消耗必不會少，可匈奴此役再不解決，邊疆戰事自也一時難停了。
“父皇恩准了嗎？”
沫非亦搖了搖頭。“本是恩准的，可文武百官啓奏，此次戰役非同小可，逸王千金之軀自不能有任何損失，逸王本也未曾領兵大仗，皇上對逸王的性子亦有些不放心，故才未同意，是下令兵部左侍郎謝言知去的。”
“謝言知……”夜梓珏眼眸微眯，嘴角亦勾起亦個好看的弧度，泛着冰涼的氣息。“姚家的人……”
沫非自也明白自家主子的意思，如今妤家在皇城中的威望如日中天，姚家人自不會放棄這樣的一個機會。
“主子，要派人……”
“不必。”夜梓珏擡眸望天，久久，亦只道出一句話。“任他們鬧吧！”
“是。”
···
岄西關。
一個簡易的小棚下，幾十個藥罐亦同時開火，亦有兩三個藥童在忙碌着，數千傷員，這是憶兮從未遇到過的狀況。
擡眸望了一眼前方，嘴角亦勾起欣慰一笑，好在，地上再未躺有傷員，對於情況不是太嚴重的傷員，憶兮亦命他們回自己帳中，每日只需按時來換藥便好。
這樣到騰出不少軍帳，再細細按傷情分賬，也好處理多了，可便是這樣，數百名軍醫照顧這麼多傷員，的確勞動力太大，僅是這幾日的急處理，這軍醫營裡的軍醫亦沒有幾個是真正休息過的。
這還只是一場戰役，這裡的軍醫根本不夠。
憶兮垂着痠痛的肩膀，卻也提了藥罐往碗裡倒着藥，濃黑的藥汁在冬日冒着白色的霧氣，憶兮端着那藥碗，卻也朝一處營帳走去。
上次之後，她亦跟武殷提及軍帳的事，未曾想他還真的給自己弄了個大帳來。
這樣，便也有了單獨的手術室，而情況嚴重的傷員，她亦是親自護理的。
掀開帳簾，憶兮亦緩步走了進去，看着牀上被白綢包裹住的男子，憶兮亦小心的扶着他，喂他喝藥。
重要的見效自沒有西藥快，可是沒辦法。
緩緩扶着眼前的人躺好，憶兮本也打算出去，卻聽見那沙啞的聲音傳來。“休息……一下吧……”
憶兮娥眉微蹙，轉身，卻也見牀上的人有些渙散的眸卻也直直望着她。
有幾分欣喜，沒有抗生素，他已連續發燒幾日了，便是這兩日思緒亦未完全恢復，而現在竟能說話了。
“你醒了，可還感覺哪裡不舒服？”憶兮雖說着，一手已探上他的額頭，而另一之手撫上自己的。
還好，燒已經退的差不多了。
金生到未迴避視線，只看着眼前的人，這幾日雖模模糊糊，卻也能感受到他一直在身邊晃悠，這幾日，她都不用睡覺的嗎？“需要擔心的……是你自己吧……”
他不知道他現在臉色有多差嗎？
“還能有心思開玩笑，看來真的是好了。”憶兮神情微挑，卻也坐在那牀邊，道：“不過說真的，還未見過你這麼拼命，你之前不是說命最重要嗎？爲何這次這麼不惜命。”
“你都敢……與匈奴之人……逞能，我若退縮……豈非太丟人……”
金生緩緩別開眼，眼前亦是他傲然馬上的神情，與現在的模樣，顯然不像一個人。
“你不說我都忘了，爲何要刺傷我的馬？”雖知曉他可能是擔心自己，但是理由呢？微微有些不滿。
“你也不想想我當時傲然馬上的樣子是多麼大義凜然，結果這樣一溜煙兒的不見，不知道的還以爲我逃了呢？這可關乎我的聲譽。”
饒是金生亦是被他的話逗笑，隨即亦透着些許蒼涼。“大義凜然？沒了性命，便真的什麼都沒有，要那些大義凜然拿來作何？”
那種眼神，是她從未在金生眼中看到過的，卻也總感覺他彷彿隱瞞了不少事情不願與人說去，說實話，她與金生並無多少交集，除了他幫過自己幾次，便真的沒了。
“金生，爲何要幫我？”
這個問題困擾她許久，他雖只從軍三年，但能力不低，可卻一直未有成就，這幾日她亦無意間問過送他來此的將士，只聽聞他是三年前從軍的，性格有些怪異，不與旁人接近，可在關鍵的時候卻總能有辦法。
這也算的上奇人了，可若說不願與人接近，爲何又幾次三番幫自己呢？
金生開着他，卻未回答，只是緩緩閉上眼。
憶兮見他不願說，卻也不好多問，只道：“若你不願說，我不會強迫你，不過還是要說一聲，謝謝。”
憶兮亦不再多言，緩緩起身，舉步卻也打算離開營帳，卻不想那沙啞的聲音卻也傳來。“你和她很像……”
腳步微駐，卻也緩緩轉過身，眼底亦多了一抹疑惑，和她很像，她，是誰……
金生並未看她，只道：“你和我的女兒很像，特別是那雙眼睛……”
憶兮神情亦是一緊，他與父親的年紀差不了多少，若有個女兒與自己年紀相仿，亦無什麼奇怪的，可僅因爲像，就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幫自己？
不過真的僅是這樣一個原因，她也該感到幸運的。“你是一位好父親。”就如同父親一樣。
金生卻是淡淡搖頭。“不……我是個混蛋……”
憶兮蹙眉，望進那有些模糊的黑眸，明顯的傷痛不再掩飾，便是他不說，憶兮也能猜到，事情不會是那麼簡單的。
“她呢？”憶兮亦小心的詢問，到不是好奇，而是她總感覺他眼中的痛與他的女兒有關。
“死了。”金生到未生氣，便是連語氣亦比之前平淡不少。“三年前死的。”
對於這樣的話，憶兮亦有幾分吃驚的，雖知曉發生了些事，但不想他的女兒已經不存在了，眸光一緊，憶兮看着眼前的人，等等，三年前，那不是他從軍的時候嗎？
“沒有一個女兒會認爲自己的父親是混蛋，你拼死護國，單是這份豪情，亦是常人沒有的。”
“豪情？不過是逃避罷了，你說過，相比殺人，你更喜歡救人，可我連自己的女兒都救不了，更多的只有殺戮。”
“你的女兒……是怎麼……”話至口間，憶兮亦是一愣，卻也道：“抱歉，我並非有心，你若不願說，可以……”
“被悍匪殺的。”而金生已然打斷了她的話，說至此處，聲音亦多了幾分顫抖。“若我當日未去賭，若我當日未離開，若我能陪在她身邊，或許，她就不用死了。”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也該好好活着，你現在從軍，所護的便是千千萬萬家的女兒，若你的女兒在天有靈，亦會以你爲傲的。”
“呵，皮面只是活給旁人看的，我並未有那麼多的傲骨。”
“可你還是做了，你救了我，退了匈奴，救了郢霧千千萬萬的百姓，即便你不願，你依舊是郢霧的將士，英雄，這是誰都改變不了的。”
金生未再說話，看着眼前的人，眼底亦多了一抹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