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依舊如約而至,不會因爲任何人任何事有所改變,晨光透過輕薄的窗紙,隱約地投射在木牀上那抹身影之上。
木牀上,少年已經換上了素白的單衣,前襟輕輕地搭在胸前,厚厚的白布綁帶纏在胸前,似乎將他緊緊地捆綁起來一般。
牀上的人臉色蒼白,嘴脣乾涸,好看的眉宇微微皺了皺,努力撐開那沉重的眼皮,溫和的陽光對於她來說依舊刺眼,適應了一會兒,才勉強能看清眼前的東西。
淡淡的清香拂過鼻間,慢慢轉動僵硬的脖子,想看看自己所處的環境,腦海裡卻也多了一抹白色的身影,是了,是她救了自己。
“你醒了?”不溫不火的一句話,讓少年的視線收緊,條件反射的起身,顧不得身上傳來的絞痛,清冷的眸子警惕的望向聲音來源處。
他自然知曉她是誰,那女子的丫頭。
“你傷的很重,還是不要亂動的好,否則小姐又會不眠不休的照顧你了。”笙兒本不是將情緒展現在臉上的人,但見那包紮好的傷口滲出的絲絲殷虹,還是有些怒意,那是小姐親自包紮的。
小姐……
是她……
少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卻也掙扎着翻身下牀,笙兒見狀,剛要阻止,卻已然來不及,少年重重的摔在地上,錯愕的眸子愣愣的望着那除了疼痛完全沒知覺的右腿,再也沒有動作。
他記得,她說過,他的腿骨折了。
“小姐說了,你的腿傷的重,要好好修養。”笙兒沒好氣,上前去扶,卻已然被人拒絕。
“下奴只是奴。”不知是冷意還是嘲諷,少年淡淡的開口,隨即卻也掙扎着起身,朝門外走去。
“笙兒,你下去吧。”清朗的聲音響起,伴隨着木門被推開的聲響。
笙兒的視線在那少年身上瞬間停留,雖知曉小姐自小疼惜下人,可這次,小姐明顯卻對這奴隸有些不同。
“是!”低眸應着,笙兒亦不多言,只開門離開了。
少年微愣的望着眼前的女子,這算是第四次見她,與前兩次一般,一身素白的長裙襯出她如雪的肌膚,黑色柔亮的髮絲伏貼地垂至腰際,只是那清澈卻帶着明顯慍色的眸子,並不像是一個十歲孩子該有的。
她的手中端着一碗烏黑的藥,泛着淡淡的熱煙,她並未多說什麼,只是一步步走進,將那藥遞到他面前,淺聲道:“這是消炎止痛的藥,喝下去,對你的傷有好處。”
若說之前她的眼中還有些許愧意,現在,卻再沒絲毫的漣漪了。
少年並不說話,卻也未接過那藥碗。“奴隸,如何有喝藥的權利?”
他的聲音有些涼意,伴隨這沙啞的病態。
憶兮一頓,不曾想之前那個高傲的少年竟也能說出這樣的話,將藥放置那木桌之上,沒有安慰,沒有嘲諷,憶兮淺聲開口。
“高傲如你,沒有選擇死,自然有活下去的義務和責任,我是醫者,會替你開好每一副藥,爲你鋪好活下去的路,但即使醫術再高明,我也不可能治好一個一心想死的人,所以,一切抉擇,皆在你。”
少年一頓,手指亦緩緩攥緊,在這安靜的房間,發出咯咯的聲響。
一瘸一拐的挪到那桌案前,端起藥碗,一飲而盡,未再任由憶兮去說什麼,卻也乖乖躺在了牀上。
望着那染血的繃帶,這是他剛剛的逞強留下的,微微挑眉,憶兮並未多言,擡手便要去解。
少年也是一驚,此時他身上本就沒着什麼衣物,這白色的繃帶卻也算達到遮體的效果。她……
憶兮微微挑眉,望了望那別過臉的男子,似明白什麼,這才道:“你放心吧!我還沒至於要對你怎麼樣,你的傷口裂了,我必須要檢查一下。”
雖知曉之前亦是她上的藥,但之前思緒並不清楚,現在想來,這女子竟還是這般大膽。
憶兮動作輕柔的換着藥,好在傷口裂開的並不嚴重,否則二次縫合就麻煩了。
房間裡極爲安靜,憶兮輕咳了一聲,雖繼續着手上的動作,卻也道:“我叫憶兮,你呢?”
想着管家的那聲賤奴,憶兮心底不由一緊,估計之前,他們都是這般稱他的吧!
少年也是微愣,錯愕的轉過眸,她是第一個問他名字的人。
忽略掉那滿是疑惑的黑眸,憶兮平靜開口道:“我知道你不願說,或是不能說,可你也說過,你不會死,你的求生慾望很強,所以,請你好好活着。”
再次別過臉,少年依舊未說話。
“初次見你,你那般凜冽,嚴肅的不願接觸世人。”繼續手上的動作,淡淡道:“既如此,你叫‘凜’可好?”
他是帝厄的將士,真名即便是告訴了自己也斷然不可以用了。
明顯一僵,少年微微閉上眼,掩去他那越漸複雜的眼眸。
少年沒再說話,憶兮亦沒,只是靜靜的望着那躺在牀上的男子。
“你不說話,我便當你答應了。”
“爲什麼?”久久,凜纔開口,疑惑的望着這僅十歲的孩子,他不明白。
她明明知道他的身份,而他亦知道這裡是將軍府,即便自己救過她,她也還了自己一命,爲何還要這麼對他。
wωw ¸тt kΛn ¸c ○ 爲什麼,這是他第二次問自己。“我說過了,我是醫者。”
四目相對,一雙清澈,一雙複雜,卻也是彼此最真摯的交流。
此後,憶兮不管出入任何地方,身邊也會有一襲黑色身影,世人皆喚其——凜。
···
臘月寒冬,雲水閣卻有幾株一抱多粗的素心臘梅開的甚好,玉質金衣,傲寒怒放,未進院門便有梅香盈來,浮動於冬日靜冷,沁人心脾。
一襲黑衫緩踱步走來,若不注意,無人會看出那人右腳有一絲不便,男子靜靜站在原處,靜靜的望着不遠處。
微風偶過,苑中臘梅樹微微一晃,數瓣清香落下,跟着飄來幾點女子輕聲的笑。
他擡眸往那邊看去,只見一侍女站在臘梅樹下,樹上似是有人正在採摘梅花。
玉白輕褶的長裙在枝頭掠過,晃動梅香點點,他聽到一那侍女滿是擔心的說道:“小姐,你還是下來吧!若是讓公子知道,指不定又是一陣責罵了。”
細枝雪影間,一少女一手提着個小小竹籃,一手扶着枝梅花,藉着樹下木梯,有些驚險的踩在平伸出來的花枝上,自這裡看去,竟像是俏然立於一樹玉色花影中,風過時衣袂飄搖。
少年依舊不動,陰晴不定的面容此刻卻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這種場景似乎之前不曾見過般。
隨着修白的手指輕巧一動,便有幾點臘梅被憶兮託在掌心,見笙兒提心吊膽,笑道:“放心,這樹不是很高。”
“小姐,你先下來吧!”雖自家不是第一次如此,但每次看到都有些提心吊膽。“小心些。”
“我知道了。”她扶着花枝,透過飛角重重花影,本想摘下那開的最炫麗的花朵,卻不想正對上不遠處那黑色身影。
會心一笑,憶兮擡手便和那人打起了招呼,卻不想腳底一滑,身子猛的便往下墜。
“小姐!”
一抹黑影劃過,憶兮只覺腰間一緊,身子便也落入一冰冷的懷抱,俏皮的擡眸對上那越漸絕世的容顏,淺笑道:“凜,我剛摘的,美嗎?”
說着,緩緩攤開那白皙的手掌,那素黃的花瓣層層輕綻,其中細蕊分明,如同薄玉雕成般輕盈的襯着她柔軟的手,帶着臘梅獨有的醇質的香氣。
“這般危險的事,小姐還是不要做的好。”不着痕跡的鬆開手,凜恭敬道。
“凜會讓我有危險嗎?”依舊淺笑着,憶兮平靜的看着眼前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男子。
不過三年時間,他的變化不算太大,但那般絕世的容顏襯上那與生俱來的薄涼,竟讓她一下別不開眼。
凜也是微愣,卻也久久未語。
“小姐……”笙兒不自然的開口,小姐自小便與這奴隸關係好,可那也不過幼時。
現在的小姐,已經不再是當年的孩子了,若再這般不在意他人眼光,只怕真的對小姐的聲譽不好。
“得了笙兒,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最好別說。”無奈的揮揮手,憶兮把手中的花籃放置笙兒手上,牽着凜的手便往另外的方向走去。
凜雖微愣,卻也沒在拒絕,因爲他知道,拒絕是——徒勞的。
凜的手很涼,因習武而產生的厚繭刺手刺的人有些疼,憶兮卻並未鬆手,那日之後,憶兮雖有意讓凜從軍,因爲那是男子脫離奴籍的方式之一,可哥卻怎麼也不同意。
無奈,憶兮只得借自己安危爲由,令哥哥請來師傅傳授凜武藝,畢竟,這是參軍的必要條件。
“小姐……奴婢不是想說這些。”笙兒快步追了上去,看着那緊牽的手,欲言又止,只好道:“公子派人傳話了,說將軍今日回京。”
“什麼?”父親要回來?“那怎麼不早說?”
笙兒一陣汗顏,她也是才知道消息好吧!而且,您有聽她說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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