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醒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渾身上下如同散架了般軟綿無力,緩緩的睜開眼,憶兮擡手便也輕柔太陽穴。
卻不想正對上那清俊的容顏,沒有了往日的笑意,就這樣坐在榻前。
憶兮一愣,慌的坐起身,卻也道:“哥哥。”
而也在這一瞬間,她亦想起了昨夜的事,昨夜,她喝酒了,而之後的事,卻絲毫也記不得。
穆廖未說話,手指緩緩收緊,那帶血的絲巾並未取下,就這樣緊緊的被他攥在手中。
“笙兒準備了醒酒湯,喝些吧!”
穆廖的聲音再次傳來,聲音中聽不出什麼喜怒,手亦拿過一旁的醒酒湯,遞到憶兮面前。
憶兮的視線亦落在那帶血的絲巾上,可卻不敢再多言,接過醒酒湯,卻也靜靜喝着。
穆廖不再說話,起身,卻也朝外面走去。
“哥哥!”憶兮亦是喚道。
駐足,穆廖並未回身。
哥哥這態度,只怕已以爲自己昨夜飲酒是爲他吧!
哥哥自由寵自己,若是真這般以爲,只怕更會自責。
而看他的樣子,亦沒要解釋的意思。
纖細的手指捧着那上好的瓷碗,久久,憶兮卻也開口。“你的傷口需要包紮一下。”
“不必。”清冷的聲音再次傳來,穆廖卻再爲停留,一襲冰藍卻也消失在整個房間內。
憶兮未再挽留,哥哥的性子她知道,他不願說的事情,自己亦不好再過問,即便勸慰,自己亦不知道該如何。
畢竟她根本就不知道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將碗放下,掀開錦被,憶兮亦下了牀榻,簡單的洗漱完畢,再出房間時,亦是一愣,那黑色的身影,已然不再了。
心底不只是何種滋味,有幾分酸澀,幾分同意。
憶兮站在原處呆立了一會兒,深吸了一口氣,嘴角勾起一抹牽強的笑,卻也朝外走去。
他已是越騎校尉,只怕要忙的事物還有許多,又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
獨自走在街頭,已是冬日,天氣極寒,可卻並不影響皇城中的熱鬧。
走至夜梓逸別院門口,憶兮亦直接推門而入。
夜梓逸雖尋常吊兒郎當的,但眼線到養的不錯,不管自己何時來這裡,他都會第一時間趕來的。
獨自坐在湖邊小亭,冬日雖冷,卻未結冰,清澈的湖面異常的靜,帶着無盡的幽涼深黯。
而果然,還未等多久,那熟悉的身影便也款步走了過來,而身後到也跟了不少人。
夜梓逸笑笑。“我便知曉你今日會來找我,新鮮的野鹿,我可是給你留着的。”
說着,便也輕輕擡手,身後數人亦快速忙碌起來,生火加碳,竟還有專門的廚子在那烤着鹿肉。
而這邊的石桌上亦放上了緊緻的碗筷。
鹿肉飄香,直襲而來,若是尋常憶兮只怕也會敞開肚子大吃特吃,可今日卻並無什麼胃口。
夜梓逸似也察覺到什麼,俊美微蹙,卻也道:“怎麼了?看上去並沒什麼興致。”
“確實沒什麼興致。”憶兮擡眸,卻也淡淡開口。“夜梓逸,今日來是有些事情想找你幫忙。”
對於夜梓逸,他雖與自己原本的年齡有些差距,但與這身體主人年齡卻是相似的,加之他們原本就有交情。
而夜梓逸心性灑脫,不似皇城中其他的貴族子弟,故此,她亦將他當作朋友知己,而他,亦是現在唯一能幫她的人。
夜梓逸微微蹙眉,臉上的笑亦淡了幾分。“出什麼事了?”
其實昨日也察覺出她的不對,只是她未說,而自己亦當她是因見了太子有些受驚罷了。
而看現在這樣子,似不像這麼簡單。
炭火烤炙的鹿肉,發出嗞嗞的聲響,卻絲毫未勾起在場兩人的食慾。
憶兮靜坐於石桌之上,久久,卻也開口道:“你知曉穆府的事嗎?”
“穆府?”夜梓逸亦微微蹙眉,視線亦緊緊落在憶兮身上,憶兮亦被他久久直視的眼神看的冒火,卻也惱道:“你到底幫是不幫?”
“幫,如何不幫,只是你爲何突然對穆府敢興趣?”她以前從不過問這些事情啊!
而憶兮卻似未聽到他的話般,卻也道:“那你可知道穆玄明的事?”
穆玄明,哥哥的父親,這是她僅知道的事。
“我說憶兮,這穆玄明好歹是你姑父,即便你不想喚他,叫聲司空大人也是可以的,爲什麼要直呼其名,這讓他聽到,只怕也得對你吹鬍子瞪眼。”
夜梓逸亦好笑開口。
憶兮到未覺得有何不妥,首先她對這人並不熟悉,而作爲父親,他對哥哥沒有絲毫的關心,即便是每次出征回來,或是宮宴之上,亦是形同陌路。
如此連一點父親的責任都未盡的人,又憑什麼值得尊重?
這本是哥哥的事,她本也未多問過,只當他們父子之間有隔閡,而昨晚哥哥如此,她對那人卻也從無所謂到已有些厭惡的態度,又怎麼可能去喚他一聲姑父。
“我到想看看他吹鬍子瞪眼的模樣。”
夜梓逸無奈搖搖頭。“可你怎麼突然問起他,又想知道些什麼?”
其實不用想也知道,這丫頭極其懶,除了事關人命,很少再問及朝廷命官的事,而這穆玄明唯一有牽扯的,怕也是穆廖了,而穆廖對她來說,亦是親人。
只怕此次,是爲穆廖來的了。
“我想知道,關於我姑姑的事。”憶兮說的亦有些直接。
夜梓逸微微蹙眉。“司空夫人的事我雖不是太清楚,但亦聽說過一二,司空夫人是將門之女,少年時亦駕馬穿過封沙漫漫的大漠,鐵馬兵戈,叱吒疆場,亦是巾幗不讓鬚眉的。”
“雖是女兒英氣,但上門求娶的人並不少,只是那時司空夫人卻只看上了還是少卿的穆玄明,妤老將軍並非看門第之人。而當時妤府不參與朝政,本是手握重兵,若真與閥門締結姻親,亦會爲人所忌憚,所以當時亦未反對。”
“到是妤將軍,也就是你的父親當初卻執意拒絕,雖未說明原因,卻也有意無意道明,此人難託付終身。”
“父親……”憶兮聲音亦低了幾分,這麼多年來,父親並未結交權貴,當年想來也不是因他的身份而拒絕的。
極香的鹿肉烤串已然上桌,夜梓逸亦拿過一串,優雅的吃着,卻也不忘替憶兮解惑。
“是,可是還是拗不過司空夫人執意要嫁,故此,纔會有穆、妤兩家聯姻,只是隨後的幾年,穆玄明官道之路越走越順,卻也一路到了司空的地位。”
“或許是因官職上升,穆玄明對妤府的態度亦有了變化,而十多年前司空夫人亦突然暴斃,亦導致兩家完全疏遠,妤將軍更是將年僅十歲的穆廖帶回府中教養,穆、妤兩家亦再無聯繫了。”
“司空夫人爲什麼會突然暴斃!”憶兮亦是一驚,腦海裡卻也是哥哥昨日的話。
夜梓逸亦淡淡搖頭。
“這事到並無太多人知曉,外間所傳亦是病逝的,而當年你我不過也才牙牙學語而已,這些事情亦是聽那些閥門子弟說說而已,亦僅知道這些了。”
“閥門仕族聊這些?”憶兮眉宇收緊,亦帶着些許怒意,是太閒了嗎?
放下手中的烤串,夜梓逸亦用一旁的溼巾擦拭了一下手,卻也認真道:“憶兮,閥門仕族之間的子弟亦同商戶般,雖表面在一起吃吃喝喝,可私下亦會互相攀比,這些,你不是你知道。”
“既然如此,你又爲何整日跟他們廝混在一起?”
夜梓逸嘴角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替自己斟了杯酒,淺笑道:“結交這些仕族子弟亦有結交的好處,比如今日的事情,若非我結交,又怎麼可能知曉?有些事情,沒有什麼人會比他們的親生子女還了解的更透徹。”
憶兮心底亦微微收緊,愣愣看着眼前那依舊吊兒郎當開口說話的人,那笑容依舊,可她卻忽然覺得,眼前的人似乎有幾分陌生了。
他是無意間說出這樣的話,還是真正帶着目的性這樣做的。
夜梓逸瞧着那有幾分探究的眼神,亦是一笑,顯然亦看出她的多慮。
“你可別這個眼神看我,我雖這樣說,但跟你一樣,太過煩心的事亦不想做,否則亦不會整日跟你廝混在一起了。”
廝混……
憶兮白眼,卻也道:“你好歹是個皇子,沒有夫子教你詞是不能亂用的嗎?再說,我怎麼了?”
“這個……反正他又不知道,說說又如何?”夜梓逸亦淡笑開口。
“至於你,我未曾見過像你這樣的女子,不似大家閨秀,不似小家碧玉,甚至不像個女子,能遇到你,也不知是福是難。”
“夜梓逸!”
“好了,玩笑,嚐嚐這烤串,這可是我專門從西北請來的廚子,又是親自狩來的野味兒,可不是哪個人都有這樣的福氣的。”
福氣……
憶兮嘴角亦無力勾起一笑,是她一直太把福氣當作理所當然了,便是對夜梓逸,亦是如此。
她一直以爲夜梓逸是天生的紈絝,可身爲皇家之子,又怎麼可能真正做到置身事外,是自己一直未曾多想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