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醒來的時候,亦浸泡在藥浴之中,由於冬日的原因,熱氣亦如霧般緩緩蔓延。
額間的頭髮打溼了幾分,俊逸的容顏有幾分蒼白,冷冽的眸掃視了一眼四周,卻也落在黑褐色的湯藥之中。
未有多餘動作,凜起身,拿過一旁的乾衣服換上,舉步朝外面走來。
天已清明,寒雪飄落,打開門的瞬間,除了望見那漫天的飛雪,還有一個極爲耀眼的淺色背影。
凜擡起的步伐微頓,看着眼前的人,她就這樣靜靜坐在那裡,纖瘦的身影此時看上去那麼單薄。
而憶兮似也有察覺,轉身回眸的瞬間,卻也與那墨黑的眸視線交集,神情亦是一頓,卻也緩緩站起身。
寒風呼嘯,可兩人都未動,凜剛要開口,卻不想那纖瘦的身影卻已撞進他的懷中。
凜背脊一僵,垂在身側的手微微收緊,卻並無多餘的動作。
凜的身上藥香濃重,微側的頭貼在他胸膛,正能聽見他心臟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動着。
環在他腰間的手微微收緊,這一日來的擔憂和愧疚並未因凜的甦醒而鬆懈分毫,她的手亦有幾分顫抖。
久久,卻也退出他的懷抱,看着那雙熟悉的眸,卻也道:“不要……不要再有下次了。”
拿他的性命做賭注,來換取她的性命。
凜看着她,久久,卻也只道出一個字。“好。”
蠱毒的事雖在皇城中傳的沸沸揚揚,但也很快被漠北的戰事取締,如今正直年關,若再打仗,這個年怕是大多數人都過不好的。
而藥廬再次開始營業,沒了之前的兩個藥童,卻也僅剩下閆大人而已。
一切的一切彷彿只是一個插曲而已。
白衣似雪,迎風輕舞,看着被寒風吹散的骨灰,憶兮亦有些失神,這幾個孩子,她始終沒有保住。
“閆大夫,毅兒最後……可留下話嗎?他可怪我……”
閆師傅亦望着漫天的飛絮,眼底亦劃過一抹心殤,這屍蠱之毒,便是身死,也得挫骨揚灰的。
搖了搖頭,卻也道:“他說過謝謝你,還說,會帶着妹妹去見爹孃,他們一家……不會再分開。”
憶兮手指一顫,心底亦是刀割一般,視線亦望着天空,卻也未再答話。
···
二更剛過,姚府前兩盞通明的燈籠照着門口的石獅子,映的路邊積雪也紅彤彤一片。
一輛馬車悄悄停在了姚府的後門,車簾一動,便下來個人,渾身裹在一襲斗篷裡,看不清容顏。
門侍見狀,亦疾步走了上來,行了禮,卻也將這兩人引進了內院,內院早有人相迎,只做了一個請的動作,便也將他們請至書房。
書房中,迎面立着幾個樸拙的古木書格,堆滿了書卷文冊,姚葉亦坐在原處,神色不辨。
那人亦未多言,將斗篷上的風帽撥下,卻也是戶部尚書易臨。
易臨神色亦是有些急,卻還是不忘禮數,行禮道:“下官見過姚大人。”
“不必多禮。”姚葉亦擡了擡手,隨意道:“大人請坐。”
易臨委身坐下,面上的焦急卻也減退半分。
有婢子上來看茶,易臨卻絲毫未有興致,看着那作爲上的人,似在等他說什麼。
姚葉到不着急,品了一口香茶,隨意放下,這才淡淡開口。“易大人深夜到訪,所謂何事?”
終於等他開口,易臨亦是道:“深夜打擾,還望大人恕罪,只是漠北之事亦令皇城不安,皇上今夜宣下官進宮並不是其他事,而是統算庫銀。”
“這般看來,皇上是真的要出兵了。”姚葉眼眸微眯,這次的事到也出乎他的意料,本以爲皇上至少會忌憚一點妤澤冶,卻不想此次匈奴到幫了他一個大忙。
易臨卻也道:“皇上此舉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正因如此,下官纔敢深夜打擾大人。”
“是因庫銀的事?”
易臨亦是一臉焦急,卻也點點頭,道:“今年本也有戰事,夏日北郡亦有旱災,又新修了水庫,加之……加之不少官員指庫借銀,能拿出來的銀子當真不多了。”
其他的銀錢他敢同皇上說,可指庫借銀的錢兩卻不知如何說。
其實指庫借銀一事,已是公開的秘密,便是皇上,亦未有有意提及,但今年的數量,確實大了些。
易臨淡淡開口,視線卻也有意無意的輕撇那坐上之人,卻不想那人眸光深沉,卻也看不到半分神色。
“易大人是戶部尚書,你如果說還剩多少銀錢,難道皇上還會懷疑?”
“怕是已經懷疑了,皇上已命人清算賬目,都是些寒門子弟,平時未受什麼重要,可偏生是迂腐之人,那些賬目都在,可是……銀子沒有了,若是對不上,莫說下官這尚書之位保不住,便是性命亦是堪憂了,還請大人給下官一條生路。”
“怎麼會出此紕漏?如今大戰在即,戶部若拿不出銀子,便是皇上,也不會如此輕易的放過的。”
易臨一愣,忙起身,聲音亦顫了幾分,難道不是他默許的,現在是要把一切都推給他嗎?“大人……”
“不過你放心,你我即是幕僚,我便不會見死不救。”
易臨一頓,雖不滿他之前說的話,但他說的不錯,若真出了什麼事,皇上會怪罪的,也只是他罷了。“多謝大人,可此事該如何做,戶部當真沒有多餘的銀子了……”
輕抿香茶,姚葉卻也平靜開口。“沒有嗎?若無記錯,最近幾日的年賦也會入庫吧!”
“年賦……”易臨一愣,卻也道:“可年賦向來是下年財政的主要來源,若此時動,國庫該如何辦?”
“東海戰事長達一年,海關哪有生意可做?既無生意可做,又何來賦稅之說?便是少些,亦是無可厚非吧!易大人是聰明人,輕重緩急不該不懂。”
易臨低着頭,神色亦是爲難,這不是拆了東牆補西牆嗎?可這又能堅持多久,這年賦皇上也是會查的啊!
可是現在,似乎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永熙二十七年冬,漠北匈奴屢次進犯邊境,卻在數日前大肆舉兵,連攻下翼州、遼州,一路南下,直逼豫州。
狼煙四起,一時間還主張求和的官員亦是惱怒,皇上亦昭告天下,抵禦外敵,命安北將軍徐英,率十萬先鋒軍星夜疾馳援助肅州。
令穆廖爲雲麾將軍,領十萬兵馬即刻入防幽州,迎擊西路匈奴。
另有三十萬大軍集於忻州,整裝待命。
冬日大雪不停,似要遮住滿世界的不堪,此時的皇城已侵在白雪之中,街上行人寥寥,風流清冷。
站在窗前,身上的白裘披風被寒風帶動,偶有些白雪飄進,落在憶兮的發上,臉上,肩上。
慢慢融化。
哥哥走的那天,亦是如現在這樣的大雪,她站在城門之上,遙遙相送,亦如去年一般。
亦是如之前一般,哥哥留下的只是一張堅定的眸,還有那銀袍駿馬帶領大軍消失在大雪裡的背影。
“小姐……”笙兒看着眼前的人,亦小心的開口,小姐之前幾日未歸,之後便有不少傳聞說小姐中蠱,可回來後言語卻少了不少。
公子走後,更是經常一個人站在這裡。
憶兮轉過眸,卻也道:“怎麼了?”
“將軍讓小姐過去一趟。”至於原因笙兒知曉,府中的人也知曉,而對於將軍府的人來說,這些事似乎已經習慣。
“我知道了。”憶兮聲音很輕,卻也不再多言,舉步便也朝外走去。
不是像平常一樣去父親的書房,而是去用膳的大殿。
大殿之上並未再有其他人,房間的佈置卻也是武人該有的簡潔,嚴謹。
妤澤冶長劍在身,戎裝束甲,玄色戰袍,父親本也冷然,此時一身鎧甲到顯得更爲肅銳。
三十萬大軍主帥塵埃落定,皇上之前的猶豫到有不少人猜想是藥廬前妤將軍抗旨所至,可出擊匈奴,主帥又如何能是除妤澤冶之外的人?
憶兮看着眼前的人,紅紅的眼眶足以說明眼前的人已有幾日未休息好了,而父親除了府上只會出現的另一個地方,便是校場。
只怕這幾日又是不眠不休的安排佈置了吧!
憶兮心中亦有幾分複雜,今日本是小年,尋常人家必是守在家中,佈置着新年該有的一切。
而現在便是吃一頓飯,父親卻也連脫下鎧甲的時間都無。
“兮兒,過來用膳吧!”正襟危坐,妤澤冶亦沉聲開口。
“好。”憶兮亦淺聲回答,卻也撩開披風緩緩坐下。
這桌案不大,可對於只有兩個人卻顯得太過安靜。
憶兮淺嘗了一口,卻也未說什麼,到是妤澤冶一直只看着她,卻也道:“大軍今日便要出發了。”
憶兮亦是一頓,擡眸,卻也道:“今日便要出發?”
“軍情緊急,不容耽擱。”簡單的八個字,這算是說明原因。
憶兮亦低眸。“漠北此時情況如何?”
“此仗早晚都是要打的,常年如此亦是後患,等平定了漠北,郢霧便真的能休息幾年了。”
“可漠北匈奴亦非等閒,這麼多年皇上不下令出戰不也因如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