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爐裡的香還燃着,我忙滴了滴鮮血進去,很快,香菸打着圈飄向東面黑的牆壁裡,不多一會兒,一雙血肉模糊的手從牆壁裡伸了出來。動了動,接着又是一張皮掉了大半的臉,半邊身子,血紅的舌頭朱集緩緩從牆壁裡爬了出來。
“吊……吊……”
他好像只會說這兩個字。
修靈把五帝錢放進口袋,然後將那些頭髮和指甲燒了,朱集的長舌頭一下收了回去,然後開口說話:“白老闆讓我來通知你們,千萬不要去紫陽村。”
聽到他聽及師父,我心裡一喜,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避,“嗞……”地一點,朱集的手臂上被燒掉了一圈皮肉,臭味和香味一併傳到了空氣中。朱集吃痛,大喊大叫。我嚇了一跳,忙又鬆開他。
“朱集。我師父怎麼樣了?”
朱集緩和了半天,看着我道:“你是說白老闆麼?”我點頭。他繼續說,“情況很不好。他的血能引鬼,族長就派人把他吊在樓牌上專門取血來引鬼,我們都被他的血香氣引回了紫陽村。陰壽長一點的陰魂,族長就吃了,陰壽短一點的陰魂,族長就分給族裡的人吃。”
雖然之前我就已經從陰魂傳來訊息裡知道師父的處境,可是此刻聽到朱集親口講出來,還是難
師父,那個強大如神佛的男人,他現在竟落得這樣的下場。
都怪我!都怪我!
要不是我中了情蠱,師父爲了救我,破了身,毀掉長生之軀。又哪能這樣子呢?
我坐到地上,把頭埋到膝蓋裡。
修靈咳嗽一聲,道:“朱集。你的陰壽不多了,我念經超度你。”
朱集道:“大師,我能再見見我的媽媽麼?”
“好,你要快。”
“多謝大師。”
腳步聲漸漸遠去,我擡頭一看,修靈已經領着朱集走出了房間,修靈並沒有叫上我,他一定也知道,觸及到師父的事情,會讓我很不好受。
現在不是難過的時候啊!
我以最快的速度平緩了一下心情,然後在一樓追上了修靈,正好遇上往這邊快走的朱佳光,她似乎很生氣,看到修靈和我,更氣了,伸出手指我們倆個指着,氣得顫抖的說不出話來。
朱仁強從後面追了上來,朱佳光反手一個巴掌,“啪”地打在了朱仁強的臉上。
“佳光,你聽我解釋啊,我是故意放他們進來的,可我還不是爲了小集啊……小集死了好幾天了,一直拖着,現在冥婚也辦了,什麼藉口都找了,再不下葬,也不合理啊……”
朱仁強對朱佳光的那一巴掌並不介意,低聲下氣地解釋着。
我聽明白了。
原來我和修靈能這麼順利地進到朱集房間裡,是因爲朱仁強支開了朱佳光。
朱佳光的臉紅紅的:“你……”說到最後,也只能說出一個“你”字來,看表面像是被氣的,我仔細琢磨了一下,覺得朱佳光這人有點問題。
朱集走到朱佳光旁邊,擡手,摸了摸她的衣服:“媽媽……”
僅僅只有這一句,朱佳光氣得通紅的臉突然刷地一下蒼白了,她左右打量,卻似乎又看不到什麼東西。
朱集又說了一句:“媽媽,謝謝你留了我這麼久,可是我還是要走了。”
朱佳光依然四處張望。
原來她真的看不到陰魂,看不到自己的兒子,朱集。
修靈向前一步,開始唸經,朱集的身體越來越透明,在消失之前,他最後看了一眼朱佳光,然後又看了眼朱仁強,喊了一聲:“爸爸。”之後就徹底消失不見了。
過了半晌,修靈停了下來,不再念經,說朱集已經走了。
朱佳光愣了愣,跌坐到了地上,開始嚎啕大哭。
朱仁強急得不知道怎麼辦纔好,完全失去了方寸,在朱佳光身邊打轉,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
後院來了幾個人,看到是朱佳光在哭,都沒說什麼,靜靜站在一邊。
想來也是……死了兒子的母親哭成這樣,在所有人眼裡都是正常的。但是我卻突然想到一些事,剛纔朱集說謝謝他的媽媽把他留了這麼久,難道是說,把他困在房裡的不是別人,正是朱佳光?
我看了看修靈,修靈朝我挑眉,想來也與我有同樣的想法。
朱佳光哭到最後,聲嘶力揭,身子軟得跟癱泥似的,朱仁強把她扶到了房間裡,然後朱仁強穿上道袍,又恢復了王天師的模樣,開始做法,把朱集和朱集新婚子的棺材起靈,出殯。
送葬的隊伍一路敲敲打打,到了一處荒野,在已經預先挖好的坑邊停下。朱仁強開始唸咒,灑米粒和酒水,還把一個玻璃瓶裡的茶液體倒到棺材板上。
修靈偷偷告訴我,那個東西是屍油。
我只知道以紙錢開路下棺的,從沒見過有用屍油鋪路的。
修靈跟我解釋說,朱家的人體質很奇特,有很多人從小就開始吃陰魂,所以體內積了很多陰氣,這屍油又是極陰的東西,所以以陰長陰。
以陰長陰……
我曾經爲外婆立空墓時,師父也說過同樣的話。他說外婆是走陰人,體質屬陰,要以陰長陰。
葬禮進行得很順利,從棺材下葬,到朱仁強做法完畢,僅僅只用了半個小時的時間。我一直默默看着,並沒有做什麼,修靈則在跟我解釋了那番話之後,就一直不停地念經。
朱集入土爲安,送葬的隊伍轉身走了,留下我、修靈和朱仁強三人。
朱仁強看着朱集的墓出了會兒神,然後又望着天邊的雲彩發呆,過了半晌,嘆了口氣:“哎……其實,我一直知道是佳光把小集的魂魄藏了起來,可是佳光不說,我也不會去拆穿她。我們好不容易逃出紫陽村,小集卻被朱家的人抓了回去,吊在樓牌上割肉放血,用來引陰魂……小集死得這麼慘,佳光心如死灰,我卻無能爲力。”
我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怎麼才能安慰這個男人。
修靈道:“你爲什麼要離開紫陽村?”
朱仁強搖了搖頭,目光露出恐懼:“那裡已經不是人能夠待的地方了……幾十年前,我帶着佳光的姐姐宜光,逃出紫陽村,佳光知道後,非要跟着,於是我們三個人一起,逃了出來,後來宜光走散了,我……我跟佳光找了宜光很久,都沒有找到,一次喝醉了酒,就跟佳光……哎……”說到這裡,朱仁強停了一下,繼續道,“破了身,我們要想一直擁有那麼年輕的臉的話,必須要吃陰魂,佳光心很善良,她不肯吃陰魂,所以我就和她找到了這裡,住了下來,後來生下小集。”
朱仁強跪了下來,跪在朱集的墓前:“我負了宜光對我的情,我也對不起佳光,更對不起小集……我不是一個好情人、好丈夫、好父親……該死的人應該是我纔對。”
我鼻頭泛酸,擡頭看了看天空,把眼淚吞回了肚子裡。
我走到朱仁強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朱宜光不會怪你的,她找到了一個好歸宿。”
朱仁強擡起頭來,定定看着我:“我一看見你,就覺得你很像……難道真的是……”
我笑了笑:“嗯,你猜對了。”
“你真的是宜光的……的……”
“她跟你走散後,遇到了我爸白中玉,他們結了婚,生了兩個孩子,大女兒是我,我叫白姻禾,小兒子叫白荀。”
朱仁強顫抖着站了起來,不可思議地盯着我看,點點頭:“的確,的確!你身上是有朱家人的血,可是……如果你媽媽真的是宜光的話,你不可能有弟弟的。”
我心裡一驚:“爲什麼?”
“因爲朱家人一輩子只能生一胎。”
“什麼?”
那個漫長的夢裡,我看到爸爸和媽媽手裡各抱着一個孩子,媽媽抱着我,爸爸抱着我的哥哥,那個叫白荀禾的小嬰孩,他後來不幸夭折……可是,外婆以及爸媽都跟我說過,我有一個弟弟,他叫白荀啊。我還跟白荀通過電話,這不可能錯的。
我問朱仁強:“爲什麼朱家的人一輩子只能生一胎?”
朱仁強回道:“我的意思是,朱家的女人跟一個男人,一輩子只能生一個孩子,如果跟別的男人,還可以生一個。”
我後退一步,心說難道我的弟弟白荀,是媽媽跟別的男人生的兒子?白荀是我同母異父的弟弟?正因爲如此,爸爸才惱羞成惱,把媽媽害死了?這種可能性很大!可是,叫我怎麼相信,媽媽是那種女人呢?
妞妞……我不禁想到了妞妞!
她的媽媽做那些事情的時候,妞妞是什麼樣的心情呢?
我不敢繼續往下想。
朱仁強走到我身邊,摸了摸我的頭髮,眼神變得慈愛:“姻禾,我能叫你姻禾麼?”
我愣愣點頭。
他繼續道:“我跟你媽媽的事你都清楚了,你會原諒我麼?”
“沒有人會怪你。”
“其實,那場醉酒,是佳光故意安排的,甚至是宜光與我們走散,也是……”
“砰……”
朱仁強的話還沒有說完,我們身後傳來了砰地一聲巨響,我們回頭一看,朱佳光右手提着一罈子酒,左手上空空如也,在她左腳邊,地上摔了一地的酒罈碎片,一地的酒香撲鼻而來。一下“美人屍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