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言柳葉似愁眉,更有愁腸似柳絲。
我在屋內,細細的梳好頭,拿起螺子黛爲自己描眉——好久沒有自己畫過眉了,手法有些生疏。眉尖微微蹙起,一不小心,劃開了一條線。
大恨畫眉長。猶言顏色深。
微雲一抹遙峰,冷溶溶,恰與個人清曉畫眉同。
我對着鏡子的人捏了捏她的眉毛,用絹布溼了水,再次將它擦掉。
“就這樣出去吧,出去吧。”
突然,一個面目模糊的女人出現在鏡子前面,笑容陰森而恐怖。我大驚,直覺地往後退。
那女人冷冷的看着我,彷彿在說:“你也有今天……”
然後,那張模糊的臉越湊越近,沒有瞳仁的眼中閃着噬人的寒光。
我尖叫一聲,渾身一顫,再次睜開眼睛,才發現已經消失。可冷汗仍然涔涔而下。我撫住心口,用絹布擦着臉上的汗,明明是七月之夏,卻有一種害怕,一直寒到心裡。
小茹聽見響動,連忙奔了進來,“主子,怎麼了?喝口茶壓壓驚吧?”說着又斟了杯茶。
我抿了一口,擦擦鬢邊的冷汗,然後把茶杯放在小几上,然後還是走了出去。
外面的空氣比得室內,清新許多。想起剛纔的幻影和之前敏敏的怨氣,我猛然有一種莫名的快意。嚇唬我,是嗎?
我不會被你們嚇到的,我再也不要壓抑自己了。
四下寂靜無聲,只有小茹神情肅然,陪着我一起走。遠處的小溪水流湍急,繞着花園盤旋流去,鳴響錚琮可聞。
等到到了偏院時,酒菜已經備好。
已經有了好幾月身孕的孟氏笑道:“姐姐們,終於來了。”
聽見她如此稱呼,我的臉色微微一變。
但還是很快鎮定下來:“妹妹客氣了。只是想着與妹妹送些什麼補品來,就忘了時間了。讓妹妹久等了。”
敏敏看了她一眼,她就吩咐着丫鬟們斟酒。我聞着這花香,叫了一聲好:“妹妹真是清雅,用花香入酒,撲鼻都是香味呢。只是妹妹現在有孕,可要小心了。若是以紅花入酒,那可就危險了。”
她一笑:“姐姐真是會開玩笑。”
我也不多話,端起酒杯向她致意:“本來敏敏妹妹說孟妹妹肚子疼,看來如今是不用擔心了。多謝妹妹爲我備下的酒菜。我先幹爲盡。”
話一說完,兩個女人的神色各不相同。
我微微一笑,一飲而盡。
她們看我如此豪爽,也舉杯抿了幾口。旁邊有一個丫鬟不停地給孟氏夾菜,吃的她眉毛快連成一條線。
“夠了……兩位姐姐都還沒吃呢,你快下去吧。”
我只作看不到她們之間的暗示,順口就接了一句:“妹妹說她幹什麼,妹妹如今懷着身孕,多吃點是應當的。”
她有些尷尬,手擺在那裡,不知道是讓那小丫頭下去還是留下。我點點頭,看着那個丫頭,說:“你下去吧。”
用完膳過後,就是用了茶點,一切正常。我甚至有些懷疑,我之前的想法,是不是杞人憂天。直到看着兩個丫鬟在修剪花枝,我才隱隱覺得不對——既然花可以入酒,也可以害人!!
只是,一切安好,除非……
她們在等待什麼時機。看着那些話,心中說不出什麼滋味。
可惜,現在一時半會還
摸不透。
“臉色怎麼這麼差,趕緊回屋去休息一下。”有一雙手觸了觸我的額頭,關切的說。
我猛然驚醒過來。只見他站在我面前,一角餘輝照在他身上。渡上的一層陽光。看起來,真好看。
心裡的陰影淡去了一些,半響,我含笑問道:“今天累不累?我們幾個女人聚會了,你還跑去宮裡躲着了”
“不累,四哥還叫我去陪他下棋。你呢,會不會悶?“
下棋?呵呵,他倒是有些興致。
我看了他一眼,他也正看着我。心底忽然泛起一種痠軟的感覺。我靠在他身上,他的側影,似乎是被水彩畫,畫出來的一樣。
我們沒有說話,但是這幾個眼神中卻包含了無數的信息。
忽然,不知想到了什麼,嘴角浮起一朵微笑,凝重的面色瞬時柔和下來。
現在,我沒有時間去猜測以後的事情,且在當下的安靜。
有個丫鬟進來說:“奴婢參見王爺和福晉。”
我和允禮對視一眼,都是一愣。
“有什麼事情?”他沉聲問道。
“回爺的話,孟主子如今腹痛不止,想要爺過去看看。“
我瞄了一眼,直覺的捉住她的眼睛:”是麼?早上側福晉不是也說庶福晉不舒服,結果居然爲我準備了一席酒菜。“
允禮看了看她:”是麼?回去告訴你們家主子,讓她肚子痛就好好歇着。本王又不是御醫。退下吧。“
那丫頭還要答話,只是看着我的眼神,瑟瑟的抖了下去。站在屋外,再也不進來。
我鬆了口氣,正要說些什麼。直覺的用鼻子嗅了嗅,一縷似曾相識的香氣隱隱約約,從她的身上飄過。
只是,那香氣極淡,就如同桂花,不仔細分辨,是聞不出來的。
過了一會,有奴婢稟報說敏敏也要見我們。
今天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一會這個要見我,一會那個要見我,還真把我當財神了,還是什麼的啊。
允禮見我蹙了眉,他嘆口氣,上前幾步,道:”要是不想見,我們就不要見了。“
搖搖頭,側過身子,對着桌上一面容鏡整理妝容。
剛剛把頭髮梳理齊整,她就進來了。
看了我一眼,神色明顯惱怒起來。就像早上的怨氣。可那惱怒也只是一瞬間的事兒,轉眼間,她卻必須給我行禮。
我站起身來,說:”妹妹不必多l禮。“
那聲音,我自己聽了都覺得虛僞的很。
好長時間,我們都沒有說話。在我以爲她只是來拜見拜見的時候,她開了口:”妹妹有幾句話想要單獨跟王爺說,不知道姐姐可否方便。“
我忽然對她刮目相看,原來她前面的沉默,只是爲了這一句話。不錯,她敢挑釁,要單獨聊聊,我爲什麼不成全她。倒顯得我小氣,不會做人。
我莞然一笑,盈盈立起:”妹妹想必是太久沒有和王爺聊聊了,是該好好說說話。”
她會挑釁,我就不會麼?
說着欠身就離開了。不給她一絲一毫反駁的機會。
出來後,我的臉色迅速沉了下來,讓人找到小茹:“你不在外面守着,跑到哪裡去了?”
“奴婢有點困了,就打了一會盹兒。有個小丫鬟說可以幫,奴婢守一會兒……”她的聲音越說越低。
孟氏的丫鬟和敏敏相繼過來。即使不用很聰明,也能看出這其中的玄機。
我看着她憋屈的樣子,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吩咐道:“以後機靈點。”
“是,主子。”
一路上,誰也沒有再說話。沿着王府,漫無目的的走着,走着。一直又回到了寢屋才停下。
允禮就站在門口,看着我,紗燈的光照在他的臉上。忽明忽暗。
我腳下一滯,還是走上前去。
只是他一直看着我,一直看着我。那種眼光,真的好陌生,好陌生。彷彿,那不是我以前認識的,溫柔的他。
貼近他,他肩膀一顫,有些牴觸。
“怎麼了,今天又有誰惹你不高興?”
他搖搖頭,先進去了。
我愣了一會,悶悶地說:“她走了嗎?”
“嗯,已經走了。”他對我的態度有些不解,“其實也沒什麼……”
“允禮,告訴我,好嗎。”我上去抱住他,竭力放柔着聲音。
“沒事了,你不要擔心。”
我嗯了一聲,沒有再說話,只是靜靜地閉目養神。
回屋後,在浴池裡,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沐浴,尤其是一雙腳,幾乎沒洗下兩層皮來。他什麼話也沒有問,只是幫我按摩肩膀,“你的身體太緊張了,放鬆點,不然晚上睡不好。”
我伏在池邊,眼淚悄然落下。
爲什麼剛纔,對我那麼冷漠。爲什麼現在還對我這麼好。
他把我撈起來,凝視着我溼淋淋的面孔。我的後背抵住池壁,那既冷又熱的感覺……
今天的夜晚尤其漫長,直到現在,他都不發一言。我不得不閉上眼睛。惶惑莫名,到底她說了什麼,他到底在想什麼。
耳畔的聲音突然發出,我聽見他說:“子衿,我愛你,所以,我信你。”
我倚在他的手掌上,靜默地看着他,那英俊的面孔上有清晰的痛苦的痕跡。
這樣一知半解的袒露胸懷,雖然讓我不解,但我還是鬆了一口氣。
屋內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過了一會,剛纔那個丫鬟急急的跑了進來,俯身在地:“王爺,福晉,您去看看庶福晉吧,福晉要小產了。就快不行了。”
“什麼?我去看看。”
即使屋子內光線昏暗,我也聽得到,他走開的聲音。
嘩嘩譁。
上一刻他的手掌還在我身邊,下一刻,他就要離開被窩去看別的女人。
心中不是沒有悵惘,不是沒有酸楚。
怎麼會這樣?
她們雖然走了,但是嘈雜的氣息還沒有完全退去。明明滅滅間,還有一些呼叫大夫的聲音。一團一團的包裹在我的身側。
傷心和疲倦一點點侵襲着我的身心,有種沉重的悲涼。
聲音在空洞的走廊上寂寞地迴響。
巨大的翡翠屏風在臉上投下一片濃重的陰翳,暗暗的綠色,一層疊着一層,幾乎看不清肌膚的顏色。曾經青綠的顏色,現在變成,一個個藤蔓,繞着我,一圈一圈,難以入眠。
雖然很困,但是,無法睡得着。
不得已,等待天明。
光線昏暗,微弱的晨光和昏暗的燈光混在一起,簡直令人喪氣。
我坐起來,下牀走了幾步,眼角瞥不到那一個身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