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親自領兵攻打陳州,並非要貪功,他已經瞄着開封府東面的歸德府。
陳州及所轄之縣,並沒有重兵駐守,李自成在項城分兵,李績部所屬的四個團,分做四路,李績率第一團趙烈部攻打陳州,劉宗敏的第二團攻打商水縣,牛可敬的第三團攻打西華縣,李自成親率第四團羅泰部,則是攻打距離項城最近的沈丘縣。
四路大軍,最後在陳州匯合。
從項城去往沈丘,不過五十里,李自成在未時趕到沈丘城外。
六七千士兵,將沈丘城圍得水泄不通,四門外都是天命軍的大營。
沈丘知縣武傑站在城頭,看着城外軍紀嚴明、行動有序的天命軍,兩彎濃而密的眉毛之間,早已現出一個大大的“川”字。
“天命軍明明是流寇,怎的官兵還威武雄壯?”
天命軍城南大營,羅泰來到李自成的大帳,向李自成行過禮,道:“大都督,我們啥時攻城?”
“羅將軍稍安勿躁,”李自成向對面的小馬紮一指,讓他落座,方道:“漢清局的訊息,城內不過三四百士兵,我軍十倍有餘,羅將軍說,該如何破城?”
羅泰知道,大都督有考教自己的意思,思索片刻,拱起雙手道:“大都督,我軍是明軍的十倍以,當可強攻,爲減小損失,可以三面攻城,另外一面,虛設營帳,卻在緊要處留下一支伏兵,引誘明軍出城,一舉擊潰之!”
“圍三闕一!”李自成淡淡笑道:“羅將軍兵法學得不錯,不過……”
“大都督……”
“羅將軍用兵法之事,沒考慮到雙方的軍心,也沒考慮到雙方的民心,”李自成道:“在明軍的眼,我們是流寇,是反賊!”
“可是,天命軍的軍律軍規,嚴格之處,勝於明軍,又是從保護百姓的角度出發,”羅泰似乎明白了什麼,“如果天命軍佔據沈丘,百姓的日子一定以前過得更好!”
“羅將軍明白這個道理,還是遠遠不夠,”李自成笑道:“關鍵是要讓城的百姓、士兵知道!”
“大都督,屬下……”
“羅將軍不用擔心,不出意外,城已有漢清局的人在活動,”李自成淡淡笑道:“我再修書一封,給武傑一個最後通牒,羅將軍說,守軍的士氣會不會完全被瓦解?”
“大都督果是運籌帷幄,屬下不曾想到……”羅泰又是低頭拱手,他一向都是智將,與劉見義的勇猛完全不同,平時倒有幾分自戀,沒想到在大都督面前,完全是三歲的小孩。
如果大都督的一封信能勸降武傑,兵不血刃還要高明得多。
兵伐謀!
李自成暗笑,這些毛太祖當年的心血,老子只是信手拈來,難道放着數百年的經驗不用,非得與明軍拼個你死我活?
但願武傑是一個好官,能爲百姓考慮。
自己的信說得清清楚楚,如果武傑冥頑不化,一旦天命軍破城,城內的武官員及其家眷,一個不饒,士兵至少屠殺一半;反之,守軍主動開城納降,天命軍不僅秋毫無犯,還會幫助城內糧食不足的百姓。
李自成自然不會屠殺士兵,無論是加入天命軍,還是留下來種地,都是勞動力,雖然士兵是戰鬥的主體,但戰爭的責任,與士兵無關,他們只是聽從於將帥!
武傑會不會開城納降,李自成並沒有把握,這是天命軍第一次來到沈丘,根本不瞭解武傑。
漢清局雖然經過多次擴編,但人手還是不足,王安平的主要的目標,還是像開封、洛陽這種堅城,以及明軍的主力部隊,對於守軍人數極少的縣城,很少有精力關注。
這次天命軍分兵攻取陳州、許州,爲配合大軍攻城,王安平纔派出部分漢清局的人,在大軍要攻取的州縣活動。
但漢清局的人在陳州地區活動的時間太短,能不能策反陳州的士兵和百姓,誰也無法估量。
李自成坐了兩手準備,如果天明之後,武傑還是不肯投降,那隻好攻城了,城內不過數百士兵,便是強攻,也能拿下沈丘城。
如果連一座小小縣城都拿不下,以後還何談開封這樣的堅城?
李自成也不等待武傑的回信,晚飯後便早早睡下,如果武傑不肯主動歸降,明日還要攻城。
當夜無話,李自成睡得很香,一覺醒來,天色已經大亮,李自成正要帶着親兵去大營外外活動身子,羅泰卻是跑來求見,“大都督,南城門已經打開了!”
“南城門?”李自成一愣,“是漢清局的人搶佔的城門嗎?”
“恐怕不是,”羅泰搖着腦袋,“屬下剛纔去城門處看過了,城門雖然大開,但門口卻是空蕩蕩的,既沒有守軍,也沒有漢清局的人在求援!”
“難道武傑要主動歸降?”李自成索性不去早鍛鍊了,把手一招,帶着親兵向南城門趕去。
千騎急行,馬蹄噠噠,軟草垂珠,晶瑩剔透!
李自成從西城門趕到南城門,果然如羅泰所說,南城門大開,但城門處卻是靜悄悄的,既沒有官兵,也沒有進出城門的士兵。
武傑這是搞什麼鬼?
李自成在百步外勒住戰馬,千騎隨之停滯,衆人都是向城頭望去,但城頭什麼也看不到。
何小米一直跟在李自成的身邊,見大都督遲疑不決,便道:“大都督,讓屬下帶着一個百戶的士兵前去看看!”
李自成點點頭,道:“小米,下馬,用步槍!”
天命軍的步槍,在行進的馬背很難瞄準,便是僥倖射了敵軍,也是很難裝彈,也是一次性使用,爲了發揮出步槍的優勢,只有下馬,從騎兵轉爲步兵。
何小米答應一聲,立刻點起一個百戶的親兵,向城門處畢竟過去。
親兵們都是小心翼翼,步槍不但裝填了子彈,槍口都是一致朝前,只要有任何動靜,他們隨時可以扣動扳機。
一個百戶的親兵槍手,漸漸靠近城門洞,忽然城頭出現了動靜,士兵們都是擡高槍口,欲待扣動扳機,何小米卻是大喝道:“不要射擊!”
他仔細一看,不錯,城頭已經打出白旗,這是要投降的信號。
只要城內不是詐降,沈丘城算拿下了,千萬不要因爲誤會而節外生枝!
何小米不太明白,武傑開城已經很久了,爲何到現在纔出現在城頭,但他主動納降總是好事!
親衛們既沒有開槍,也沒有行走,都是看着城頭。
稍頃,城門洞內出現了動靜,親兵們一驚,趕緊分出一半的槍口,對準城門洞的方向。
令他們意外的是,城門洞並不是明軍突襲,而是一衆官員出現了,爲首的官員,頭戴烏紗長襆官帽,身着青色官補服,胸前的補子繡着鸂鶒,顯然是七品官!
難道他是武傑?
何小米知道,在一座縣城之內,只有知縣纔是正七品,這件鸂鶒官府,表明爲首之人是正七品,不是武傑是誰?
不過,他並不認識武傑,雖是沒有開槍,手的步槍還是瞄準了城門洞!
七品官看了眼面前的天命軍,腳步不停,跨出城門洞,雙手一抖官服的下襬,翻身跪拜餘地。
何小米吃了一驚,向城門洞內張望,見城門洞內並沒有守軍的士兵,心稍定,回頭一看,李自成已經帶着親兵催馬過來,用馬鞭向前一指,道:“你是何人!”
“下官沈丘知縣武傑!”爲首的官以免叩地!
“武傑?沈丘知縣?”李自成心暗喜,武傑主動開城投降,城大局已定,不用浪費兄弟們的性命了,他面含笑,道:“起來回話!”
武傑想要起身,卻是左右搖擺,如風殘燭,在兩名官員的攙扶下,方纔站起身立在李自成的面前。
李自成這才發現,武傑的雙手被縛,不禁皺眉道:“武知縣這是何意?”
武傑昂着頭道:“下官知道沈丘縣城小兵少,根本守不住,所以下官縛住雙手,任由天命軍處置,只希望將軍不要荼毒城的百姓、士兵!”
“荼毒百姓?”李自成冷冷笑道:“天命軍所過之處,何曾荼毒百姓?”
“便是沈丘城內,也有不少傳誦天命軍‘均田輕賦、賑災濟民、不殺不掠’,”武傑鏗然道:“可是下官明白,如果不殺不掠,天命軍何來糧草、錢財?”
“原來武知縣是在替天命軍操勞?”李自成臉去了冷色,但保持着淡淡的笑意,“天命軍不但不會劫掠百姓,還給洛陽、汝州的百姓,發放了不少賑災糧,否則,乾旱肆虐的河南西南部,百姓如何安生?”頓了一頓,又道:“至於糧食的來源,非三言兩語所能說清,暫時不說也罷!”
“賑災?”武傑的眼現出驚異的光芒,“難道坊間謠傳,天命軍給百姓發放賑災糧的事,竟然是真的?”
“無風不起浪,”李自成笑道:“天命軍如何對待百姓,那是十餘年前便定下的軍律軍規,豈能隨意更改?便是沈丘城外,可曾發生天命軍擾民之事?”
“可是,下官聽說傅總督兵敗身死……”
“吳知縣此話差矣,”李自成道:“傅宗龍可是普通百姓?彼時各爲其主,不是他死,便是我亡,戰場之,豈能沒有傷亡?只能說傅宗龍不善治軍而已!”
“……”武傑一時語塞。
李自成繼續道:“本都督倒是怪,吳知縣既然有心投降,爲何打開城門之後,卻是躲在城內不出來?”
“大開城門之時,下官的確有捨身爲民之意,城門隨時可能關閉,”武傑道:“可是,下官猶豫不決,如果是普通的流寇,或許沈丘城能守住也說不定……”
“不知吳知縣爲何最終決定投降?”李自成的心,還是想着漢清局的事。
“威武雄壯,實在太威武雄壯了!”武傑雙目微閉,只從下眼皮的夾縫露出一絲光芒,有些恐懼,亦有些崇敬,“看到天命軍的騎兵如此威武雄壯,下官知道,沈丘城絕對守不住,爲了百姓,下官是以……”
望風而降!
“哈哈哈……”李自成大笑,讓親兵解開了綁縛武傑的繩索,“放心,你可以看着天命軍入城,如果任何一名士兵擾民,本都督定斬不饒!”
李自成沒花多大的心思,便說服武傑出任天命軍的沈丘知縣,又將城內的明軍整編爲兩個百戶的城防軍,然後帶着羅泰部北,依照先前的約定,趕往陳州與大軍匯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