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的毛筆字不但寫得歪歪扭扭,而且速度極慢,這倒符合他軍戶的身份,只是耗了不少時間,直到辰時方纔改寫完畢,估計還能來得及去西寧城午飯,李自成立即帶着所有的親兵,打馬前往西寧,樑成算是完成了本次監軍的任務,也是一併回去。品-書-網
二十餘騎出了伏羌堡,來到空曠的草原,剛纔的不快一掃而空,樑成快馬一鞭,一騎絕塵而去,李自成不甘落後,緊緊趕,後面纔是散落在草叢裡的親兵。
三十里路程,快馬不過一個多時辰,這裡距離西寧城不過十里了,李自成又玩起障眼法,將戰馬藏在牧民出,由何小米帶着一個小旗的士兵看守、放牧,自己則帶着馬有水和另外一個小旗的士兵,一路步行去西寧。
樑成依舊騎馬,這樣一來,二人無法合拍了,樑成決定先行,臨行前與李自成打個招呼:“自成,要不要先去我家吃頓午飯,這段時間在你這兒可吃了不少羊肉,算是回請你一頓。”
李自成搖頭,“樑大人,西寧城人多眼雜,咱們還是君子之交爲好!”
樑成點點頭,也不多言,拍馬揚長而去。
李自成入城後,在酒館胡亂吃了午飯,便照例來到伍少陵的府邸。
“自成,這麼快來西寧了?”伍少陵親自迎出門,這已經破了數年的規矩,他眉開眼笑,眼角魚尾線平日深刻了許多。
“屬下叩見公公!”李自成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行了參拜大禮。
“自成,這裡是咱家的府邸,不是西寧官衙,不必如此,快起來!”伍少陵揮手,讓李自成起身,兩人幾乎並行着返回了堂,先讓李自成在側首坐下,伍少陵纔在主位落座。
府丁了香茗,隨即退出去,堂內只剩下二人相對而坐。
伍少陵一直盯着李自成的面孔,卻不說話,似乎想要將李自成的內心看透。
李自成心內一驚,面隱隱露出喜色,拱手爲禮道:“公公,屬下幸不辱命,昨夜一番苦戰,已經克復伏羌堡!”
“哈哈,咱家說嘛,自成絕對不會讓咱家失望的!”伍少陵少見地仰天大笑,“果然英雄出少年,也不枉咱家一貫對你信任有加,自成,將克復伏羌堡的過程,簡要給咱家說說。”
“公公,屬下先以火藥炸開城門……”李自成將夜襲伏羌堡的事,有選擇地說了說,步兵百戶與蒙古人在城內硬罡的事,極力誇張渲染,特別是士兵們死戰不退,傷亡甚大,而劉雲水的騎兵伏擊巴雅爾的事,卻是隻字不提。
伍少陵眯着雙眼,似乎睡着了,但實際聽得十分仔細,待李自成口述完畢,忽然作色道:“自成,這些士兵,在他們手,爲何只會跑路,你接受他們訓練不過十日,卻能一戰而定伏羌堡?”
李自成知道伍少陵對自己起了疑心,既要馬爾跑得快,又要馬兒像綿羊一樣溫順,世間有這樣的馬匹嗎?他臉擠出一堆諂媚之色,“說起來此次戰鬥如此順利,乃是公公運籌帷幄的結果,屬下只是執行的人。”
伍少陵面帶微笑,但眼神出賣了他內心的焦慮,“小猴子,別給咱家灌迷魂湯,這裡沒有外人,說實在的。”
“自成是本份人,說得都是大實話,”李自成一副深思的樣子,“公公可還記得,屬下當時同意克復伏羌堡時,向公公提出的第一個條件是什麼?”
“可是先足額發放一個月的糧餉?”
“對,這是公公運籌帷幄的的明證,”李自成見伍少的面色和緩起來,不似剛纔那般陰陰的樣子,方道:“士兵原來只會逃跑,乃是因爲百戶千戶們,貪墨了他們的糧餉,其實公公每次都是足額發放糧餉,但百戶千戶們貪墨之後,反而污衊朝廷欠餉。”
李自成這句是大實話,伍少陵雖然貪墨,但吃的是空餉,也是他向朝廷多報了士兵的數量,等朝廷糧餉下來,卻是按照士兵的實際數量撥發,這間的差額被伍少陵吃掉了。
如果百戶千戶們按照衛裡撥發的糧餉足額發放,士兵們並不欠餉,或者說欠餉並不嚴重,但伍少陵在宮裡生活慣了,自然知道銀子的妙處,因而貪墨之心甚重,所有的空餉,被他吃得一絲不剩。
百戶千戶們明知道空餉問題,但糧餉到了他們手,卻是按照實際人數發放了,這叫他們如何不眼紅?伍少陵他們不敢惹,便打起士兵們的主意,於是西寧衛剋扣糧餉的事,已然成了慣例。
伍少陵自然知道百戶千戶們的事,但他自己手腳不乾淨,又是佔了大頭,如何還能管得屬下?只有睜隻眼閉隻眼。
但士兵們糧餉不足,連吃飯都是問題,更別說養家餬口了,萬一在戰鬥傷亡,衛裡也是一毛不拔,這叫士兵如何打仗?餓着肚子戰鬥,傷亡更無保障,這樣的士兵,見了兇悍的蒙古人,如何不望風而逃?
“看來自成乃是廉潔守法之人。”伍少陵明白的李自成的意思,但李自成的某些話,還是觸動他敏感的神經,剛纔假裝的一絲笑意也是完全斂去了。
“不瞞公公,屬下……屬下也不是聖賢之人,只是伏羌堡是公公親自交代的事,屬下不敢大意,所以……所以屬下將一月的餉銀全部發放了。”李自成心暗罵,想要做個廉潔守法之人,卻做得提心吊膽,西寧不滅,大明不亡,天理何在?
“難得自成對咱家的交代的事如此心,咱家差點誤會自成了,來喝茶,”伍少陵的臉又現出一絲笑意,但這種笑意與剛纔的陰笑有些區別,“自成,士兵得到銀子,戰鬥力會提高?”
“屬下還告訴他們,以後糧餉都是足額發放,本次戰鬥,立功之人都會得到衛裡的獎勵,傷亡的士兵,都會得到衛裡的撫卹,加嚴格訓練數日……”李自成知道,要想讓伍少陵拿出銀子,沒有一番脣槍舌劍的是不行的,關鍵是話語還要對他的胃口,戰功也是盡着他,否則一切都是白搭。
足額發放糧餉,損失的是李自成自己,伍少陵不太關心,但要獎勵有功的士兵、撫卹傷亡的士兵,要衛裡拿銀子了,這伍少陵當時割除命#根子還難受,“自成,關鍵是衛裡也沒有多餘的銀子呀!”
伍少陵還真不是拿糧餉來掌控李自成屬下的士兵,他只是捨不得銀子而已,衛裡的銀子是他的銀子。
“公公,此次克復伏羌堡的戰鬥,屬下倒是積累了一些想法。
“說說看。”伍少陵蒼白的臉幾乎沒有表情,說不清是高興還是心疼。
“西寧衛需要士兵守護,這些士兵……屬下倒有一個省銀子的方法。”
伍少陵微微擡頭,示意李自成 說下去。
“公公,這次克復伏羌堡,屬下已經給軍官升職,作爲對他們的獎勵,而士兵的軍功,衛裡拿出一定的銀子,屬下在一段時間內,如六個月,都是足額發放糧餉,則衛裡可重新獲得士兵們的信任,有了這種信任,士兵爲了自己的糧餉,自然要保證軍堡無憂。”
伍少陵幾乎閉眼,這是他養成的習慣,一旦思索起來,雙目幾乎不外視,按照李自成的說法,軍官是不用獎勵的,升職是最好的獎勵,至於士兵,獎勵的銀子不會太多,而且還能讓他們安心守護鎮海堡與伏羌堡……
“自成,如此一來,可苦了你了!”
“爲了西寧衛,爲了公公,屬下……屬下也不委屈,”李自成雙手向伍少陵行禮,“何況,不過幾個月的時間……”
“嘿嘿,小猴子,”伍少陵隔空用手指點着李自成的腦袋,“不,猴子還精,只是將來怎麼辦?”
“將來?”李自成做個鬼臉,“大人放心,先前的百戶千戶們欠着士兵的糧餉,他們還指望着要回嗎?現在能得到足額的糧餉不錯了。”
這是跟士兵們耍無賴,平日積累起來欠着糧餉多了,軍心士氣完全散了的時候,衛裡會突然說,現在撥發足額的糧餉了,但以前的所欠須要一筆勾銷,士兵們要想得到足額的軍餉,得被迫“忘記”以前的欠餉,重新投入到新一輪的訓練。
如此反覆循環,士兵們尚能維持一定的戰鬥力,但他們卻只能在一段時間內得到足額的糧餉,糧餉的實際數額減少了,欠餉部分堂而皇之落入軍官的腰包。
“嘿嘿,”伍少陵也被李自成的主意折服,既能貪墨到一定的銀子,又能保住鎮海、伏羌兩座軍堡,“說吧,對士兵的獎勵,需要多少銀子?”
“公公,”李自成從袖掏出請功書,雙手捧給伍少陵,“這是屬下記錄的請功書。”
伍少陵接過書,只掃了一眼末尾,不覺驚叫起來:“三千兩?自成,這也太多了吧?”
“公公,”李自成心裡有些緊張,在樑成的授意下,他將士兵的軍功擴大一倍有餘,如果伍少陵能給個一千二百兩,他心滿意足了,“公公,這次是大捷,又是克復伏羌堡,萬一讓朝廷知道伏羌堡曾經丟失,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