堺港,顯本寺。
寬大的會客廳裡,堺港各個寺廟主持、隱退留居堺港的官員,各行有頭有臉的富商巨賈濟濟一堂,輕聲的議論着東興港大軍入侵將會引起什麼樣的變化,對堺港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堺港應該如何應對,能夠坐在這裡的人實際上都是議政者——堺港商業工會的會員,有權決定堺港的命運。
堺港作爲一個自由港,在倭國的地位相當獨特,已經擴張到十二萬人口的堺港在變幻莫測的亂世之中,不依賴於任何一股勢力,而是憑藉強大的財力聘請浪人守護自己的城池港口,強大的財力,繁榮的海貿,發達的工商業爲堺港贏得了所有大名和幕府的尊重,也催生了在東方極爲少見的政治制度——議政制。
東興港二萬大軍入侵,他們對此並不十分關心,這些年堺港跟東興港的關係可謂是相當的融洽,而且東興港也明確承諾,允許堺港作爲自由港存在,他們自然不擔心堺港的安危,
但東興港在京都灣築城,勢必會極大的影響堺港的貿易,甚至可以說是動搖堺港海外貿易的根本,這就不容他們不關心了。
“諸位,都靜一靜。”湯川一隆放下茶盅,揚聲道:“這些年畿內五國雖然戰亂不斷,大名與將軍猶如走馬燈一般換個不停,但終究都是內亂,東興港卻是十足的外族。”
話未說完,便有人不滿的道:“難道要堺港打破自治的規矩?”
這話登時就引來一片爭議,“東興港可是承認堺港作爲自由港的存在。”
“問題是東興港在此築城之後,堺港必然一落千丈,這自由港能夠存在多長時間?”
“那又如何?難不成還讓堺港挑戰東興港?”
“那是自尋死路。拿堺港這十來萬人性命開玩笑。”
“坐以待斃也是死路一條。”
正爭的不可開交之時,一人匆匆走進來,道:“東興港總兵官胡大帥前來堺港拜訪。”
一聽胡萬里前來堺港,大廳裡登時鴉雀無聲,海會禪寺的寂通大師站起身唸了聲佛號。便道:“諸位,無須再爭,胡大帥親來堺港,咱們都去迎迎吧。”
誰都清楚,如今的東興港是堺港得罪不起的,也清楚胡萬里的身份不同於本國的將軍和大名。堺港可以不賣大名的賬,甚至連幕府將軍的賬也敢不賣,但胡萬里,還真沒人敢不賣賬,聽的這話,一衆人都紛紛起身趕往碼頭。
視艘風帆戰艦緩緩的駛入了堺港港口。看着胡萬里龐大的旗艦,看着船舷上兩排黑洞洞的炮口,碼頭上迎接的堺港衆都有些膽寒,所有人當年都是見識過東興港戰艦的威力的,他們很清楚,這種火炮能夠在海面上輕易的摧毀堺港,幾年過去。東興港的戰艦已經越造越大了,一個個心裡都生出一種無法抵抗的感覺。
東興港護衛隊四路出擊,胡萬里並未親自領兵,倭國連年戰亂,殘破不堪,所謂的城池連大明的縣城都不如,他着實是提不起興趣,就連倭國的京都,他也是絲毫不感興趣,他早就清楚。京都也同樣是破敗不堪,不值一看。
寬大的艙房裡胡萬里緩緩的踱着步子,他今日前來堺港,不是安慰,而是要培養一片倭奸!門口。俞大猷再此提醒道:“大帥,戰艦靠上碼頭了。”
胡萬里停下腳步看了他一眼,道:“不急,唐金寶在碼頭上要佈置,要整隊,要先派兵進城,得有一段時間。”
那麼麻煩?俞大猷腹誹了一句,才道:“大帥昨日都不見他們,何以今日又主動來堺港?既是不放心,何不召集他們上艦來談?”
“你不瞭解堺港。”胡萬里說着緩緩踱到椅子邊坐了下來,道:“堺港在倭國是個較爲超然的存在。”簡要的將堺港的情形介紹了一番,他才接着道:“東興港人口少,不及倭國的一成,而且也不可能在倭國長期投入太多的兵力,要吞併倭國,必須的扶植傀儡,堺港衆就是最好的選擇。”
扶植傀儡?俞大猷略微沉吟,才道:“大帥就不派再扶植起一個足利義維?”
微微搖了搖頭,胡萬里才道:“不會,如今咱們是在倭國直接駐軍,統治倭國,不聽話,隨時換人。”
聽的這話,俞大猷有些擔憂的道:“大帥,倭國會不會發展成小琉球那樣?”
“你不說了,咱們是外族嘛。”胡萬里瞥了他一眼,沉聲道:“沒有人比我更痛恨倭國,也沒人比我更瞭解倭國,在東興港的統治之下,豈能讓倭國有所發展,我會將倭國象養豬一樣養起來,並逐步削減他的人口和實力。”
養豬!俞大猷聽的心裡一寒,心裡暗罵,果然還是文人歹毒,不過,他着實想不明白,胡萬里一個西安人,爲何對倭國如此痛恨,略微沉吟,他便轉了話題,道:“大帥,末將能否從水師俘虜中篩選一批兵丁加以訓練?”
“可以,挑選一個營吧。”胡萬里說着略微頓了頓,才接着道:“留你在身邊,是要你熟悉倭國的情況,也瞭解一下我對倭國的真實態度,你是留駐秦源城的駐軍將領人選。”
聽的這話,俞大猷不由大爲意外,暗忖胡萬里好氣魄,自己才戰敗被俘,轉眼他就敢考慮將二個師的兵力交到自己手上,這可是一萬多人,相當於海州艦隊的兵力了,他連忙敬禮道:“謝大帥擡愛。”說着他便一笑,道:“這堺港可有理髮匠,末將想將這頭髮剪成短髮,否則這軍裝穿着不好看。”
“軍中就有專門理髮的軍士。”胡萬里含笑道。
兩人說着話,兩盞茶時間一晃而過,唐金寶快步走到門口敬禮道:“大帥,都安排好了。”
看到胡萬里在一衆軍官的鏃擁下緩步登上碼頭。前來迎接的堺港衆紛紛跪迎,道:“恭迎大帥。”緩緩掃了衆人一眼,胡萬里才伸手虛擡,道:“無須多禮。”隨後登上馬車,進城前往顯本寺。
進的會客大廳。熟悉大明禮儀的島津叉三郎連忙上前恭請胡萬里上座,胡萬里自是不會謙讓,徑直在主位坐了,這才伸手一擺,道:“諸位都無須拘禮,就當做是一次普通的茶會。”
堺港衆都以知曉大明禮儀文化爲榮。再加上這些年堺港與萬里港通商,身爲堺港議政者
基本都能聽說一口流利的在小琉球流行的普通話,語言交流並無多大障礙,見的胡萬里態度親和,一衆人都暗暗鬆了口氣,紛紛謝恩落座。
待的奉上香茶。胡萬里才緩緩開口道:“東興港要入主畿內五國,並在京都灣北部修築秦源城做爲畿內五國的政治經濟文化軍事中心。”
一聽這話,堺港衆登時都臉色蒼白,政治軍事中心也就算了,經濟文化中心就等若是剝奪了堺港立身的根本,見的胡萬里停頓,小島元雄忍不住躬身道:“大帥。既如此,堺港豈非沒有存在的必要?”
“畿內五國難道容不下兩個經濟中心?”胡萬里看着他道:“大內義隆、足利義維陰謀勾結大明朝廷,欲對東興港不利,大內義隆境內的海貿將徹底取消,堺港的繁榮應該不會受到影響。”
萬里港對倭海貿這些年就只三個點,博多灣的福岡、京都灣的堺港、房總半島的唐風港——那是北條家吞併了房總半島後爲東興港專門修築的港口,如今胡萬里直言要取消對博多灣福岡的海貿,那麼堺港的海貿量必然會大幅增加,就算秦源城會分掉一部分,堺港也不會受到多大的影響。
略微一頓。胡萬里便接着道:“東興港不僅重視農業,也重視商業,而且宗教信仰自由,東興港入主畿內五國對堺港,對諸位都應該是一件難得的好事。征伐畿內五國,我不願意造太多的殺戮,希望諸位能夠大力協助,真要殺的千里無雞鳴,商業也必然大爲蕭條。
這裡,我可以直言不諱的告訴諸位,倭國天皇必須廢除,將軍必須廢除,倭國國王也必須廢除,倭國只能有一個君王——大明天子!這消息你們散播出去,識時務者爲俊傑,不識時務者,天下之大,無他容身之地。”
廢除天皇,將廢除軍,連大明天子冊封的倭國國王也要廢除!堺港衆不由的目瞪口呆,胡萬里掃了衆人一眼,露出一絲淺笑,道:“本帥子嗣不旺,堺港若有姿色才藝上佳者,可擇一二送來,本帥在倭國納妾!”
在倭國納妾,這倒不失一個好消息,這位東興港的霸主顯然是打一巴掌,給個甜棗,不過這一巴掌打的太狠,甜棗卻只給了兩顆,差距大到令人無法忍受的地步!但誰也不敢吭聲,八年前,東興港還象一夥海盜,如今的東興港卻是兵強馬壯,兵鋒所指,無一合之敵,即便強盛如大明,也不敢招惹,更何況他們?
東興港護衛隊勢如破竹,以摧枯拉朽之勢短短不到一個月時間,便橫掃畿內五國,連象樣的抵抗都沒遇到,大小城池多是聞風而降,縱有不開眼或是有血性的武士和浪人組織起零星的抵抗,也都被殘酷無情的鎮壓,而且往往還會牽連到所在城池被清洗一空。
十月十二日,征伐距離最遠,征伐京都的劉思武、許折桂部也率部返回了秦源城,各部擄掠而來的大量俘虜這時候已經開始投入到秦源城港口碼頭和城池的修建之中,狹長的海岸上隨處可見衣衫襤褸的倭國民夫辛勤的勞作。
劉思武、許折桂二人一路縱馬趕到最西端的中軍大營,進了營門,甩蹬下馬,王富貴便快步迎了上來,見禮後,他便含笑道:“司令這一部是回來的最遲的,戰果如何?”
“就一座空城,有什麼戰果可言。”劉思武說着瞥了許折桂一眼,道:“許團長倒是過足了癮,燒殺搶掠,玩了個盡興。真擔心將護衛隊官兵帶壞了。”
“嘿嘿。”許折桂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才道:“都是執行大帥的命令。”
“大帥在營帳裡等你們。”王富貴說着皺了皺眉頭,接着道:“水土不復,有半個月了,一直不見康復。你們別說太久。”
半個月還沒見好?劉思武心裡一急,立刻快步往中軍大帳而去,許折桂也趕緊的跟上,在門口,唐金寶又叮囑了一番,這讓他更爲憂心。進的大帳,他一眼瞥見胡萬里臉色有些蒼白,神情有些萎頓的坐在椅子上,也顧不上行禮,快步上前,急切的道:“少爺。”
“回來了。”胡萬里看了兩人一眼。虛弱的道:“怎麼樣?”
見劉思武沒吭聲,許折桂連忙沉聲道:“回大帥,整個平安京已經燒成一片廢墟,謹尊大帥吩咐,倭國皇宮、將軍府、城內大小寺院、神社神宮什麼的全部付之一炬,不過,倭國國王很窮。沒有什麼收穫。”
聽的這話,胡萬里艱難的笑了笑,才道:“倭國的天皇窮的只差討飯了,哪還有什麼財寶。”
劉思武接着道:“足利義維和後奈良天皇都逃入了近江國,實力未損。”
“堅壁清野。”胡萬里看了劉思武一眼,道:“你主持會議,留王富貴、俞大猷駐守秦源城,咱們班師回漢武。”
見他說話費勁,劉思武連連點頭,道:“少爺放心。”
退出大帳。一頭撞見唐金寶,劉思武將他拉過一邊,劈頭就道:“怎麼回事?少爺身子素來強健,怎回水土不服?又怎回大半月不見好轉,虛弱到這等程度。是不是中毒?”
唐金寶將頭搖的象撥浪鼓一般,連連道:“絕對不會,少爺飲食都是我親自監督,絕對不會。”
“藥,藥會不會有問題?”劉思武沉聲道。
聽的這話,唐金寶臉色登時有些蒼白,他還真沒考慮過藥會有問題,他信不過倭國的郎中,爲胡萬里診治的都是隨軍的郎中,他立刻就大步往後營而去。
沒多長時間,後營便傳出一聲清脆的槍聲,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營裡的大小軍官紛紛四處打聽,待的消息傳開,才知道是一名隨軍郎中被劉思武一槍斃了,衆軍官不由的頗爲不解,待的隨後傳出,被斃的隨軍郎中就是負責給胡萬里熬藥的郎中,整個軍營登時就籠罩在一片陰雲之中。
二日後午夜,中軍大帳裡突然傳出一陣悲痛欲絕的哭聲,在寂靜的夜裡,直聽的人毛骨悚然,原本就惶恐不安,睡不安穩的大小軍官都意識到他們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發生了,紛紛跑向中軍大帳,但才接近,就聽的劉思武怒喝聲響起,“想炸營嗎?都給我回去,堅守崗位,少爺沒事。”
護衛隊軍紀森嚴,還真沒人敢違抗劉思武的命令,所有軍官都遲疑着轉身回到各自的帳篷,一個個心神不寧的枯坐到天明,天才剛亮,傳令兵便趕來傳令,“緊急開拔,回漢武!”
聽的這道命令,不少軍官登時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一個個躲在帳篷中暗暗垂淚,特別是胡萬里買來的小廝出身的軍官,不過,爲了穩定軍心,一個個都是強忍悲痛,強打起精神下令拆營登艦。
龐大的船隊以空前的速度迅速完成集結登艦,隨即便楊帆返航。
大明京師,紫禁城,錦衣衛都指揮使陳寅腳步輕快的進了乾清宮,見的嘉靖頭也不擡的伏案疾書,他忙恭謹的跪下道:“微臣陳寅,叩見皇上。”
“何事?說。”嘉靖仍然沒擡頭。
見這情形,陳寅不由的暗歎了一聲,這大半年來,錦衣衛一直報過什麼好消息,偏偏天津、海州兩大水師艦隊又被東興港大敗,他知道嘉靖這段時間心情很糟糕,當下就謹慎的道:“稟皇上,堺港傳來消息,東興港在京都灣北岸築城,並留下了約莫一萬兵力駐守,大部已經返航。”
“嗯。”嘉靖輕嗯了一聲,想想不對,這等消息值的陳寅巴巴進宮來稟報?他停住筆,擡起頭瞥了他一眼,道:“朕沒閒情聽廢話。”
“微臣該死。”陳寅忙說道:“堺港探子提及一事,微臣不敢肯定,胡萬里在倭國水土不服,二十餘日不見起色,在大軍返航三日時,東興港大營槍殺了一名熬藥的隨軍郎中,在返航之日午夜,中軍大帳有哭聲傳出,卻禁止營中官兵打探,次日一早,東興港大軍便匆匆返航。”
“你是說胡萬里死了?”嘉靖元寶不敢置信的道。
“微臣不敢妄言。”陳寅忙叩首道。
略微沉吟,嘉靖才沉聲道:“錦衣衛可有派遣郎中潛入小琉球?”
“回皇上。”陳寅篤定的道:“有!小琉球這些年來大肆招攬郎中,連學徒都要,南北鎮撫司都有安排郎中前往小琉球,微臣不敢肯定的是,被殺郎中是否是錦衣衛的人。”
大軍主帥遠征病故,爲穩定軍心,軍中秘不發喪,這不是什麼稀奇事,嘉靖眼中的喜色一閃而逝,隨即沉聲道:“注意小琉球這段時間的動靜,隨時稟報。”
“微臣遵旨。”陳寅忙叩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