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頭來,心裡還是有些不明白,我是爲了誰捲入這場金戈鐵馬,去爭奪那個沒有我們參與的天下?
——顏如玉
“知道二嫂也是荷月的花神啊。”任辰一本正經道,“先生前些時候告訴我說,六月是荷月,六月的花神是絕色美人西施。不正和我絕美的二嫂一樣嗎?”
哪裡顧得上理會這些,顏如玉心裡憋了氣也不敢當着任夫人的面發出來。只能一味地忍着,臉上笑容卻變了不少。
眼尖的青荷見到顏如玉這樣,又看了眼江浸月髮髻上簪戴的梅花簪,心裡頓感舒暢。
任夫人點了頭,“嗯,辰兒說的對。這荷花生於碧波之中,且花大葉麗,清香遠溢,自古即深受人們喜愛。西施在助越滅吳之前,本是賣柴人家之女。夏日荷花盛開時,西施常到鏡湖去採荷。許是因爲西施曾是六月時節的採蓮女,她美麗的身影也無人能及,自然就成爲荷花的花神了。就好比我舉世無雙的美人玉兒一般,閉月羞花之色自然是不必說,更何況是這般的明白事理。”
不得不去理會任夫人話裡的深意,顏如玉儘管不在乎這些虛的東西。可如今任夫人這般舉動,莫不是在哪些地方懷疑了她,要疏離了她?
心裡起了疑慮,顏如玉伸手去摸了摸髮釵上的荷花,釵子的線條果真是觸手可感,笑得傾國傾城,“勞娘費心了,還記着我的生辰和喜好。我記得我五歲生辰那日,母親大人曾與任伯母一道攜了我和良哥哥一同先行到荷塘邊,替我準備生辰,只待父親和任伯父忙完政事下朝回來便可以替我慶生了。”
江浸月心裡有些不安,顏如玉這會怎的開口閉口喚任夫人爲任伯母。這稱謂改的這樣快,莫不是有何隱情?
“那年任伯母還出題考玉兒,問玉兒可否想出什麼詩詞來形容荷花的好。若是想出來了,便可以得到任伯母送的禮物。那時我還小,總是記不住詩詞歌賦的。良哥哥便在我身後,偷偷附在我耳邊教我背宋朝周敦頤所寫的《愛蓮說》。任伯母和母親定然是知道良哥哥在偷偷地幫着我,嘴上卻是不說。您和母親皆是背過身去假意賞着滿池的荷花盛開,互相笑着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慢慢地聽我有些結結巴巴吟誦《愛蓮說》,後來……”
聽顏如玉忽然說這些話,任夫人也沉了沉思緒,並未鬆開握着的顏如玉的手,耳邊似乎響起了顏如玉當年經由任良提點奶聲奶氣地背出來的詩詞:
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晉陶淵明獨愛菊;自李唐來,世人盛愛牡丹;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靜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予謂菊,花之隱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貴者也;蓮,花之君子者也。噫!菊之愛,陶後鮮有聞;蓮之愛,同予者何人;牡丹之愛,宜乎衆矣。
斜眼看到江浸月聽得入迷,任夫人臉色也斂了斂,芝蘭姑姑趕忙適時地出了聲,“後來自然是玉兒小姐和公子兩個小鬼頭合了夥取了勝,玉兒小姐輕而易舉地得到小姐送的禮物了不是?其實都是些陳年舊事了,二夫人如今提了白白地惹小姐過不去。”
這話雖不是任夫人親口所說,但她也是芝蘭姑姑看着長大的,哪裡有什麼旁的事可以瞞得過芝蘭姑姑?
意會到芝蘭姑姑話裡暗含的意思,顏如玉仰起臉來,燦然一笑,“蘭姨說的是,都是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了,我這會子提起來倒是煞了風景。任伯母送我的禮物我本還想好好地一併收着,尤其是五歲時的那一份和十歲時的那一份,都被那場大火燒了。我本想着,待到十五歲的那一份,便可以抵得過早些年收到的了。不曾想,我卻來不及收到任伯母送給我十五歲生辰的禮物。”
聽顏如玉說了這麼些話,任夫人的手動了動,隨後又動了動喉嚨,卻無法立即說出任何話來。
江浸月見了任夫人這樣,一時無心去想顏如玉是否在打何種啞謎,擔心是任夫人着了涼,起身去扶她的手臂。
碰到任夫人的手,江浸月覺得竟是帶了微微的冷意,“娘,您沒事吧?可是身子不舒服?不如我扶您回房去歇息了吧,這在外頭坐了許久,若是着了涼可就不大好了。”
青荷正要動身去扶,芝蘭姑姑見這樣的任夫人,也擔了心,低身去詢問。
任夫人卻擺了擺手,依舊握着顏如玉的手,恢復了笑意。那些笑,仿若無懈可擊。顏如玉的手並不比任夫人的暖和多少,此刻攤在任夫人掌心裡,有了不自然。
江浸月心裡愈發疑惑,常日裡這般雍容優雅的任夫人,今日怎麼失了儀態?“玉兒說的沒錯,許多事情不去提,不去想,並不代表不存在了。我們很多人,很多時候總是如此奮不顧身,那到頭來要如何纔可以全身而退?這些年來,只要我一閉上眼,總是可以看到你一身風塵僕僕,孤身一人從風雨中來,往風雨中去。竹林叢間,到處都留下你的足跡。漫漫長路,卻只有你一人。我也在想,你這些年的寂寞無助,又有誰能懂?”
任辰撲閃着大眼睛,真是被任夫人這陣勢驚了呆,無助地望向江浸月。江浸月報以任辰微笑,看顏如玉明顯也受了觸動,垂了眼。
顏如玉低垂的眼簾遮住了她的眼神,看不到她美麗的眼裡含的神色,睫毛齊刷刷起彎着暈成了淡淡的陰影,安靜地鋪在她白瓷一般的臉面上,讓人不忍心打攪她的思緒。
這般模樣的顏如玉,忽然讓江浸月覺得她本是一世無雙,她閤眼便一世悲傷。恰好似有些背影,轉眼,也就成了殤。
江浸月反而明瞭適才顏如玉和任夫人說的話有別個意思了,釋然一笑,“姐姐和孃親盡仗着我們旁人不知道,一味地打着啞謎呢。這好端端地喝着茶,反倒是惹得你們都想起了些別的事來。”
任夫人站起身,往下垂了手,“罷了罷了,過去了,都過去了。玉兒,娘希望你着眼當下。記住你如今的身份,眼睛長在前面,便是要我們世人都要往前看。若是我們一味地只活在回憶裡,那便是白白辜負了大好的時光。這時候也不早了,都各自散了吧。”
芝蘭姑姑忙上前扶了任夫人離開,任辰下了石凳,覺得悶得慌,“一點都不好玩,我也要回房去了。”
碧藍聽了任辰這般抱怨,自然是不敢怠慢,提腳急忙跟了過去。前院便只剩下顏如玉和江浸月及各自的丫頭,江浸月移了視線,發現顏如玉還是一味保持着低頭的姿勢。
伸手摘下發髻上的梅花簪,江浸月微微蹲下雙手遞給顏如玉,“姐姐,抱歉,我無意爭你的東西。這個梅花簪,本也不是我的。若是姐姐不嫌棄我適才簪戴過,便收下吧。”
桃紅輕輕嗤了一聲,顏如玉沒有擡頭,低斂着眼眸看到江浸月手心裡的梅花簪,玳瑁的質地,果真是極好。“少夫人,這可是夫人親手送給你的簪子。夫人才轉了身,你便要假裝好人?我們玉小姐可不稀罕別人不要的東西!”
怎麼聽這話裡都有刺,青荷不滿,越過去還嘴。“你這含沙射影的話,是要說給誰聽了去?你把我們小姐和姑爺當什麼了?”
江浸月直起身,往手心回扣了扣梅花簪,拉住青荷,“姐姐,看來是我多想了。若是我沒猜錯的話,娘必定是許了你待到你十五歲生辰時,送給你的禮物便是簪子吧?那簪子上,該是會雕上高潔的清香荷花吧?若是,沒有那場意外,想必你如今的命運便會大不相同。”
顏如玉終是擡了眼,朝江浸月望去。斜插一側的荷花釵子在白日下,閃着色澤好看的淡淡光芒,並不比江浸月手裡的梅花簪遜色。
江浸月也不躲不閃,朝顏如玉一笑,“姐姐,我想對你說,即使你沒有等到十五歲生辰時送給你正室身份的荷花簪子,你在爹和他的心目中,永遠都是正室。你知道他的爲人,必定也想得到,過往那樣多年的畫樓西畔,亭臺樓閣,他都只爲等你而來。他身後也會有霧靄濛濛,江面水闊。你們,也是佳偶天成的一雙璧人。”
話音未落定,江浸月便攜了憤懣不平的青荷離去。留在原地的桃紅越發不滿,“玉小姐,你就這般任由他們欺負了你去?你便這般的好脾氣?”
拐出院門,顏如玉好似聽見傳來了這樣的聲音,“一場寂寞憑誰訴。算前言,總輕負。”
這不是柳永的《晝夜樂》裡的一句嗎?顏如玉順勢移眼去看那院門。江浸月和青荷的背影哪裡還看得見,只剩下空蕩蕩的彎月拱門裡偶然吹進來了一陣一陣的風。
輕移蓮步,不稍走得太遠,便可看得見那抹隱在桃林深處的背影,透着往日裡常見的疏離和淡漠。顏如玉垂了眼簾帶了笑,依舊款款而行。
不待顏如玉出聲喚他,王子矜一早便覺察出了腳步聲,“今日可來得遲了。”
他身前是一條彎彎曲曲的溪水,若有若無地流淌出叮叮咚咚聲,伴着桃樹上偶爾一飛而起的小鳥,平添了幾分桃花源的氣息。
一路走來時,顏如玉都沒發現桃樹上還掛了桃花。一眼望去,皆是長勢極佳的桃葉,正以勢不可擋之勢迅速卷席滿樹滿枝的綠意盎然。
此時停了腳步聲,王子矜這話常人聽來,不過當是等候得久了,心緒帶了抱怨之意。
擱在顏如玉耳裡,卻又是別樣的含義了。“讓公子久等了,是如玉被一些事情耽擱,因此來遲了。”
日子漸漸暖和起來,王子矜也穿的不多。顏如玉看了眼他的裝束,那隻雄鷹墜領規規矩矩地在青色衣襟前垂掛着,手上如故拿着那把摺扇,正微微舉着去碰那些長出新葉的桃樹。“雖說這日子漸暖,可公子也當多穿些衣裳。若是着了涼,該是不好了。”
垂下摺扇,王子矜挑了挑眉,似是被從桃樹上刮過去的風惹了注意。他下意識地斜眼去看,那些葉子嫩綠嫩綠地帶了聲,稀稀疏疏隨風微響。
再細細去聽那些細微的聲響,王子矜竟也覺得悅耳。“莫不是今日誰給了你氣受?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是要給誰看了去?以往這樣多年來的喜怒不形於色,到是被你忘得一乾二淨了。”
不由得脊背一凜,顏如玉訝異於王子矜並不曾回頭,便猜得出她的心思?想來她的語氣是帶了別樣的情緒了。“公子說笑了。今時今日,只有我給別人氣受的份,哪裡輪得到別人給我臉色看?”
終於是回了身,王子矜平了視線去看顏如玉。她的穿戴裝束自是與長日無異,髮髻上斜插的那一支荷花釵子倒是顯了眼,惹得王子矜又多看了一眼。“你可知,今日我約你前來桃林所爲何事?”
他不說,她又怎麼會知曉?往時她也認定,向來他的心思,她是懂的。可臨了,他卻轉了彎,讓她總是猜不透。
今日還囑咐還不讓桃紅跟了來,顏如玉猜想,必是有些事態嚴重的情況了。“如玉不知,還望公子明示。”
有風掠過顏如玉的耳際,帶了春日的暖意,蘊了少有的柔,直吹得顏如玉的不快也少了些。
打量一番顏如玉的神色,王子矜只覺得她依約嫁給任良後,看到她笑的時候變少了許多。難道任府有人開始懷疑她了?“你這般模樣,莫不是任府那邊有了什麼大動靜?抑或是他們還未完全信了你?”
似是聽到了輕微的鼻息哼了哼,王子矜被這樣的聲響分了神。這是顏如玉第一次對他的話,有如此不屑一顧的反應。風帶動他的衣袍,慢慢地灌進了風,急急地揚起他鼓囊囊的袖口,隱隱遮去了手裡的摺扇。
“公子多慮了,只要任民育和我的夫君任良信我,你想要的東西,我便都可以替你拿來。”顏如玉並未過多流露出別的感情,伸手從寬大的袖子夾層裡拿出一張摺疊整齊的紙遞給王子矜。“你要的東西悉數在上面。”
看到顏如玉遞過來的東西,王子矜也不急於打開。既然她說了都在上面,那便是一樣不少了。
他看見她的袖口上,零零星星地繡了荷花的圖案,大朵大朵地蔓延着。那些精緻的繡花圖案,沿着她凝脂般的手腕,添了些好看的色彩。
收好那張紙,王子矜並不似往時一般即刻看完毀屍滅跡,顏如玉終是着了急,“公子,你便不怕我誆你?”
似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般,王子矜扯了嘴角,“如玉如今在我面前,也定要這樣草木皆兵?若是我連你也信不過,那我還可以信任誰?我們之間,無需這般互相防備。”
被這句話觸動了心絃,顏如玉驀然仰首去看王子矜說這話的表情。逆着光,她僅僅看得到王子矜立在一樹繁茂的桃樹下,細細碎碎的光穿過那些枝繁葉茂,深淺不一地灑在他的臉上和肩上。他那青色的衣襟,沾帶了極爲絢爛的光暈,看得她的眼睛微微地疼。
他,剛剛對她說,他們之間,無需這般防備。
在顏如玉愣神的空當,王子矜又背過身,平了眼去看穿越桃林而過的溪水,“自打你嫁入任府,天清樓的生意便大不如前。那些達官貴人明裡不敢說,暗裡倒是有窮酸書生引了秦觀的詞在熱鬧時候四處宣說。”
並不急於知道後話,顏如玉知道王子矜這樣一提,定是想要說些別的什麼,便靜靜地收了心神,“我離開前,本說了桃紅大可不必隨我進任府。她在我身邊這些年,也夠資格獨挑大樑。桃紅各方面也不差,當初公子卻是二話不說便點名讓她跟了我去。如今天清樓的姑娘們,有微詞也是應該。”
王子矜去聽溪水的響聲,滿意於顏如玉的參透。他並不多說別的,她倒是舉一反三地都聽明白了,倒真是大方。“桃紅在你身邊,我才放心。”
原來如此!顏如玉自嘲地扯了笑。她在他面前,還是太過單純了。本以爲他把桃紅指給她進任府,不過是害怕她在任府一個人孤立無援,有桃紅作伴,也好有個照應。
如今聽他這話,倒是她自己愚鈍了。他,竟在她身邊安插了她最信任的人來監視她!是害怕她有朝一日也同麗姚背叛他父親一般,背叛了他嗎?
儘管如此,顏如玉還是願意信他。適才王子矜說的那句話,並不似假。只要王子矜說一句解釋的話,她便信了他是爲她好,並不是她猜測的這般。
左右等了等,王子矜竟不說別的,接了自己剛纔的話,“我親自挑選,媽媽親手栽培的姑娘們,自然是不差不了。只是扶植上去的新任紅人,昨日被大傢伙拿來和你作對比,平白受了嘲笑。”
顏如玉望着王子矜的背影,長身玉立在綠色桃樹下的人,依舊是她牽掛的那個人啊。她的一些期盼,竟還是等不來他的一句解釋?
“聽公子這般說,看來那些個窮酸書生,該是借用了秦觀大詞人的詞作,暗裡地嘲諷新任的紅人吧?”顏如玉也不問新任的紅人是她們之中的誰,順着接王子矜的話茬。
既然他不想說,她便不提就是了。
王子矜轉了轉手裡的摺扇,“正是秦觀作的寫李師師色容的《生查子》一詞,把個中的一些詞眼改成你的名字罷了,也無新奇。”
大略猜了猜,顏如玉想那該是他們都認識的人吧?不知道是範大成,還是顧息?
顏如玉自然而然就笑了,秦觀的《生查子》不過是這樣寫的:
遠山眉黛長,細柳腰肢嫋。
妝罷立春風,一笑千金少。
遍看穎川花,不似師師好。
既然他們那些書生改了,定是把“潁川”和“師師”這兩個詞換成“春城”和“如玉”罷了。
如此一來,新任的紅人是該生氣和不安了。不曾想,她早已嫁作他人婦,雖在市井上的名聲雖不算極好,但在雅妓中的名聲倒是算得上好。
被這樣的猜測逗了笑,顏如玉舉袖掩了嘴。
王子矜側身去看,發現顏如玉卻是真的笑了。他也跟着彎了嘴,“所以你該明白,如何與任良的書友同窗爲好了吧?”
前一刻還在笑着,下一刻竟說出了這樣的話來暗示她?顏如玉笑容僵了僵,放下衣袖,倒不是尷尬,而是換了認真的態度。“公子如今吩咐我辦些事,也要這般拐彎抹角了?”
王子矜卻不答話,信手拿合起的摺扇直直指向他頭頂的桃樹,似乎帶了鮮有的歡喜,“沒想到所有的桃花都開敗了,這一株桃樹上還有幾朵桃花開的繁盛。”
順着王子矜的指引去看,顏如玉果然看見好幾朵鮮豔至慘白的桃花高高的桃樹上掛着。那幾朵桃花在桃葉的喧鬧裡孤單單地開着,看着讓人一陣一陣的惋惜。“這該是碧桃花吧?如今早過了屬於碧桃花盛開的節氣,還這般孤零零地開着,讓人見了只覺得倒是不識時務,敗了風景。”
顏如玉話音一落,那高枝上僅剩的幾朵桃花便撲簌簌地從高處垂直地落了下來。她不過是隨口一說,王子矜便真的不動聲色地出手,生生用掌風生生帶下開得不合時宜的那幾朵碧桃花來。
聽見顏如玉沒來由地喊了一聲“不要”,王子矜一下打開摺扇,伸手去接那些即將落地要被他伸腳碾碎,爾後幻化成春泥的碧桃花。
顏如玉看見上面寫了“天意憐芳草,人間重晚晴”的摺扇,在王子矜利落地打開後,一一接住那幾朵無辜飄落的桃花。
一朵一朵的碧桃花,落在扇面上,碰出沉悶的啪啪聲,聽得顏如玉一陣的心驚膽戰。摺扇打開時帶出了一股風,帶動矮處的桃葉搖了搖。王子矜隨意伸手去撇了撇那幾朵桃花,一共是七朵。
從顏如玉的角度看過去,仿若堆成了一小簇,豔豔地帶些慘白開着,並不明白髮生何事。“既然是不合時宜的感情,不識時務的思緒,那就該斷了後續不是?”
王子矜回身遞給顏如玉,那扇面上的碧桃花熱鬧地簇擁在一起,看着有些諷刺。“公子何必步步緊逼至此?我已經極其努力地讓自己忘記了,但凡事都有一個過程。我不過是有一點點的期盼罷了,這也變成你的負擔了嗎?”
伸手去撿過扇面上的碧桃花,顏如玉握在手裡只覺得手心灼熱地痛。或許,她想幻化成爲他腳下的泥,也是枉然了。“你可知道,碧桃花爲何喚作碧桃花,但花朵卻是豔麗得接近血色嗎?”
顏如玉低眉在一朵一朵地撿碧桃花,手指觸到扇面上的字眼,沒來由地加重了無望感。
王子矜保持着持扇靜立的姿勢,任由顏如玉慢慢地撿過那些碧桃花,聽她一字一頓道,“聽聞桃花源裡有一種桃花,花瓣開了一層又一層,連帶顏色也是血紅血紅的,活脫脫地好似牡丹花,但它的名字卻叫做碧桃花。”
沒料到王子矜卻配合着低了低持扇的那隻手,降低到合適顏如玉拾撿的高度,“爲何?”
撿好扇面上的碧桃花,顏如玉的手稍稍做了停留,拂過扇面上的那句詩,表情終是淡淡的了,“據說,因爲它是陳碧的鮮血幻化而成。陳碧流了血,卻再也止不住。流着流着,流盡了最後一滴血。他身子一歪,一頭靠在桃樹上,便化成了桃林裡一棵最大最大的碧桃樹。”
有些不明瞭今日顏如玉是怎麼了,王子矜看向顏如玉手裡的那捧碧桃花。顏如玉移開停在摺扇上的右手,合到握滿碧桃花的左手上,意欲嚴嚴實實地蓋住碧桃花的樣子。
透過顏如玉的指縫,王子矜還看得見被他弄掉的碧桃花,皆是懨懨的了。“你還好吧?”
即使他出言詢問她了,但她還是聽不出含了她所期盼的一些情緒。顏如玉索性並不作答,也沒有做萬福,看了一眼王子矜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了。
低頭無意看一眼最後落在樹底下的落桃,王子矜想,顏如玉被逼到如斯田地,他該是要負大部分的責任。
有一滴兩滴淚滴到顏如玉的光滑的手背上,沿着她好看的指縫滴進手心的碧桃花上,“王子矜,碧桃花代表着:其實我早已不恨你了,不過也不愛你了。我何時,纔可以做到不恨,不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