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等到點了酒,纔有一人貼到張岱身邊,說道:“張兄,貿然來此,迫不得已,實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
“什麼苦衷。”
“現在我等哪裡敢在會館裡說什麼大事,都是隻敢來這地方,你不知道,這城裡風聲鶴唳,幾乎沒人敢私下裡說太多。”
張岱驚道:“難道還會有人去報信嗎。”
他可是聽說,這帝都裡有耳報神一樣的存在,傳說,一天,四個朋友在一起喝酒,其一人因爲喝高了,在那裡大罵魏忠賢,另外三人嚇得不敢言語,結果,東廠特務神兵天降地出現在門口,當場抓走了這四個人。罵人的被剝皮,不說話的得到了獎勵。
這種故事當然增加了東廠在老百姓心目的神秘感與力量感,但也說明了東廠確實有兩把刷子。
“不,那長老肯定是有法術的,他們有時候不必親身而過,可以聽到人傢俬下里說話的聲音,甚至還能錄下來,當堂放出來,聽見的人沒有不嚇得當場招供的。”
“居然有如此之能?”
“是啊,我浙江會館的同仁,不過是想借着租地的機會,價格便宜一些,將好的店面吃下,選的地方可是自家的住房裡,這,也沒人抓了,你說說看,這不是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嗎。”
張岱說道:“那事後如何處理的。”
“那是前明的胥吏,自然是被髮配了,這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而那同仁也被定爲行賄罪名,最後罰了一筆款子,要求做什麼社會服務令,也是去街掃地做下等人的差使,你看看,這帝都,簡直是我等的地獄啊。”
張岱嘆息道:“私下裡人情往來,這些長老都盯着?還要用法術限制,這不是滅亡人倫嗎。”
在張岱看來,小民賺錢本不容易,不像是他祖輩做的都是無本生意,在那吆五喝六賺到了萬貫家財,只是想着如何省錢,被官府如此對待,這不是與民爭利嗎。
以他豪富之家的出身,其意識形態必然是自由的,當然了,這種自由也只有他這樣的人能享受,其他人是萬萬享用不到的。
在張岱的個人利益來說,最喜歡的是官府自然是官府什麼都不做,而下下一團和氣,至於有什麼大小事情自然是他這樣的縉紳出頭商量,而他們這些朝廷的根基自然也是在其大撈特撈,而不過是與幾個胥吏私下裡溝通一下要管,確實給人一種毛骨悚然的事情。
打個方,後世的海曾經出過這麼一個慘事,一個女生很隨意無知的借給了一個印度留學生一包紙巾去擦他身留的口水,其實是自己看着那貨太噁心希望他注意下,卻被那留學生認爲是喜歡他,要求女生與男友分手跟隨自己,當然是被拒絕。
最後留學生殘忍的殺死了留學生,還被認爲是正常,最後那留學生作爲高等人,自然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事後有人解釋,那留學生是高種姓的,在他生活的地方,從小都是被各種巴結,他的世界觀裡,全世界都是圍着他轉悠,女人也都是以討好他,自然認爲,那個無知女生是在討好他了。
世界觀是一個很難建立但一旦建立幾乎無法改寫的東西,從小習慣了胥吏們隨意販賣手的權力,甚至自家也是從謀取了巨大的利益,一旦發現真有一任官府對這種行爲進行了殘酷的打擊和打壓,最先有的想法是恐懼,之後卻是憤怒,自從三皇五帝時候起,我們儒生貪污沒人管了,管了是不人道的,是反儒大罪。
反正張岱覺得恐懼起來,說道:“剛剛我們說的話……”
“這也沒什麼,發發牢騷也沒事,不過,張兄覺得有什麼重要的事情,現在可以說,那些東廠的番子雖然窮兇極惡,卻不敢來這裡,這裡如此吵鬧,他們也聽不到的。”
張岱稍稍心安,說道:“這帝都現在出現了這樣一羣長老,每日他們的傳聞不斷,幾乎都沒有重樣的,我這也是覺得不來不行,這樣一看,倒也是難得一見,你不知道,前個月在江南幾省,他們造了那鐘樓,引起轟動,不過,不得不說,確實方便了全城百姓。”
“我也聽說了,果然還是要去江南伸手了。”
張岱說道:“只是修個鐘樓。”
“這是他們的慣用手段了,一點小恩小惠,讓無知小民誓死跟隨,完全忘記了春秋大義,禮教大事,嗨。”
張岱忽然覺得內心一突觸,他也是符合這被小恩小惠俘虜的人吧。
一開始張岱還覺得吵鬧,不過每日正點,每過半個時辰,那悠揚的鐘聲響徹全城,卻是帶有一種美感,讓他不得不爲此讚歎。
“逸飛小姐來了。”
忽然全場歡聲雷動,那些男女都在鼓掌歡呼,帶動着氣氛也熱烈起來,不再適合談話。
那逸飛小姐走舞臺,卻是沒有多說什麼,而是直接開唱。
“小冤家,你幹嘛,像個傻瓜,我問話,爲什麼,你不回答……”
唱了幾首帶動氣氛,又將最近多出來的風情不斷的拋出媚眼,終於有個男子在呼喊無果的情況下,忽然隔着阻攔他的服務生,將手的戒指扔了過去。
這一扔下,直接扔在了逸飛小姐的腳下,其他人卻是有樣學樣起來,希望引起注意,甚至女神看一眼自己扔過來的戒指金器也是莫大的榮幸。
這樣的亂勁兒下,氣氛更加熱烈,張岱看了看,說道:“原來如此啊。”
當然了,逸飛小姐自然不會去撿起那些戒指什麼的,謝幕後,自然有其他人打理,不過,氣氛越熱鬧不是越好嗎。
當然了,張岱也是覺得有些尷尬,這青樓裡,講究的是一個情調,書生們更希望女人們是因爲自己的本人某些優秀的方面而對自己另眼相看,那種生物層面的滿足感不是吃喝花錢可以概括的。
下面似乎是有一些新人,什麼艾克必,什麼四十八,各有粉絲,卻是沒那麼熱鬧了,張岱皺着眉,說道:“這……”
“張兄,這裡是如此了,可嘆世風日下啊。”
張岱說道:“其實也沒什麼,不過是互相情願吧。”
“不說了,給張兄安排一個水靈的。”
那媽媽桑被請來,說了一通卻發現沒有他們想要的日本或者高麗美姬,哪怕是本地女子也不多,起後世女大學生可以來此面色不變的做出一道高數題的霸氣,卻是大大的不足了。
最關鍵的是,長老們不喜好什麼詩詞歌賦,也覺得一個美女嘛,晚關了燈還不都一樣,講究那麼多幹什麼。
因此相對的,對於會所的平均化水平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張岱發現如此,也不惱,他本身打算以普通人身份來到帝都看看,主要是看看這裡的風景如何,治理如何,究竟能不能統一天下。
既然如此,最頂尖的女人自然不可能平白無故給自己,一輩子從小時候暖牀的丫鬟起都不是凡品,自然不會在乎這些。
不過,他注意到的是,在這天人間得意洋洋走動的,十有八九都是各種富態的富商打扮,少數人出口粗俗不堪,自然也是如此。
“也是說,幾年來,沒多少儒生進士在這新朝廷裡得用,大部分人是個擺設一般了?”
“我等慚愧,入不得人家的法眼啊。”
“多少忠貞之語,被視若無睹。”
張岱似有所悟。
這一夜過去,自然無事,等到第二天,陸陸續續的從房走出,各自都帶着笑容,卻是開始無話不談了。
“張兄,你若來了,這幾天卻是個機會。”
“什麼事。”
“這些天,各地不少地主紛紛不滿,找當地縣官,自然是管不了,開始越級訪,他們人數不少,自然成了氣候。”
“你是說各地的地主糧戶?”
“是啊,各縣都有。”
“是因爲何事?盤剝過度嗎。”
“這一點倒是沒有,帝都取消了農稅,我們原以爲不過是做足樣子,但現在一看,還真養得起,都說人家會點石成金,實在不是虛假。”
張岱點點頭,“取消農稅,確實是千古壯舉。”
對於這些儒生來說,叫叫苦,賣賣風骨,說小民悽苦,要求皇帝免稅,但轉過頭把那些稅收高几倍,本身是應有的事情,張岱作爲大地主,如果真的免除了農稅,他本身不負責在每年的收稅工作撈取好處的人,卻也是善意的支持。
“但是糧價傷農啊,哪怕是今年開春,青黃不接的時候,從遼東運來的大米白麪沒有停過,那邊的人,一家人種幾百畝的地,養着幾百頭牛,糧食都快不要錢一樣,哪怕是用火車運過來,也是便宜的很,反正本地糧食沒法啊。”
張岱卻是一驚,在大明朝,每次糧價的波動都是一次權貴的盛宴,趁機收割土地、僕人和女人都已經是一種習慣,在這裡,絕無什麼自由經濟的土壤。
歷史書說的,資本主義萌芽,基本是在扯淡,對於掌握地方的封建地主來說,任何企圖損害他們利益的,哪怕是政府派來的縣長,也直接槍斃好。
如果說是市場經濟時代,某地糧價暴漲,有人聽到消息,幾乎可以以小時計算的,從外地運來糧食趁機賺錢,這還是好事,囤積居者沒有活路。
但是在大明朝時代,這件事很難,外地人進來發財,不拜訪官府和縉紳,分分鐘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這當然也與交通、化有關。
“你是說,遼東的糧食,可以運過來?”
“是啊,不單單是糧食,還有什麼水果等物,河北附近的鄉村,大糧戶本來想着賣糧賺錢的,基本是砸在手裡,可是到處都要花錢,能如何呢。”
張岱也是嘆息起來,哪怕是自己家,如果遇見這種情況,只怕也是要哭一哭的了。
“一開始還能忍忍,到了今年,火車運來的糧食更多了,那自然是價錢更穩當,而那些糧戶家裡的糧食越來越多了。”
一方面是糧價穩定,另一方面,隨着經濟提升,無論是蔬菜還是海里的魚獲都不再新鮮,每天早都有一班專列載着魚獲來到帝都,副食的增加使得不再像以前那樣大量吃主食才能維持營養,哪怕是隻會出力氣的苦力,也買得起一條小魚,一壺小酒,對於糧食的需求甚至是降低的!
有些人腦子靈活,還能想辦法趕緊轉而去種蔬菜等物,只有一兩畝地的小農民,地裡的麥子夠自己吃好了,進城打工的收入也超過了種地收入。
張岱卻是沒有想到,這本身是長老們的終極目的,用經濟手段摧毀在這個國家延續千年的地主制度,只覺得兔死狐悲。
他天然的心思,接近地主的身份,不覺得自己和農民是一個物種,起碼在這個時候,沒有經歷國破家亡的苦難,幾乎人人都是這樣想的。
“只不知道有多少地主決心起來向朝廷申訴,如若人數太少,只怕會被奸吏謀害啊。”
在他的認知裡,這裡面肯定是有人在背後攪和,歷來操縱糧價,都是突然擡高,趁機威逼爲主啊。
如果自己可以趁機以三寸不爛之舌在這裡面攪和一下,說不定可以一舉成名,起碼也得了這些地主之心啊。
在這個時代,基本只有地主才養得起脫產的讀書人,那高昂的成本使得窮人望而卻步,在出身來說,交好了這些地主,意味着交好了未來的統治階級,這可是天大的好事。
當然了,出身江南的張岱,對北方地主並無多少同情心,他只是覺得,這是個機會。
“其實大家各退一步,那火車運來的糧食,儘管可以多賣,不過是給他人一個求活的機會多好。”
“張兄難道要管?”
“天下事天下人管,如果真是奸吏在其作梗,我倒是要管一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