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鴻走到自己的書房裡,只見保海縣的杜書辦正翻着成堆的賬冊,一筆一筆地仔細對校,連他進門也沒發覺。
王正在旁邊哈欠巴天地掌燈磨墨,見了他來,如釋重負地道:“鴻哥,你可回來了,杜先生已經忙了好幾個時辰了!”
杜康這才擡起頭,見了他連忙站起來拱手道:“陸大人!”
陸鴻擺擺手讓他坐下,說:“賬冊有沒有甚麼問題?”
一提到這些個東西,杜康不知該笑還是該哭,苦着一張臉道:“何止有問題,小人一連對了六部賬,根本沒法看!說句不好聽的話,這些人作假都不會做……”
陸鴻自從和範翔談話之後,便早已料到多半是這麼個結果,於是從兜裡掏出劉德海送的三張飛錢,交給了杜康,道:“杜先生,你再幫我瞧瞧這飛錢有甚麼問題。”
杜康雙手接了過來,反覆檢視了一番,篤定地道:“這飛錢倒沒甚麼問題,永興號的錢莊一直以來信譽都是不錯的,主要在咱們河南道和都畿道之間做買賣,青州就有一家分號。”
陸鴻問:“那保海縣有沒有分號?”
杜康搖頭道:“沒有,左近幾個州都沒有,最近的也要到登州和齊州。”
陸鴻“嗯”了一聲,坐到旁邊的椅子上默然不語。這幾張飛錢除了能夠作爲劉德海貪污的佐證之外,他暫時並沒有發現其他的用途。
杜康手裡拿着三張飛錢,忽然想起來甚麼似的,說道:“永興號的青州分號去年似乎換了東家,不過這事沒有確切的消息,小人也拿不準。”
陸鴻猛地擡起頭來,忙問:“換了東家是甚麼意思?”
那杜康斟酌着道:“小人知曉得也不真切,具體來說是這麼個緣由:去年洪太爺做縣令的時候推稻代粟,咱們保海縣多收了近三成糧食,因此永興號趁着咱們縣糧價走低,派人來收了一批新糧。但凡糧草、馬匹和鐵器的買賣都要從縣裡戶房過賬的,小人也正是那回發現了這裡頭的問題。”
陸鴻道:“你是說秋收的時候永興號已經換東家了?”
杜康點點頭,又搖頭,並且糾正了陸鴻的話:“不是永興號,只是青州分號!現在的東家應該姓吳,而原來的永興號一向是京城龐家的人在經營……”
“姓吳……”陸鴻皺起了眉頭,滿青州城姓吳的他就認識一位,但是那個人不可能有本事盤下一個大錢莊,即便只是一州的分號……
不過爲防萬一,他當即向王正道:“小正,明早跟着你五哥上一趟青州!”
王正答應了一聲,他不知道此去所爲何事,但是他不用問,因爲小五子既然去了,那便一切由他
五哥做主。
畢竟胡小五在這幾個人當中最穩重,即便事情辦不成,也不會捅出多大簍子……
王正是這般的考慮,可是這件事對於陸鴻來說,那是非辦成不可!
到了這個時候,他已經隱隱然覺得此事沒有那麼簡單,他必須要弄清楚一些情況,才能決定怎麼去處理眼前的問題、處理到甚麼程度,這樣纔不會拔出蘿蔔帶出泥,最後到了一個無法收拾的地步!
此時有個強烈的直覺告訴他,這件事很可能是一張巨大的網,而劉德海、平海軍只是這張網裡微不足道的一環,他並不敢確定自己有沒有辦法一追到底,還是說除掉劉德海之後便見好就收……
於是他走到前堂,找到小五子千叮萬囑,務必在不打草驚蛇的情況下把這件事弄明白,這個永興號,背後到底是甚麼來頭!
杜康聽了他對小五子的吩咐,猶豫了半天,終於站出來毛遂自薦,說道:“將軍,您如果信得過,小人可以隨胡校尉同去一趟青州,或許能幫上幾分忙。”
陸鴻想想也好,反正眼前這些所謂的“賬冊”已經證明了一文不值,只要時機成熟,隨時可以靠這些東西斬了倉曹和兵曹那兩個玩意兒。
他索性叫三人連夜啓程,到縣城住下,明日一早便從縣城出發去青州。
第二天一大早,侯義等照常上操,誰知大隊人馬剛剛穿戴齊整,尚未開始操練之際,就看見陸鴻全副披掛,騎着馬帶着三流子和小金子兩個親兵走了出來。
經過昨天早上的事情之後,劉德海也不敢賴牀,早早地便起了來,此時剛好走出他的房門。他見到了陸鴻這般模樣,便奇怪地道:“大人,何事這樣鄭重打扮?”說着走上前行了個軍禮。
陸鴻笑道:“劉副使,睡得好啊?
劉德海不知他話裡的機鋒,眼睛瞅着他身上的鎧甲,心不在焉地道:“唔……好哩,大人這是要上哪?”
陸鴻故作神秘地道:“我昨夜裡想到司馬巽將軍教我的一手神陣,打算帶着五團去西馬莊,借用三河鎮團練兵的校場操練操練,省的給你們瞧出破綻。”
劉德海乾笑兩聲,道:“咱們左近的平海鎮也有團練校場,大人何必捨近求遠……”他眼睛掃了一圈,又問,“怎麼沒見胡校尉和王校尉?”
陸鴻道:“是這,昨天找範鵬舉合計了一門親事,就是範家的閨女,還有我手下那個胡耀武——小五子,昨晚連夜讓他回去請媒人了!”
劉德海一愣,隨即拍手笑道:“這是好事哩,沒想到大人剛來兩天就要給咱們平海軍添喜,看來我這荷包裡怕是存不住錢咯!”
陸鴻認真地道:“
老劉,回頭小五子的事若成了,你可不興小氣,少不得要出份大禮!”
劉德海小眼一眯,嘿然道:“那是自然。”
陸鴻擡頭望了望天,朝他一拱手,道:“那麼寨子裡就交給你了,小弟要抓緊着上路,先走一步。”
劉德海也抱着拳,臉上掛着微笑,道:“一路請慢。”
陸鴻向他揮揮手,馳馬來到侯義跟前,令道:“侯校尉,帶着你的人跟上!”
侯義雖然不明就裡,卻還是慨然應命,帶着自己一個團追着陸鴻便魚貫出門。
他那副手孫山讓在路邊,不斷地揮手維持秩序:“兩列縱隊前進,各按順序,莫搶莫慢!”
五百號人浩浩蕩蕩地出了大寨,劉德海一直目送他們轉過山道,繞過西面的戴莊,這纔回頭往自己屋裡走。
只見他臉上掛着輕蔑的笑意,揹着手緩緩地穿過校場,那個拿着雞毛當令箭的小鬼一走,他就是平海軍名副其實的老大了!
做老大的現在想睡個回籠覺……
陸鴻等人並沒有去甚麼西馬莊。
他們剛剛繞過戴莊,便折了一道弧線徑直殺往小庵集。
附近的村莊中各色的莊戶還未從農閒的清晨中忙活起來,有三三兩兩的婦人們正妯娌相攜着往最近的井邊、河邊去漿洗衣物,可是她們很快便發現了今日的異常——幾百個衣甲鮮明的邊軍殺氣騰騰地穿村過莊,人人咬牙閉口,默不作聲地一路疾行,將附近的人們都看得呆了。
“這是平海軍的烏龜兵?”一個毒舌的女人驚訝地叫了起來。
旁邊一個揹着一竹簍換洗衣裳的婦人踮起小腳眺望了半晌,才確定地道:“是他們,今日怎麼沒在那破寨子裡睡大覺啦?以往天上打雷都不見他們伸一下龜*頭……”
這些粗俗的話立即引來左近女人們的笑罵,有些不懂事的女娃便睜着眼睛,疑惑地瞧着她們的娘嬸們,不知他們在笑些甚麼。
這時忽聽一個女人指着隊伍的前端叫道:“瞧哩,那是新來的將軍?威風的緊吶!”
一干婦女頓時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大部分都嘖嘖地讚不絕口,不過隨後便替那位將軍感到惋惜——入了這個屎坑子,再好的將軍也能給染臭了!
所以大夥兒們當即一致認爲,這個將軍除了外表好看,身量高壯之外,肯定是個草包的繡花枕頭!
不過隨即便有軍戶家的站出來,她們自豪地透露了兩句剛剛從男人嘴裡聽到的“內幕消息”:這個將軍就是他們保海縣人,而且是西邊三河鎮的,姓陸!
婦人們頓時便炸了鍋了,紛紛叫道:“不會是陸隊正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