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州港雖然不如青龍港那般體量龐大,不過因朝廷近兩年有意經營遼東遼西,所以一再擴建港口,以利於商貨和戰略物資的流通。
所以如今的平州港已經是青州以北屈指可數的大港口。
而此時的平州港上,兩邊數千人衆正各自嚴陣以待,一個個神情堅韌肅穆,同時醞釀着暴風前夕的緊張氛圍!
夜幕之中一彎明月悽悽冷冷地掛在南空,播撒着慘慘淡淡的月光。
遠處港灣之中,數十帆大大小小的海船,東西兩方各居其半,正隨着潮汐忽起忽落。大的如乘二百人的戰艦,小的只載十餘衆,此時都空蕩蕩地落帆拋錨,安安靜靜地等在海面上。
而原本乘坐在這些海船上,千里迢迢從日本、新羅趕來的軍隊,此時就在沿岸港口外布成兩道陣勢,東面二千餘衆各穿白衣,外罩皮甲,黑巾爲帽,乃是新羅軍。
西面一千多人椎髻朝天、幅巾遮蔽前後,套着竹片甲,赤足跨刀,是日本軍。
他們中少數人甚至帶着各色鬼臉面具,乍一瞧有些兒怕人,仔細看去其實頗有些可笑——這戰場之上真正唬得住人的只有嚴整的陣型、精良的裝備、衆多的人數,以及這些所有單個兒或綜合在一塊兒所表現出來的軍容氣勢!
而絕非是這些小孩子趕集買的幼稚玩意兒。
反觀另一邊打着“大周”旗號的軍隊,雖然只有兩千人不到,差不多隻是對方的一半,但是軍容嚴整精齊,布成一個樸實無華的方陣,刀尖如林,撲面而來森森殺氣;鎧甲鮮明,放眼望去一股雄渾氣息。
猛然瞧去,只彷彿一堵帶尖鑲刺的銅牆鐵壁,叫人打不得、扛不得。
而這支周軍的帶兵軍官,就是過去在青州行營老後軍的乙旅旅帥、如今的右武衛旅帥陳森!
兩方人馬遙相對峙,整個戰場上半點多餘的雜音也無,只有海面上吹來的呼呼風聲,和遠處滔滔水聲,以及衆軍袍角衣衫被大風吹起的獵獵作響。
一邊人數佔優,一邊訓練有素、裝備精良,粗一比較似乎誰也不佔便宜,因此誰也沒有搶先出手,就這麼靜靜地對峙着。
就在雙方對峙得都有些腳痠腿麻不耐煩的時候,忽聞北邊馬蹄聲和腳步聲接連響起,引得兩邊人馬都是一陣騷動,紛紛偷眼向城池方向望去。
那新羅軍的領兵大將向日本軍的大將道:“大久保將軍,您看是不是高麗王已經得手了?”
那日本軍的大將歡呼一聲,說:“一定是的!樸善侯,咱們應不應該知會一下對面的周國將軍,請他們認輸退兵罷?”
這兩人都不通對方國家的土語,因此交談之時用的竟然都是漢話,對面的陳森聽了這人說話,真是又好氣又好笑。這位日本將軍不知道是腦袋缺根弦哩,還是真有丈夫氣節,說起話來直如兒戲,與戰場上肅殺的氛圍顯得格格不入。
況且自己這邊明明是攻破了三門奪了城池,這才分兵來堵港口的,對面還在做着成凹鬥兵變成功的白日夢……
那新羅大將樸善侯似乎比這大久保直人明白幾分,皺着眉說:“這不大好罷,咱們已穩操勝券,怎能縱走敵軍?”
那大久保直人將馬鞭在手掌中拍了拍,面露不愉之色,說道:“那麼不如趁現在分個勝負,叫這周國將軍心服口服也就是了,省得高麗王一到,竟似乎是鄙人使了奸計……”
那樸善侯尚未搭話,大久保直人身後的奴僕便很不客氣地道:“我家主人乃是四國第一兵家,《孫子兵法》倒背如流,用兵當然堂堂正正,怎可趁人之危,到時候還有甚麼臉面回國?”
那樸善侯一臉古怪神色,嚥了口唾沫,不知該如何答話。他隱隱覺得,自己這趟實在不該搶着出來,畢竟旁邊這位盟軍的大將看起來似乎有點兒不大正常……
那大久保直人聽了僕人的話,似乎十分受用,笑眯眯地點着頭說:“很好,隼人,你去對面挑一位對手與他一騎討!”
那樸善侯已經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他甚至以爲自己走錯了地方,來到了老夫子被《周禮》的學堂,身邊那兩位簡直不像是今代的人物,似乎還沉浸在中國古周循規蹈矩、君子之兵的春秋大夢裡……
可是那十戶隼人並不這麼想,反而顯得極其興奮,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向大久保直人行了個禮,大聲說道:“多謝主人給予這個機會!”
說着嘶吼一聲,赤足發奔,衝到戰場中心,指着陳森的陣中高聲搦戰:“鄙人十戶隼人,前來討戰!”
陳森身邊幾個校尉面面相覷,都問:“這傻鳥是甚麼意思?”最後幾人的目光集中到陳森身上,看他如何的應對。
陳森回頭瞅了他們幾個一眼,見幾人都瞪着倆眼對自己癡瞧,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抱着手臂冷笑道:“都瞧老子作甚,人家出來挑戰,難道讓老子這個主將出馬?”
幾人這才明白是甚麼,其中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軍官站了出來,笑道:“原來是單挑啊,小弟先上,哥哥們請在後掠陣。他媽的,沒想到還有這一齣戲碼!”
說着扭動頸骨,發出咔噠咔噠幾聲響,拔出大橫刀,雙手握柄舉在胸前,向那十戶隼人說道:“來罷!”
那十戶隼人見他上來既不通性命,又不見禮,顯然是對自己大有蔑視之意,登時倍感屈辱。
那大久保直人也滿臉憤憤不平,在十戶隼人背後嘰裡咕嚕說了一通日本土話,那十戶隼人當即“啊啦啦”大吼一聲,赤腳蹬地,高高躍起,手中的長刀映着月光直劈而下!
這一招在日本有個名目,屬於“一刀流”之中極爲犀利的招數,叫做“飛鳥擊”!這十戶隼人在刀法上也是天縱奇才,苦練三個月纔剛剛學成,攜此一技幾乎打敗四國無敵手!
這一趟來到中原,他也是滿打算靠着這一手絕技建立奇功、揚名立萬。此時那年輕校尉的身形在他眼中越來越大,他長刀上的斬力也漸漸達到頂峰!
他對自己這一招的表現十分滿意,心中已經穩操勝券,甚至嘴角都不經意
間扯出一絲快意的微笑——你剛纔羞辱了我,就別怪我使出這一招了……
那年輕校尉見他來勢有些凌厲,生怕他還有後招,何況對方主動出來挑戰,沒有幾手壓箱底的秘技也絕不敢如此託大。爲了穩妥起見,他便虛晃一招,舉刀上撩,同時向左側滑開兩步,讓開了這一擊。
衛軍中的軍官除了陸鴻這種千牛衛的掛名外來戶,其餘這些實職軍官,特別是基層的校尉、隊正,絕大多數都是來自宏武館的栽培。
大周宏武館之中不僅學習兵法和韜略,刀、弓、騎術也都是必修課程,因此能從宏武館中出來的,雖不能說有多強的刀法,至少馬馬虎虎,也得是浸淫了十年往上的。
這年輕校尉取的一招守勢雖然看起來中規中矩,卻極顯根底功力:上撩的一刀攻敵襠部之必救;後撤一步也是恰到好處,少一分則容易被人落地橫斬,多一分則錯失反擊之距,簡直是教科書般避敵鋒芒的一招……
誰知那十戶隼人慘叫一聲,大腿上竟然已經被割了一道傷口,並重重地摔倒在地。
十戶隼人萬萬沒想到,對方竟然會出此陰招,向自己下陰招呼,這在他一刀流的劍道之中可是絕對禁止的招數!而且通常的武館當中也十分唾棄這種不擇手段的做法!
遠處的大久保直人臉色鐵青,那些日本士兵也紛紛破口大罵,不過他們的倭話半句也聽不明白,那年輕軍官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不知道自己哪裡做的不對了,因此本來打算跟進的連招便沒使出來……
好在他剛纔那一撩只是虛招,十戶隼人倒沒有受多重的傷勢,當即咬咬牙,一躍而起,急速俯衝而下,推刀標刺!
這一招向來是他秘而不發的最後絕技,叫做“天神舟之劍”,這一刀攜俯衝之力,加上雙臂推刺的膂力,能在瞬間爆發出迅捷無倫的速度和開山裂地的力量!
可是還沒等到他的利刃捅在敵人的身上,就已經被對面的年輕校尉一刀穿喉……
因爲他的長刀只有四尺四分,而對手的大橫刀足足八尺七分……
這時平州城過來的人聲馬聲愈發臨近,首先進入衆人眼簾的,一名身穿緋色戎常袍、身騎黑毛灰鬃馬、腰挎銀色寶刀的將軍,正被幾名深綠色袍服的軍官衆星拱月般地簇擁着,不緊不慢地趕了過來。
那名將軍當然就是陸鴻,他身邊跟着的,是鄭新、吳衛、王正、胡小五四人,幾人身後跟着上千餘士兵,列着整整齊齊的三列縱隊,到了地方便一字排開,遠遠地在旁掠陣。
陳三流和楊智的傷勢較重,便留在了城裡。
陸鴻目光在戰場上掃了一眼,見幾方陳森這邊軍容整齊、氣勢森嚴;反觀對面,左邊的新羅人神情頹喪、面色複雜,右邊的日本人則如喪考妣,他轉過頭向鄭新笑道:“老陳帶兵的本事見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