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鴻心想:李鈺此行的目標是我,我又何嘗不是爲了殺他?
因此無所謂地笑了笑,說道:“他們的藏身之所你可探查清楚了?距離咱們還有多遠?人數還有多少?”
陳三流搖頭道:“不敢說清楚,大致有個方向——約莫在東南四五里,只是不知道他們今晚是走是留。如果走的話明天還得再找!人數總得四五十罷。”
陸鴻點點頭,便沒再問。
這四五里地的距離若是放在平日,根本算不上甚麼,幾千人天羅地網撒下去,再是狐狸一般狡猾的人物也跑不脫……
可問題在於,這曠野之中也不知埋藏了多少陷阱機關,這麼大黑天裡沒頭沒腦地行軍,傷亡必然不小!
如今他和李鈺兩人便彷彿獅子搏蛇,單從力道和氣勢上來說,獅子總是遠佔上風,但是蛇只一根毒牙,那便不可小覷,稍不留意便教這雄獅命喪當場。
因此他也不急着追捕搏殺,更沒打算在自己穩佔上風的情況下,採取孤注一擲的打法……
所以他飲乾了杯中之酒,便丟下酒杯笑道:“好了,三流子去洗洗,大家歇着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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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人答應一聲,全都站起身來。
這時突然一聲淒厲的慘叫,劃破夜空,打破了軍營的寧靜。
繼而便聽帳外想起一連串雜亂的腳步聲中,夾雜着“三營夜襲”、“保護陸帥”的叫嚷,以及整個營盤的大聲應和!
陳三流神情微變,沉聲道:“來了!”
事實上,就算他沒有叫出這聲,大夥兒也都能猜到是怎樣的情況。
沒想到那李鈺果然趁夜襲營,胡小五不等吩咐,當即旋身走出帳外,大聲喝道:“守好本營,不得驚慌!”
然後便聽他腳步愈走愈遠,想是帶着侍衛趕到三營查探去了。
陸鴻想起去年,在平海軍指揮所遭人窺伺的那夜,這李鈺高來高去的本領委實叫人匪夷所思!
他輕輕皺了皺眉,隨即便舒展開來,向愣在那裡的陳三流、小金子揮揮手道:“去睡罷,值夜的人手加一倍!”說着悄悄使了個眼神。
陳三流望了他一眼,似乎明白了甚麼,與小金子兩人答應一聲,相跟着走了出去。
一時之間帳中便只剩下陸鴻一人,他不動聲色地從身旁摘下闢水刀,橫於膝上,偌大的軍帳頓時便恢復了靜謐,只餘下火堆之中的柴火,依舊在不知疲倦地畢剝作響。
不一會外面的嘈雜也漸漸止息下來,想是胡小五等人的彈壓之功。
俄而一陣大風起,整個兒軍帳都開始劇烈地晃動起來,好似有人在前後劇烈地推拉搖晃,北面的帳布乾脆向內凹陷下來,南面相對之處卻異常地向外鼓脹。
那陣大風一氣猛似一氣,這座搭建在高坡之處的軍帳根處吱呀作響,彷彿隨時都要被這狂風推走!
帳外已經有侍衛開始砸樁墊土,一陣叮叮哐哐的忙碌之後,雖然狂風不減,軍帳鼓動依舊,卻明顯的沉實了許多——至少給人的感覺上便是這般。
陸鴻始終一動不動地坐着,感受着身前火光的熾烈,以及身後狂風的肆虐,還有從不遠的某處傳來的,一種熟悉而又不可捉摸的寒意,如影隨形,揮之不去。
自然的威能固然可以暴烈而狂躁,叫人戰戰兢兢、甚至魂飛魄散。但是一個人若是修到了一定的境界,依然可以動氣逆形、慨然色變!
這種人或淵渟嶽峙而如高山,或洶涌澎湃直逼滄海;或浩瀚蒼茫彷彿星河,或鋒芒畢露如刀如劍!
如今在那一處的那個人,就彷彿刀劍一般,帶着他的鋒芒,將這帳外之風、帳內之火的威力全都壓了下去,以至於,漸漸地,陸鴻感覺不到火的熾烈,以及風的肆虐。
他只感到一柄劍,在既不遠也不近的地方,安安靜靜地在鞘中躺着。
只是那麼躺着,卻彷彿已經颯然出鞘,帶着鋒芒懸在了他的頭頂!
那劍近了些,陸鴻沒有動,他甚至並不知道自己的這種感覺是不是真實的。
又近了些,他還是沒有動,不過有人已經動了——陳三流就在陸鴻隔壁的帳中,從那一桶溫暖的洗澡水裡伸出手來,握住了斜靠在桶邊的障刀的刀柄。
更近了一些,說不清有多近,約莫有三五百步,又或者二三十步,甚至彷彿就在帳外,那股壓力愈發濃重。
陸鴻的掌心不自覺地冒出了一層冷汗,他沒有和李鈺交過手,但是他知道對方很強!
即便他的敵人已經數日數夜不休不眠,身體與精神都絕不會在巔峰,劍法也必然大打折扣,即便他的帳外有數十名精銳的侍衛在全神貫注的把守,即便隔壁的陳三流已經得到了他的暗示……
但是他依然沒有任何把握。
他曾經聽老師說過,他們手中的《神機策》只有詮釋用兵、經略之道的上冊,至於下冊早已在前唐太宗手中便已遺失。
老師也說過,下冊是一些占卜、星算等十分玄奧,而接近於道術的內容。但是陸鴻以爲,其中應該還有一門劍術……
沒有爲甚麼,他只是這樣感覺,因爲他猜想,那部下冊或許一直就保存於南唐皇室,如今很可能就在李嗣原的手裡!
陸鴻所慮的,唯此而已!
他根本不害怕所謂的高超劍術,而是天生對《神機策》抱有敬畏……
帳外的風不知何時已經止息,火堆中的火苗也因爲柴薪的燃盡而漸漸收斂,就在此時,陸鴻所感到的那股寒意卻突然強烈起來!
臨近軍帳的某處無風起風,陸鴻來不及做更多的猶豫,驟然拔刀後退,軍帳“嗤啦”一聲,同時被利刃撕開兩道豁口,一刃是刀,一刃是劍!
刀在陳三流的手中,劍是李鈺的劍。
兩人衝入軍帳的時間幾乎完全相同,但是身形移動的速度確實天差地別!
陳三流就像一頭獵豹,反握障刀猛然向李鈺撲去;李鈺卻彷彿幽靈鬼影一般,一柄普普通通的長劍隔着十一二步的距離,瞬間便遞到了陸鴻的面前!
劍尖尚未觸及皮膚
,陸鴻卻感到一道冰冷的寒意激得自己的臉頰一陣生疼,脖頸下方立即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他對這一件早已準備多時,此時就在間不容髮之間,舉刀,側身,前進!
闢水刀毫無花俏地劈斬下去,這是他一直以來蓄力而爲的最強一刀,他坐着等,等的正是出這一刀的機會。
他本以爲自己這一刀雖然沒有任何巧妙的章法,但是力道足夠的大,因爲他的腰,他的腿,他的背肌、肩膀、手臂、手腕以及渾身的重量,全都凝聚在這一刀上,然後突然爆發!
最重要的是,他完全是迎着對方的攻勢而上,李鈺的劍很可能刺中他的肩窩,但是他的刀也足夠砍下對方的腦袋。
“喝!”
李鈺倏然便消失在了他精心準備的巔峰一刀之中,他的劍尖帶着兩點寒芒,鏘然一點在闢水刀和障刀刀鍔之上!
陸鴻與陳三流相距七步,這兩點卻幾乎發生在同時,並且只發出一聲“叮”的響聲。
陸鴻卻感到一股極大的力量洶涌而來,手中的闢水刀彷彿捱了一記重錘,“嗡”的一聲便脫手飛出,“嗤”地斬破了軍帳的頂棚,飛到了夜空之中……
而陸鴻本人,也在那一股大力之下砰然摔倒,只覺渾身骨骼都快散架了一般,兼而頭暈目眩,心煩欲嘔。
“《神機策》的上本……咳咳……交出來……咳咳咳……”燈光之中只見李鈺的臉上泛起一陣潮紅,右手舉劍,左手卻捂着口鼻不斷地咳嗽。
這一切從發生到現在,全然都是在電光石火之間,直到李鈺說完這句話,帳外才發出一陣嘈亂的叫喊,忽然帳布整個兒掀開,十餘條人影徑直衝了進來。
李鈺一邊咳嗽不止,甚至連要背都咳得縮成了一團,但是他的劍完全不見絲毫停頓,只見一團極快的光芒閃過,十幾名侍衛剛剛衝進帳來,便紛紛大叫着,再一次倒撞了出去!
可是李鈺的咳嗽似乎愈來愈嚴重了,他幾乎不得不單膝跪在了地上,然後又一次說道:“把……咳咳……《神機策》上本……咳咳,交……咳咳咳……出來……咳咳……”
陸鴻看了不遠處的陳三流一眼,只見他側臥在地,上身微微起伏着,右手卻在不住地顫抖。瞧出他沒甚大礙之後,便放下心來,冷靜地問道:“你要《神機策》做甚麼?”
出乎他意料的是,李鈺突然從自己的劍鞘夾層之中抽出一枚黑黝黝的木牌,舉在手中,冷笑道:“咳咳,我憑甚麼……咳……不能拿……咳咳……這本書?”
他似乎在努力壓抑着咳嗽,臉頰更是脹得通紅,額頭、脖頸之上的青筋也是根根暴起,他雙眼圓瞪,眼白周圍血絲畢現,猶如蛛網一般密密麻麻,駭人不已!
陸鴻卻沒有在意這些,他的目光只盯在李鈺的木牌之上,只見那木牌除了上面刻的兩個小字,與自己身上的神機牌並無二致。
或者說,他手中的,就是象徵神機門人的神機牌!
而李鈺的牌子上,所刻的兩個字是:無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