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半個多時辰,新羅軍陸陸續續渡過浿水,並在西岸邊上鋪擺開來,森嚴肅穆的八個方陣,一直排出十多裡地!
不過在陳三流仔細觀瞧之下,發現這些軍陣擺的都不是進攻陣型,而是鋒芒內斂,十足的防禦陣……
再看新羅軍攻城器具,如事先製成的兩架雲梯、輕制牀弩等等,也都安安穩穩地堆在營寨之中,剩下的兵員以及民夫甚至開始按部就班地搭建營地。
這些營地每搭好三五座,便撤下一個方陣,回駐新寨之中,開始生火造飯。等到一切安排停當之後,天色已然透黑。
新羅軍安營紮寨的動作並不算慢,此時幾十座軍寨,綿延十餘里地,便在平壤城下靜靜地等待下來……
就在陳三流準備離開的時候,新羅軍依然沒有攻城的跡象,而是派了一支數百人的騎軍,舉着火把打算繞城觀察。誰知城頭上早已偃旗息鼓,半點兒燈光也沒點,黑漆漆的一片,只瞧見影影綽綽的人影依舊在往來忙碌。
陳三流見沒甚麼可看了,便趁着夜色急急回營。
這回顯然又給他鴻哥算了個準……
事實上,雖然通常來說,黑夜更利於攻城,因爲夜色就是最好的保護色,一來可以隱藏自己的戰略方向和意圖,讓守方無法提前應對佈置;二來可以掩護攻城的目標,使得守城士兵無法對攻城士兵形成準確的打擊。
但是平壤城的大周守軍配備有“夜火弩”,也就是使用投擲機,將填塞着稻草團和布團等易燃物的竹球點燃並拋擲出去,竹球的各條竹篾之間以草繩束縛,一旦草繩燒斷,整個兒竹球便會崩散開來,將其中引燃的草團、布團拋灑出去。
這一記“夜火弩”拋擲而出,往往能夠照徹方圓一里左右的地方,只要數彈齊發,便能將敵軍在城牆腳下的佈置盡收眼底!
因此大周守軍倒並不懼怕夜戰。
陳三流已經徹底放心,一路馳到南門,跟守軍交涉之後便進了城中大營,酣然大睡,準備養足精神,應付夜晚的大戰……
而這邊廂,陸鴻聽見他回來的動靜,也便全然放心。
月到中天的時分,城中休息已畢、精神百倍的一萬五千大軍悄然集結,整裝待發。
陸鴻先到城頭視察了一番近在咫尺的敵軍營寨,因爲平壤城距離浿水太近,只有不足五里地,因此城下敵營爲了防止城頭窺伺,也都半盞燈都未點,加上今夜烏雲遮月,更無半點兒星光,因此兩方都黑燈瞎火地對峙。
最外圍的新羅軍營寨距離城池只有不到二里,敵人也是算得精了,恰好選擇在夜火弩射程之外。
此時新羅衆軍的帥旗也不似白日裡那般威風凜凜,反倒風勢緩弱,而懶懶地垂在旗杆之上。
陸鴻見時機不錯,當即向早已等候在旁的賀高下令:“賀將軍,你派人率五千兵馬從上游繞到浿水東岸埋伏,五千兵馬從下游渡河,你親率五千出東門列陣,見機進退!”
賀高當即領命,交過兩名副將,一一分派下去。
陸鴻當即走下城,唿
哨一聲,帶着他的侍衛隊從開了一條縫的東城門中摸了出去,並在黑黢黢的門洞之中隱藏住身形。
陳三流一瞧賀高並沒有跟來,連忙拉住了陸鴻,問道:“鴻哥,你別告訴我你打算帶我們幾個去偷營……”
陸鴻奇道:“怎麼,有啥問題?”
陳三流回頭望望門洞裡的寥寥幾十號人,雖說這些人都是衛軍精銳中的精銳,多數都有勳銜在身,隨便拉出一個來都有可能是從七品武騎尉或者正七品雲騎尉之流!
這五十人哪怕正面衝突數百人也是問題不大……
“可是對面有十萬人……”陳三流艱難地嚥了口唾沫。
陸鴻瞧了他一眼,笑道:“你他孃的也知道怕?”
陳三流也咧嘴一笑,說道:“我倒是不怕,大不了受累多砍幾個——只不過你這票乾的有點兒大啊,回頭小五子那邊我沒法交代……”
原來他出發之前便受了胡小五的“重託”,讓他務必看住陸鴻,不准他親自廝殺的!
“你還是管好你自己罷,別見了軍官大纛就想自個兒上,這次全都跟着我,一個也不許亂跑。”
門洞裡頓時響起一陣異口同聲的低應。
陸鴻哼了一聲道:“這次不比尋常,能活着回來的,就可着勁兒吹罷,咱們五十對十萬,人這一生豪氣一回足矣!”
他的侍衛們都壓低了嗓音齊聲嘶吼,紛紛亂糟糟地請戰。
陸鴻大喝一聲,一馬當先便向其中一個營寨衝去!
那些侍衛紛紛呼嘯緊隨,五十餘人彷彿脫繮野馬 、離弦之箭,在兩邊人馬都猝不及防的情況下,眨眼間便跨過了不足二里的間距。
當即有幾名侍衛搶先甩鐙而下,搬開營寨轅門之前的兩座拒馬,陳三流高聲大吼,舌綻春雷,頭一個衝殺而入,張衝彎弓搭箭,接連盲射,將寨牆上兩名叫喊的箭手射倒!
新羅軍哪裡想到安東軍竟敢主動進攻,一時間全營大譁,正不知來了多少兵馬!
早有一名校尉帶兵出來,下令點起火把迎戰,並通知其他營盤派兵救援。
誰知陸鴻竟不逗留,帶兵一路取箭亂射,眨眼間折向南去,由他自己指揮方向、陳三流帶路、張衝掩護,竟瞬間殺透,徑打南門衝出,又進南面一營北門,前後只盞茶不到的功夫!
頭一營連忙指揮騎兵來追,等到這波騎兵感到南面一寨時,那領頭的校尉捉住此寨中人便問:“敵軍何在?”
寨中士兵正惶恐間,聞言茫然指着東面,叫道:“敵人殺了營守,奔東面去了!”
那校尉擡頭一看,果然見到東面一營火起,那是其中一處糧草所在!此人大驚,連忙率兵再追,奈何新羅馬雖然高大,卻不耐奔跑,尚未追至,這股敵軍又接連踏破兩座營盤,點起數個火頭。
此時整個兒新羅大軍的營寨終於沸騰起來,一時間各種傳言叫喊之聲炸了鍋一般,各色鑼鼓嘈雜也是喧天震地!
可是誰也不知是個怎樣的情況,有喊敵人大軍襲營的,有說西營叛亂反噬的,也有
大喊營守被殺的、糧草被燒的,有真有假,一時之間誰也無法分辨。
由於黑夜之中瞧不清面目道路,自相殘殺的、互相踐踏的,數不勝數,哭爹喊娘之聲也是此起彼伏,這些哭喊彷彿充滿着感染力,頓時整個營地都陷入了一股崩潰的情緒當中。
新羅軍雖然組織起幾場反撲,可都被這支人馬機敏地逃脫,一路看似亂打亂衝,其實極有章法,再加上自己人的阻撓衝撞,每一次反撲都無疾而終,甚至幾名組織追趕堵截的軍官都被陸鴻等人尋個空隙折返回來便是一刀解決。
如此這麼幾回之後,所到之處再無阻礙!
城上諸軍見新羅營盤之中接連燃氣熊熊大火,再找陸鴻那支人馬,此時竟然已經到了浿水西岸,正沿着江岸向北疾衝!
賀高在城上雙手死死扒拉着垛口,緊張地問身邊的一名軍官:“數沒數,數沒數?”
那軍官嚥着唾沫擦着冷汗,叫道:“第……第十七座營盤了!”身邊守軍頓時一陣譁然,也不知是誰帶的頭,竟紛紛鼓譟吶喊起來!
一時間城下亂成一鍋滾粥,城上刀槍並舉、喊殺震天!
賀高見時機已到,當即下令東門大開,親率五千大軍在城外列陣,隨時準備接應。
誰知陸鴻那隊人馬並無返回的意思,而是直向中軍大寨殺去!
此時新羅人也瞧出了這隊人馬的意圖,急忙鳴金收攏大軍,拱衛中軍主營,同時派出騎軍四處圍剿。
可是哪裡還有多少人肯聽從軍令,少數一些意識清醒的都聚到了中軍主營之前,大多數兵馬聽到一陣急似一陣的鳴金之聲,彷彿一道道催命符打在他們的心頭,於是更加慌亂,全軍已經開始出現大面積潰退的跡象,無數的新羅軍開始放棄營寨,向浿水方向奔逃而去!
陸鴻見時機已到,敵人終於中計,便調轉馬頭,斜刺裡一折,竟繞過了主營,一舉從少得可憐的圍堵當中掙脫而出,一路砍旗殺將防火,直如一條蛟龍在江海之中騰躍翻滾,轉眼間又點着兩處糧倉,終於從北面最外圍的一座營寨之中衝殺出來!
此時的新羅大軍局勢已經無可挽回,自我恐嚇與互相之間的猜忌突然間爆發出來,先前“投降”的那兩隊平壤城守軍也趁亂而起,在混亂的人羣之中大喊:“樸將軍已死,大家快快逃命”。
一時間哭喊之聲響徹原野,賀高當即率領五千大軍補上一刀,接連衝爛了好幾座營盤,見人就殺,新羅大軍十萬人應戰的不足千人,餘下衆將只得裹挾着中軍急忙向岸邊退卻。
一場讓人瞠目結舌的大潰敗已無法挽回!
眼看着無數的大軍來不及乘船,便泅水渡江,淹死的固然爲數不少,但是也有數萬大軍成功抵達對岸。
中軍急忙派出軍官出來收攏殘兵,在浿水東岸十餘里處準備休整再戰,誰知兩邊突然號鳴鼓響,黑夜之中又不知多少人馬殺來,此時精疲力盡的新羅軍哪裡還有餘力再戰,瞬間再度潰散,被兩邊一萬平壤守軍殺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