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成又是激動又是感激,沒想到陸大人對他如此信任,將這麼一個重擔壓在了他的肩上。他擡起手乾淨利落地行了個軍禮:“職下遵命……”隨即又軟下來問,“那咱們還有沒有更好的法子了?”
陸鴻道:“或許有,或許沒有,至少現在只有這一個辦法。你們回去也可以再斟酌斟酌,如果有更好的方案,可以馬上來找我。最好是海匪馬上全部攻上岸來,然後跟咱們決戰……”他聳聳肩,“可惜這只是天方夜譚罷了!”
散會之前陸鴻又叮囑了一遍:“這個作戰方案還未正式決定,其中尚未完善之處頗多,都需要與望東樓的朱大當家帶來的情報互相對照修整,而且範屬機密,因此不在告示上公佈!正式的作戰命令兩天以後會發到各位手上,回去之後挑選兵員時也不可透露半分。”
衆人轟然允諾,這才陸續退了出去。
陸鴻獨自站在輿圖前,又思索了一會兒。
他忽然想到在㶟水河畔,老上司高登拉着甘峰和他們幾個在小屋裡開會的情景,老甘和桂金祥他們的樣貌神情都還歷歷在目。可是如今卻已物是人非,現在換成了他自己帶着手下商討戰略,與當時的心境又截然不同……
回想這半年來種種是非紛擾、風雲變幻,簡直就像發了一場大夢!
陸鴻忽然感到滿身疲憊,默然走回了大案後邊,坐在自己椅子裡,身體向椅背上一靠,便又聽到了榫卯間發出的“吱呀”響聲。
他媽的,早晚把這玩意兒換了!
他想着,站起來一腳踢開椅子,索性便出了門,打算到寨牆的工地邊上轉轉,看看一些不相干的事物,好讓自己的大腦清淨下來。
他揹着手信步走了出去,及見侯義在外垛場上射箭,五發中了兩發,趙大成幾個都在圍觀,不時發出一陣嬉笑。他便饒有興味地走了過去,問道:“聚在這幹啥呢,沒去挑人?”
衆人見是他來,愈發大笑,趙大成上前說道:“邊軍們下了操,都擦洗去了,不然出一身汗容易傷寒——這是高醫正說的。咱們幾個老弟兄趁這個空耍一耍,嘿嘿。”
陸鴻點了點頭,下巴朝侯義一揚,道:“老侯,你這咋回事兒?”
左虎上前和趙大成站了並肩,搶着笑道:“猴子要跟着大人出海,老趙就誆他說水戰要用弓箭,猴子這就着緊練了起來,所謂陣前擦槍,不快也光。”
陸鴻不絕莞爾,道:“老趙說的沒錯,倒不是誆他,水戰是要弓箭,諸葛亮草船借箭不就是爲了赤壁戰曹操嘛。”
趙大成當即得意起來,趾高氣昂地瞪了左虎一眼,說道:“你瞧,大人也這樣說,總不會是假的罷!”其實他確實是隨口胡謅,只是拿侯義開胃罷了,這幾個人都是步軍,誰也不懂水戰是怎生打法,哪知道歪打正着,竟說得對了。
這時候侯義收了弦,氣喘吁吁地走過來,吃力地道:“算啦,老子不練了,好生耍兩趟團牌,回頭護着大人,也是正經事兒!”
左虎大拇指一豎
,嘖嘖讚道:“猴子你這回算是開了竅兒了,你這箭就算像趙大成的嘴一樣能歪打正着,那也不如護着大人周全要緊!”
趙大成輕輕掃了他一腳,笑罵道:“滾你的,老子的嘴哪回說得不是正話!”
陸鴻笑吟吟地看着他們嬉鬧,看來打海匪的事情並沒有給他們帶來多少心理負擔,這是好事。他覺得這些人身上都有能打大仗的潛質,好好練上一練,說不定拉出去也是一支強兵。
這時侯義說道:“大人,您會不會拉弓,職下聽說這東西就得練,照着三百根弓弦去拉,全練斷了就是神射手!”
陸鴻搖頭笑道:“這話約莫是誇大了,弓弦哪裡這樣容易拉斷。不過我只會耍刀,射箭甚麼的只能算中規中矩,就是仗着眼力好些罷了!”他望着草垛上稀稀落落的箭簇,忽然想起一個笑話,便道,“箭術差哩,也未必是件壞事。”
趙大成“哦?”了一聲,問道:“大人,這怎樣講?”
“我聽說有位將軍出征,即將戰敗之際,忽然飛沙走石,有神兵助陣,反敗爲勝,你們猜是甚麼緣由?”
幾人都問:“竟有神兵,這倒奇了,是甚麼緣由?”
陸鴻笑道:“那神兵原來是垛神,只因這將軍在校場上不曾傷他一箭,因此心中感激,特來效命!”
衆人哈哈大笑,指着侯義道:“猴子,你快把那兩根歪箭取了下來,好生祭拜垛神!”
侯義嘿嘿乾笑兩聲。
……
……
第二天平海軍門口停了滿了花花綠綠的驢車……
陸鴻剛剛陪着洪成、杜康從田間回來,滿褲腳都是泥濘,剛到門前便傻了眼。
“不是叫朱胤來的嗎,怎麼拖家帶口的?”陸鴻奇怪地問小金子。
“俺一直跟着您哩,也不知咋回事兒。”小金子無奈地說。
洪成和杜康當然也都是搖頭。
四人便“一步一個腳印”從轅門裡進了大寨,耿四和朱青早已等着了,見了他便迎了上來,雙雙行了個軍禮。耿四道:“大人,朱當家把商會裡十幾個排的上號的商戶都約了來,現在正在指揮所裡等着呢。”
陸鴻便問朱青:“你把文林郎的事情說了?”
朱青道:“說了呀,昨個回家便說的這事。”
陸鴻點點頭,便徑直往指揮所走去,邊走還邊嘟囔着說:“我可只要了一個官位,來這麼些人怕不夠分的……”
不一會到了指揮所門口,守衛的親兵齊刷刷行禮,叫了一聲:“將軍!”
陸鴻擡手回了一禮,跨腳便進了門檻,這時已在屋裡等着的十幾個商賈齊刷刷站了起來,看起來有頭有臉的,穿戴都挺考究。這些人向陸鴻深深作揖,亂糟糟地喊道:“草民朱胤(張三、李四)拜見將軍(大人、指揮使大人)尊上。”說罷都盯着陸鴻的褲腿上犯愣。
陸鴻兩面拱了拱手,笑道:“諸位請坐,且容本將拾掇拾掇,見笑了。”
衆商賈紛紛
表示請便,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規規矩矩地等着。
陸鴻帶小金子進了內堂,踢掉靴子、褪下長褲重新換了一身新的出門,見衆人都假裝低頭喝茶,便走到大案後頭坐下,說道:“怠慢了諸位。”說着雙眼打量一圈,落到坐在頭一位的中年商人身上,暗猜此人便是朱胤。
衆人一齊放下茶盞,連忙歌功頌德,大拍陸鴻的馬屁,說甚麼“民之典範”、“愛國愛民”、“我輩楷模”……
這些人奉承話說得慣了,張口就來,只有朱胤一直坐而不語,頗有些卓爾不羣的意味。
陸鴻便雙手一壓,讓大家安靜下來,這才說道:“諸位今日不辭辛勞,專程前來襄助,這纔是商家楷模啊,足見各位忠君之心一片赤誠!回頭本將定當據實稟明都督府,以資嘉獎。”
衆商賈一個個喜動顏色,假如不是陸鴻在上,估計早已興奮地吵嚷起來。
陸鴻轉向朱胤,見其人相貌堂堂,天生一股英豪氣度,倒有幾分令人心折,便點頭示意,說道:“想必這位便是朱大當家,幸會。”
朱胤徐徐起身,雙袖一抖,拱手道:“正是朱某,得見尊顏足慰平生。”
陸鴻擺擺手,說道:“請坐請坐,咱們都是粗胚,不學那些讀書人的說話。”頓了頓說,“昨日關照朱青說的事,你都清楚了罷?”
朱胤坐了半個椅面兒,面朝着上頭,知道他說的是“文林郎”的事情,便點頭答道:“將軍示下的話,草民已經清楚了。”
兩人對視一眼,都心照不宣。
陸鴻“嗯”了一聲,說道:“那就好,咱們平海軍要打海匪,苦於一來無船,二來缺少情報,就像瞎子光腳趕路,沒到地界便自損一半。”
衆人聽他說的直白,都適時一笑。這些人雖然都能識文斷字,但若論真正的學問,那是半點沒有。因此聽陸鴻說話平易近人,既不打官腔,也沒有半點大官的架子,都覺親近,本來一個個因爲緊張而坐得腰背筆直,此刻都稍稍放鬆下來。
只聽陸鴻接着說道:“所以哩,向各位所求不多,有任何海匪的消息,都可以告知本將,我會叫錄事處一一記錄在案,來日論功行賞,少不了要請都督府或是州縣頒下通告文書,給各位表彰嘉獎。”
衆人一個個都激動起來,忍不住交頭接耳,屋裡頓時響起了一陣嗡嗡的嘈雜聲音。這些商人有的從保海縣,有的從青州專程趕來,並未奢望太多,所訴所求不過就是爲了官面上能夠露一回臉,門楣上也添幾分光彩。
今日陸將軍卻說不僅會表彰,還有都督府頒下通告,那是得上告示的好事情啊!當然都是分外之喜,因此激動之下都忘了些禮數。
朱胤卻是獨個兒正襟危坐,因爲他是知道底細的,真正的戲肉還在陸大人手裡遮掩着,這些虛無縹緲的表彰與那件東西比起來根本不算個事兒!
他五萬貫捏在手裡,自然是有更大的野心,豈能同這些人一般……
而他的野心,就是那個文林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