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漫長而混亂的豐慶八年,終於在一場沒甚麼氣候的小雪過後,落下了帷幕。
如果從載道四十四年繼位那天算起,這已經是豐慶帝在位的第十個年頭。
不長也不短,剛剛好夠幹一番事業……
李靚的事業顯然做的不小——在他這一朝,雖然遭受過都城失守、千里奔逃的恥辱,但是另一方面,也平定了安東、打下了南唐!
他做到了大周武、文兩代賢君都不曾完成的歷史重任,也在高祖則天帝之後,首次完成了中原的一統。
因此豐慶八年最末的幾天之中,應太子之請、百官之志,改元“開元”!
開元元年,元月十五,上元節。
這一年的這一天,佔了很多個“元”。
元,便是起始。
陸鴻在陛辭過豐慶帝之後,緊接着去了積善坊花家,受到花老太爺的招待,吃了一頓豐盛而有着特殊意義的家宴。
所謂的特殊意義,即是以武承裕爲首,花家第三代子弟排着隊來向陸鴻敬完酒,並且口稱“誼叔”之後,陸鴻便在花家確立了輩分——他與花大爺等三位老人各序了契兄弟,便成了花老太爺以下的第二代契親……
在這一點上,曾經因爲鄧錦的關係,而使得他比大師兄韓清平白矮下一輩的這樁遺憾,非但在今天全然找補回來,而且更上一層樓——如今即便花源的父親花判在世,也要叫他一聲“誼叔”,而花判與鄧錦、韓清三人正是鐵桿兒的異性弟兄……
只是可憐老鄧頭,一把年紀,花白頭髮,還要沾了花判的“光”,矮上陸鴻一輩兒……
陸鴻在家宴上透露了花源即將回京留守的消息,並且預計假如安東諸事停當,年前興許便能到家。
衆人自有一番歡喜。
隨後兩天陸鴻便分別去見了胡效庭、老師以及褚垓。
他在陳州王親事府外找到的效庭,並邀請他一道兒回家過年。不過效庭以陳州王即將外放,諸事繁忙爲由婉拒了。
顯然陸鴻那天與豐慶帝的談話,早已經在一日之內,就悄然傳遍了神都。
但是胡效庭隨即命親事府官員,從陳州王的庫房之中取出兩千貫的飛錢,請陸鴻帶回去孝敬父母。
陸鴻見王府錢財被他隨手取用,親事府官員也是呼來喝去,大爲感慨,已經很難將如今的效庭,與當年那個稚嫩少年的身影重合起來……
隨後與老師的見面沒有甚麼特別之處,除了彙報過最近的行程,以及隨後的安排,請教了一些江南兩道總管的注意事項,便早早地從神機將軍府告辭了。
臨走時,盧樑提醒了他:必要之時,可自行調動沭河大營之兵馬……
最後見褚垓時,卻沒帶胡小五他們,而是與李嫣相攜着,信馬由繮,緩緩地向城東官醫坊去。
李嫣因爲李毅的關係,是早早與褚垓熟識的,陸鴻也是他的老下屬。
褚垓顯然沒想到這兩人會來瞧他,顯得很是激動。
不過兩人並沒有多留,陸鴻見褚老財的病果然已經大好,恭喜之後,便又將朝廷準備重新啓用他的消息透露了一些,請他早做準備。
褚垓自然更是歡喜。
隨後陸鴻等人便收拾行裝,踏上了回鄉的路途……
時光匆匆流過,
便到了這天的正月十五。
上元節這日,陸鴻並沒有按照上河村的舊曆上壩集趕廟。
因爲他此時早已經不在青州地界,更加不在保海縣。
他在料理停當了家中的事情之後,匆匆拜過三姑六婆的年節,便丟下胡小五、陳三流兩人,自己帶齊了人馬,趕赴建鄴上任。
這次範綠桐有了身子,不能再跟着到江南,因此胡小五特地留下來多陪兩天。而陳三流,據說還有點兒別的事,需要留下來辦了……
青州往建鄴的路途不近不遠,一千三四百里的官道路程,不趕不慢,日行二百里,總算在正月十三這一天趕到了建鄴。
隋唐時,因爲東西兩都洛陽、長安,各享其高邈超然,而刻意貶抑建鄴城。
一直到大周得國,順德帝即位之前,堂堂六朝之都建鄴都只是潤州之下江寧縣,既無陪都之位,亦無州府之政。
不過自打南北混戰,各自裂土分國之初,建鄴依舊不曾被啓用。南唐先後定揚州、蘇州爲都,最後都因地勢不足,終於決定在江寧縣建造宮殿,正式立爲都城。
陸鴻如今從六合渡口過江,經石頭鎮,到達建鄴城外的時候,所見到的這座絕不輸與西都長安的超級大城,其實也就只有七十多年的歷史……
因此這建鄴城,相比於神都而言,缺少了一股巍峨滄桑的厚重端凝,卻增添了幾分堅實有力的朝氣蓬勃。
一行人剛剛走到城下,忽然聽見一聲炮響,建鄴城四門大開,從他所在的北城門中突然衝出兩列黑甲騎軍。
一時間旌旗招展、蹄聲隆隆,黑甲騎軍刀弓肅殺、鎧甲鮮明,甫一出城,便齊聲大喝:“突——殺——”
繼而裹挾着滾滾威風,帶着漫漫沙塵,遮天蔽日而來!
兩支騎軍一左一右,將陸鴻等人夾在中間,好像兩支黑漆的利箭,筆直平行地向後疾射而去。
黑甲騎兵從城內源源不斷地奔馳而出,也不知過了多久,那蹄聲只震得衆人兩耳欲聾,腦中嗡嗡作響,這纔在一聲煞氣騰騰的號角聲中停下腳步!
這時恰好一陣大風吹過,由馬蹄激起,在衆人身周頭頂繚繞不去的煙塵,頓時便被吹得煙消雲散,天地之間再度恢復郎朗晴明。
陸鴻此時哪裡還瞧不明白,這是大師兄玩兒的一手花樣罷了!
只不過一下子出動這麼多突騎軍來,恐怕也是着實下了一番心思的。
就在他暗自計較之時,卻見門洞之中閃出一個人影,正是大周正三品懷化大將軍,韓清。
陸鴻坐下的遲行見到舊主,似乎很是歡快,唏律律地長鳴一聲,前腿雙蹄不住地踩踏着地面,左右亂擺着,顯示出十足的熱情來。
“大師兄,你攪這些花樣做甚麼,給小弟一個下馬威嗎?”陸鴻明知是韓清掏空了心思在迎接他,卻還是笑吟吟地調侃了一句。
他心中清楚得很,雖說真心迎接這一點,決然不假,但是抖威風、臭顯擺的事實,也無從抵賴。
果然韓清有些不高興了,拉長了臉道:“咋,好心當成驢肝肺?”
陸鴻哈哈一笑,說道:“我瞧你是巴不得我早點兒來,你好帶着突騎軍回狼山、桑乾河去耍!”
韓清給他說中了心事,也“哈”的一笑,乾脆也不否認,就着話頭說
道:“打了半年鳥仗,畢竟都想回去瞧瞧女人娃娃——回去的路上就得一個月!那麼陸大總管你說罷,甚麼時候放咱們這些老弱病殘走?”
他跟自己師弟耍賴皮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總是沒甚麼所謂。
陸鴻觀察左右,只見突騎軍各個精神飽滿,哪裡是甚麼“老弱病殘”?
這韓清吹起牛來,也不怕天穿個窟窿!
實際上,突厥遺族自打歸順大周以來,經過多年的繁衍生息,人口從原先的八萬多人,激增到四十萬。
韓清接位拓戈爾汗之後,更加與民休息,規定近處作戰,參戰兵員只從二十歲以上、六十歲以下挑選;遠境出戰,兵員從三十到五十之間挑選。
這樣一來既保護了二十到三十歲之間的生育男子,也使得突騎軍在本身單兵素質上,便是天下一等一的!
不過這樣以來,也就制約了突騎軍的人數。
可謂各有利弊。
陸鴻笑道:“這天寒地凍的,回去做甚麼?鑿了桑乾河捕魚嗎?”
兩邊聽得懂漢化的突騎軍,都忍不住低聲地笑了起來。
此時水草未生,回到草原上的確也無法放牧,白白浪費口糧。
還不如留在南邊,至少能混吃混喝……
其實韓清哪裡想不到這一點,他之所以這麼說,至少給陸鴻提個醒兒,好教他到時該走時拍拍屁股便能走,不至於拖拖拉拉啊再捱過了夏天去!
在韓清看來,漢人們的官僚辦起事來,總是拖拖拉拉,毫不乾脆。否則姜炎早早便打敗大周了,何至於由盛轉衰,最後急轉直下哩?
所以他必須事先打個約定:“陸大總管,那最遲三月間,我就得收拾行李走人了!”
陸鴻見他混賴的樣子,心中好笑,一口應承下來,說道:“好,最遲三月十五。到時候就算你不走,我也得趕你走了!到了二三月間,我可有的忙。”
他沒有說是忙甚麼,其實他心中早早盤算好了,到時候要把洪成從安東調來,命人護送他去南方佔波國,也就是占城,去取“占城稻”的稻種,今年開始試種。
因爲占城稻具有高產、早熟、耐旱的特點,而且適應性強,不擇地而生。
如果洪成能夠成功引進佔城稻,並且改良爲兩季稻,在中原完成大面積栽培、推廣的話。那麼不用十年二十年,七八年之內,便能迅速彌補去年那場戰爭,對農業造成的創傷……
況且自己早早向洪成承諾過,等到天下一統的這一天,便幫他完成這個願望。
韓清知道這個小師弟是帶着怎樣的使命下來的,江南東道、江南西道,兩道兵馬大總管、經略使,權柄之大,在大周曆史上可謂前無古人!
這樣大的官職,自然有更大的責任,因此韓清也沒問他要忙甚麼事,只是點點頭,便要請他入城。
此時忽聽城內一陣馬蹄驟響,一名突騎軍疾馳而來,遠遠地喊出一句突厥語,並且接連重複三次。
兩邊的突騎軍頓時歡聲雷動,紛紛舉手大喊,韓清也是一臉喜色,難以自禁。
陸鴻等人正不明其事,卻聽韓清道:“武晏帶着南唐新立的小皇帝,在廣州清遠被司馬巽活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