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幼受着墨文飛薰陶,又沾染兵書陣法,對此敏銳些倒也無可厚非。只是這個羅汐,手無縛雞之力,又只是區區軍醫,任他如何懂的察言觀色也不至於此。
除非,這個人也精於用兵一道。
那麼……他就絕對不只是一個普通的軍醫。
墨瀾縱是滿腹狐疑,羅汐卻還是笑着回她那句老話:“我是羅汐。”
與廢話無異。
墨瀾真不知道該把此人放到什麼位置上去看,看高了自討苦吃,看扁了還是自討苦吃,不看他又整日在你面前晃悠。偏偏這人看着無能心思卻又深的讓她摸不到,說不警惕,那真就是小看了她墨瀾。
所以她只是看着他,目光認真誠摯,她知道他一定看得懂,只盼自己以誠相待,他亦能以誠面對。
看到對方存着疑慮的目光,羅汐擡手一擋,從指縫裡露出半隻眼睛:“墨墨,男女授受不親,你要再這麼看下去將來小生只能以身相許了。”
墨瀾的第一反應是我要咬死這個混球。
不過她到底忍耐力超乎常人,一口氣順進腹中過了半晌才順開,耐着脾氣問了第二遍:“羅汐你可以考驗我的耐性,不過如果你不好好回答,後果自負。”
她說話的時候語氣平靜的不能再平靜,雖不及他人笑裡藏刀,但暴風雨前的寧靜亦是其威懾力驚人。羅汐被她過於平靜的表情懾到,仔細斟酌了一下可能的後果之後決定識時務者爲俊傑,打着哈哈放下了手:“罷了罷了,是我輸了,其實也沒什麼,不過是仰慕雅王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總覺得如果去找點這方面的事物學習一下能更加接近他一些。何況學了才知道這裡面還是大有文章可作,有趣的很。”
又是鎮安王……墨瀾有些悵然,更加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既是如此,你又爲何不投軍到鎮西營?”
羅汐擡袖作抹淚狀:“王爺身邊都是太醫院的老不死,我別無長技,上戰場亦只有被砍的份,縱然我醫術高超偶爾能肉肉白骨活活死人,卻又怎能及得上那羣太醫?”
其實就是技不如人卻偏偏還要擡高自己,墨瀾暗自不屑的一哂,看着他,恍然:“你該不會是個斷袖?”
羅汐舉手喊冤:“怎會,除了雅王我從來沒有喜歡過男人!天涯何處無芳草,何況我紅顏知己遍佈天下,豈會因一個男人放棄一片森林?”
他果然就是個斷袖。墨瀾在心中斷言,頗爲同情的看了他一眼。
羅汐:“你剛剛那個憐憫的眼神又是怎麼回事?”
墨瀾:“無事,只是覺得我安全了。”
羅汐:“……”
羅汐血淚:他真的不是斷袖啊!
……
……
兩日之後,戰事又一次開始。
全軍上下全體戒備自是不說,墨瀾更知沈亭已是好幾夜未曾閤眼,眼圈下一片烏青,下顎也出了些黑硬的鬍渣,雖說這般襯得他英挺的面容越發落拓,但墨瀾也知道這般絕非長遠計,私自裡也會問羅汐尋些消除疲憊的方子。
羅汐覺得好笑,便揶揄她:“這般殷勤,怕是別有居心吧?”
墨瀾白他一眼:“千軍易得,良將難求。眼下這等關鍵時刻,他若是倒了,損失的可不只是將軍一人,而是這五萬平北將士的性命!”
她說話聲雖不大,卻字字鏗鏘,擲地有聲。羅汐有些訝然的看着她,脣角迅速抿成微微上揚的線條,居然二話不說就扭頭給她寫方子然後撿藥,末了還叮囑:“這個方子配着食療效果更好,你回去給將軍煮些蔘湯,還能吊吊精神。”
墨瀾聞言只是皺眉,羅汐卻笑了起來:“人蔘雖是珍貴,但將軍立下的汗馬功勞遠比人蔘高價,皇上每年的賞賜絕對遠不止這些。”
“你知道的倒是清楚。”墨瀾掃了他一眼,她知道這些,墨文飛身爲中軍大將軍,光是年俸便吃不完,更別說那些賞賜,因此即便娶了八|九房妾侍,生了十個女兒,加上全府上上下下吃住完全都不在話下。
便如她再如何不受墨文飛寵愛,平日見客也永遠是一身光鮮。
她尚自感慨,羅汐卻揚眉淡淡一笑:“別人爲他拼的是命,這點施捨,皇上又豈能吝嗇?”
言辭間還帶着些淡淡的諷刺。
墨瀾長眉蹙得更緊,依稀間只覺得自己聽錯,再回頭看他,卻見羅汐又是從前那副玩世不恭的無賴模樣:“怎麼,還不去?也不怕你家頂天立地的少年英雄吃不住被別家少年郎拐跑了?”
墨瀾:“……”
好吧,方纔大約是被風閃了耳朵。
她搖頭笑了笑,即刻反脣相譏:“這也罷,將軍只要能領軍作戰,被哪個少年郎拐走又幹我甚事?何況我看這平北大營除了你羅軍醫好那口,大約也不會有別人對沈將軍動那份心思了。虧我還以爲你對鎮安王有多癡心,原來也不過如世間薄情男子一般見異思遷。”
“什麼叫見異思遷?!何況我又不是……!誒我說墨墨……喂!你怎麼連話都不讓我說完就走了?!”
要比嘴上功夫墨瀾深知自己絕不是他的對手,所以話音方落她就果決的離開兵醫院,也免去他反駁的麻煩,只任他在後頭鬱悶的叫喊。
看着墨瀾頭也不回的背影,羅汐再次血淚:他真的不是斷袖啊!
……
……
戰事一旦開始,整個戰局也就被拉開,不過此次仍是十分爲難的狀況,單就兵力而言,敵方率十萬精騎來對平北營五萬將士,從人數來說已處在下風,北燭是遊牧名族,雖不說兵強馬壯,但就騎術而言平北騎兵又如何能與之匹敵?正面交戰無異於以卵擊石。況且前些日子的小戰鬆懈了軍心。平北軍勝於北燭也不外乎佔了地利和糧草豐實的優勢。即便現在看着是瓶頸狀態,雙方任誰都佔不到一分便宜,可是若是時日一長,這種膠着狀態必定無法維持,遲早戰況要被一方掌握在手裡。
如今的戰況可謂棘手至極。
“沈將軍,末將以爲,此時我等應當死守,鄔嶺環山而處,易守難攻。敵方糧草不及我方豐厚,過了這段時日便無再戰之力!”一位白鬍子年逾六旬的老將斷然道。
“胡鬧,這般雖得暫時平穩,卻不能徹底擊潰北賊,還是不得安寧,而且戰事愈是曠日持久便愈是勞民傷財,苦的只怕還是我萬封百姓!”另一個面上有一道刀疤的中年將士開口否決。
那老將氣的吹鬍子瞪眼:“且按宋將軍所言,又當如何是好?”
姓宋的將軍道:“末將覺得應當率五萬精兵直搗黃龍,速戰速決爲上!”
“你纔是急着送死!也不看看對手是何人,竟率全軍正面迎擊,無謀至極!還是按末將的方法……”
“日久易生變故,誰又能保定我萬封國庫持久充盈,能負擔全軍軍資多少時日?你莫忘了,除了北燭,西林侵邊亦是不得安寧!”
“宋景鬱你這是在咒我萬封國不受上天庇佑!”
“末將直言罷了!”
“夠了!都閉嘴!”一聲啞沉的低喝瞬間打斷二人,雖說聲音年輕,卻不怒自威,頓時叫那爭吵的二人低頭不語。
沈亭召了平北的幾員老將在主營共商戰事,幾方爭執不下,幾人都是面紅耳赤。沈亭聽的頭疼,只一揮手屏退衆人:“都下去,明日再議。”
“可是將軍……”宋景鬱仍有不甘,還待開口,沈亭仍然只是揮手。他深知沈亭脾氣,只好閉口默默退了出去。
衆將方退,墨瀾便掀帳而入,照着往常一樣將飯食擺在一旁的小案上,最後又將一碗蔘湯放到沈亭面前,正要離開,卻聽沈亭開口低喚:“墨瀾。”
她一怔,顯然並未料到沈亭會知道自己的名字,低了頭道:“是。”
沈亭此刻已經擡頭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他的眼神很深,凜然間透出殺氣和霸氣。墨瀾被這樣的目光看着,只覺冷汗慢慢的從腦門上滑出,一時間竟是動彈不得。
沈亭慢慢的將平北輿地圖在她面前展開,忽然問道:“依你看來,這一戰又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