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努耶做事比想象中步調還要快上許多,當天夜裡就已經有人將她迎到大王子府上去了。
雖說是“迎”,其實是無關乎墨瀾自己的意願,不過是有暗衛夜裡趁黑將她秘密帶走,等到第二日,北燭大營中再無墨瀾此人。
墨瀾被安置在大王子府上的一座頗爲精緻的別院中,配了兩個貼身伺候的丫鬟,分別叫達娜和烏娜,一個粗使的大娘阿祁,都是會說漢語的。在大漠呆的久了,見慣了黃沙荒地,卻難得見到花草,尤其是在這樣的深秋時節。可這院中還種着盛開的秋菊,淡紫的,純白的,一片一片,佈置的倒也清雅。院裡還種着些臘梅,只是時候未到,還不見開花。
也不知真到寒冬臘月,這園中有該是何等光景。
不過這也與她無甚干係了。
墨瀾被裹了一身狐裘坐在院中,達娜替她煮了一種茶,用北燭話叫做“克立”,實際上是用花椒和當地的一種茶葉加青鹽一起熬煮出來的茶水,茶水微鹹,入口有股奇異的香味,北燭人常年吃羊,喝此茶能夠解膩去油,有許多人是喝不慣的。但墨瀾卻無妨,天氣太涼,有杯東西暖暖身已是不錯,她並無這麼多挑剔。
達娜替她倒滿茶,掩了脣笑道:“拉瑪姑娘喜歡這菊花麼?這可是王子殿下親自爲姑娘挑選的。”
墨瀾淡淡的掃了她一眼,然後面無表情的垂下眼眸看着碗裡的茶水。
“拉瑪”這名字是阿努耶替她取的,在北燭話中是“戰爭女神”的意思。要做他的妃,墨瀾這名字身份自然是不能再要。不過在烏娜達娜這些下人的眼裡,這位王子的新寵卻只是個孱弱冷漠的女子,全身軟的幾乎沒有骨頭,連走路都要人攙扶着才行,與戰爭女神這樣的形象實在相去甚遠。
而這樣一個女子,卻是阿努耶現在向北燭王力爭要娶的正妃。
達娜站在她的身後,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明明北燭裡有這麼多女子,哪個不比這個萬封人出色?這個萬封人除了相貌漂亮些,卻是又黑又冷又瘦,實在找不到半分好處來。
墨瀾自然是聽到她的嘆息的了,不過她並不在意別人對她的看法,自顧自的看着院子發呆。
左右無事,別人瞧着她是在發呆,實際上卻是在苦思逃走的方法。
要她留在這裡給那個小人當王妃,開什麼玩笑?!
墨瀾十分頭疼,現在這狀況,阿努耶甚至連看守的人都不派,因爲藥力作用,她連自己走路都十分困難,更別提逃走。倒是阿努耶自己三天兩頭來看她一次,她無視他,他卻仍舊笑眯眯的將平北大營的情報告訴她。
就彷彿在告訴她,平北軍的一舉一動我都很清楚,你也不必有別的指望,乖乖等着嫁給我就好。
墨瀾只是看着他冷笑:“怎麼,原來王子娶妃,靠的不過是下藥這樣的下三濫手段麼?”
阿努耶哈哈一笑,從懷裡掏出一個玉瓶,倒出一枚紅丸遞給她:“想要自由麼?也不是不能給你。這裡是一半的解藥,你吃後可包你正常活動無虞,只是不要想着逃跑,在完全解去毒性之前,你的力量不過是個普通女子。而另一半,我會在我們洞房花燭之後給你。拉瑪,父王就快要答應了,這兩日,你需隨我入宮一趟。想要自由,你還是乖乖聽話的好。”
墨瀾冷冷看着他,片刻之後才伸手接瞭解藥。
……
……
三日之後,墨瀾隨着阿努耶進了一趟北燭皇宮。
北燭人崇尚白色,喜歡玉石。墨瀾出門時一身北燭貴族的裝扮,素白色的貂裘長衣,腰間墜着鋃鐺的羊脂玉,膚色雖黑,但在脂粉遮掩下也是眉目俏麗的美人。阿努耶看到她的一瞬間還驚豔了一下,朗笑:“果然是美人,才貌兼備,你果真註定就是我的王妃!”
墨瀾十分乾脆的翻了個白眼給他便扭身上了馬車。
在北燭呆了這麼些時日,墨瀾對北燭內部還是有了些基本瞭解。北燭之中有四位王儲,其中以大王子阿努耶和小王子齊贊最爲出色,也最受人關注,另外剩下兩位王子雖不及前面兩位,但在爭儲一事上也是不留餘力。北燭王近年體弱,又未立太子,這奪嫡之爭雖尚未擺在檯面上,但底下洶涌的暗流,卻已經不容忽視了。
如今北燭萬封兩國交戰,國內素來糧餉供應十分緊張,好在今年是難得一見的大豐收,秋收的糧食除了供應戰事之外,也能助北燭子民越冬。
同時也就意味着,之後這場戰事會耗得很久。
走在宮殿之中,墨瀾暗自打量了一下北燭的皇宮。若真要說,這宮殿是絕對比不上萬封國奢華,但在北燭之內也是無出其右。阿努耶就在她身側,讓她挽着他的手臂進殿。
之後的過程便是一套客套的禮節,墨瀾不懂北燭語,全程幾乎就是阿努耶一人在對答北燭王與文武百官的問題,她不過低眉順目的站在一旁充當花瓶。
而在結束的時候,雖看出北燭王對她還是不甚滿意,畢竟兩國交戰,他要娶的正妃卻是敵國的人,他身爲王儲,若將來爲王,豈非還要立她爲後?不過見阿努耶如此堅持,北燭王也只能妥協。
只是離開的時候,他看她的眼神冷的嚇人。墨瀾垂着眸只裝作沒看見,便又隨着阿努耶離開王宮。
……
……
婚期很快就被定了下來,下個月的初七。
這期間北燭與萬封之間的關係又緊張起來。阿努耶忙於前線,鮮少能抽出時間來看她。墨瀾也就樂得自在,在烏娜達娜的陪同下在整個大王子府上散步。
這是那日從王宮回來之後她能爭取到的權利。這幾日阿努耶不在,她便四處走動,熟悉整個王子府的構造。她是必須要逃出去的,否則即便是死她也絕不嫁他,更不會叛國。
散氣丸只解了一半,但她卻不能真的等到大婚。即便武功受限,只要她還能跑,這一切都不在話下。
她的心思阿努耶自然也是瞭解一二的,是以解了一半毒之後,她的身邊便多了兩個貼身跟隨監視的守衛,以防她逃跑。
不知道這些日子沈亭和君未已如何,而羅汐又如何?會不會因她出事而擔憂困擾?
說起來……在被俘之前,她尚未與他和解,現在想來便覺得遺憾。
這般想着,墨瀾竟不經意間嘆出口氣來。
烏娜見她惆悵,以爲是多日未見阿努耶的緣故,加上這些日子總也有些妻妾上來尋事,便安慰道:“拉瑪姑娘不比太難過了,等這一仗打完了,殿下自然也就回來了,姑娘是王上欽點賜給殿下的正妃,只要殿下心還在姑娘這裡,其他的人又有什麼要緊?”
墨瀾搖了搖頭,低聲道:“回吧。”
回別院的路上經過後院,卻意外的發現後門來來往往着許多人,一箱一箱的向府中運送着什麼。墨瀾頓了腳步,看着那一箱箱的東西有些好奇,便問:“那是什麼?”
達娜側頭看了眼也搖頭:“奴婢不知,不過這些人每年都要來一次,送好些箱子進來,不多些時日又運出去。殿下不說,我們做下人的也就不好過問。”
聽了回答,墨瀾只輕輕皺了皺眉,卻沒挪步子,還是看着那進進出出的人羣,隱約在門口看到了個眼熟的身影。
高個白麪,實在是很熟悉的一張臉。
墨瀾定睛看清楚了那個人後,忽然輕輕一笑,道:“走吧。”
烏娜達娜不明她那個十分微妙的笑容,但還是恪守下人的本分,低頭跟在她身後回到別院。
……
……
深夜,大王子府別院。
墨瀾輕輕的挑了挑燈芯,看着火光又大了些,纔將視線移回到書卷中。
這些書都是從阿努耶書房裡找出來的詩集,阿努耶與萬封交戰,自己本身也喜歡萬封的歷史文化,書架上大多是漢文書籍。墨瀾到此後很少能找到說話的人,他便允許她去翻些自己喜歡的書來看。墨瀾掃了一眼,多半是些野史話本,實在不感興趣,只因受着君未已影響才挑了本詩集來看,聊勝於無。
這文鄒鄒的詩句看的她幾乎要睡着,外面傳來澆花的聲音,聽着腳步聲,竟不像是平日的粗使大娘。墨瀾放下書本推開門,除了那兩個照例來看着她的守衛藉着月色看到了外頭正在舀水的達娜。
達娜剛剛舀了瓢水,卻見墨瀾已經走了出來,不由大驚着跪地:“夜深還擾了姑娘休息,奴婢罪該萬死!”
墨瀾擺了擺手算是免了她的跪,道:“怎麼是你?阿祁大娘呢?”
達娜回道:“阿祁這幾日染了風寒,正在臥牀,這才叫奴婢來代勞。姑娘不必太擔心,粗使的下人過幾日便會找新的來頂替,絕不耽誤姑娘和殿下的大婚。”
不耽誤?這纔是她最大的麻煩。墨瀾揉着額角苦笑,招呼達娜趕緊回去休息。然後轉身關了房門,整個人就站在門口,五指緊扣,掌心被指甲劃得生疼。
距離大婚還剩下十日,她不能不抓緊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