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 驛站處有從帝都來的家書予你。”
“我的家書?”墨瀾正在翻看兵書,聞言便是一愣,看向那個單膝跪地的軍士, 見他手中果真拿着封書信, 封皮的字跡娟秀, 分明是墨馨的。
墨瀾接過信, 只淡淡揮手屏退那人。
在寅都一呆便是一年多, 這期間雖有不少消息從帝都傳來,譬如墨文飛又納了一房妾侍,譬如朝中政局不穩, 左相與右相之間爭鋒相對,表面風平浪靜, 實則暗潮洶涌。皇帝表面上維持兩邊顏面, 但底子裡打的什麼算盤並無人知, 安依依爲墨家正房,墨馨又嫁與君未已, 墨家自然便被劃爲左相那邊的人。
即便以墨瀾對墨文飛的瞭解,知道他只忠於帝王,可旁人未必這樣認爲,皇帝更未必這樣認爲。
人心很複雜,但未必是看不懂的。墨瀾不笨, 這樣的境況, 光是帝都傳來的不同消息, 都足夠讓她心驚膽戰, 但以她的性子, 內心愈是不安,表面便愈發的沉靜淡然, 即便是對着洛寧兮也還是那般。反倒是洛寧兮一如既往的敏銳,會將她輕輕摟在懷裡,讓她心底一分分真正冷靜下來。
而依着洛寧兮的說法,便是她在那個時候,實在冷靜的過了頭,幾乎到了令人恐懼的地步,才讓人覺得不妥。
除了這樣,她不知道用什麼表情去掩蓋自己的不安。
朝中形式緊張,原本指向洛寧兮身上的矛頭卻在這段期間內盡數轉移,反倒叫這劍拔弩張的寅都成了僻居世外的桃園了。
現在的局勢,墨瀾真不知自己該哭或是該笑,一邊暫替洛寧兮鬆了口氣,另一邊卻不得不爲親人擔憂。可即便如此,她得到的也僅是從他人口中得知的信息,這樣直接的從親人手裡得到書信卻還是頭一次。墨瀾靜靜的看了那個屬着墨馨名諱的家書,拆了封,展開,瀏覽一遍後,心中卻只覺得萬分欣喜。
這……這是真的話,對於墨家而言確是大喜!
……
……
寅都,月香閣內醉秋居。
“洛寧兮……寧兮!”
“墨墨?”洛寧兮正飲着佳釀聽曲,眼見那個男裝少女“嘩啦”一聲毫無儀態的將醉秋居的大門拉開,氣喘吁吁的站在他面前,心中便有三分訝然。謐秋聞聲更是按住琴絃,翩翩起身爲她沏了盞溫茶,一面替她順氣:“墨姑娘且喘口氣,有事慢慢說。”
洛寧兮拉她坐下,問:“怎麼了?”
“墨、墨欽……”墨瀾喘了口氣,猛地把盞裡的茶水一飲而盡,脣邊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我有十一弟了……墨欽,我有弟弟了!”
“墨家有後,爹必定喜瘋了。”她笑着,是難得的喜不自禁的笑容。
謐秋盈盈笑道:“如此大喜,秋兒先給墨姑娘道喜了。”
洛寧兮抿了抿脣,眉毛一挑:“果是喜事,也真難爲你一個從來不肯從營裡早退的稱職將軍大白天不顧儀態的一路飛奔到此,恐過幾日又該成這寅都書樓裡的一段傳奇——徵北將軍疾步如飛白日樓中會佳人。”
謐秋笑道:“誒,那可是秋兒的榮幸。”
墨瀾擡眼狠狠的剜了他一眼,又看向謐秋:“哪裡哪裡,這是我沾了秋姑娘的光,叫姑娘陪着這麼一個吃貨,實在是委屈了。”
洛寧兮懶洋洋的枕着手臂:“墨墨的廚藝不好,實在委屈我一個吃貨非她不娶了。”
墨瀾頓時就大腦冒煙了。下意識一拳打過來,又被他一把握住帶進懷裡,輕輕在她耳邊吹氣:“還是不吸取教訓,你這脾氣也只我敢要。”
墨瀾冒煙的位置瞬間從大腦轉到臉頰,掙扎道:“洛寧兮你放開……秋姑娘還在……”
謐秋笑吟吟的看着二人打情罵俏,十分識相的端起茶壺:“哎呀,這裡沒熱水了,待秋兒去重新添些回來。”
房中頓時只餘墨瀾二人。
墨瀾紅着臉從洛寧兮懷裡掙出來,轉眼又被他環腰抱住,熟悉的溼潤氣息就在頰邊:“跑那麼急作甚?既是來見我,豈有轉身就跑的道理?”
墨瀾僵着嗓子:“只是來告訴你喜訊,現在我說完了,也該回營去……”
洛寧兮柔聲道:“你還是省點力氣的好,這會都快到晚膳時辰,回去又要回來也不嫌麻煩。剩下的事交給冬青就好。”
墨瀾心裡暗暗叫苦,以前羅書生那弱不禁風的形象太過根生蒂固,才叫她常常忘記眼前這個漂亮的過分的男子並非想象中那樣無力,每每身體比大腦先一步反應,下場自然就是被洛寧兮一遍一遍的揩油揩得歡快。
這樣下去,豈非這一生都贏不過他?墨瀾懊惱的扶了扶額,這還真是虧大了。
注意到懷裡的女子驟然安靜下來,洛寧兮抱着她的手鬆了鬆,笑道:“在想什麼這麼入神?”
墨瀾搖頭:“在想你到底有多狡猾。”
洛寧兮笑嘆:“這是本能呢,要想在宮裡好好活下去,這可是最基本的生存法則,狡詐、殘忍、冷酷、絕情……缺了一樣,便都是敗者——比如我那七個兄長。”
墨瀾靜靜的擡眸看他,擡手輕觸他的臉頰,微微勾脣:“那你絕對不合格。”
洛寧兮怔了怔。
墨瀾卻全不在意:“若是合格,你就該在平北營時將我殺掉,或者……那次朝堂之上,你不該站出來的。”
若是足夠冷酷絕情,這樣的人絕不容自己真正的弱點暴露,比如愛人,這世間爲了野心大業而親手將愛人斬於刀下的,並不少。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可真正的王者,卻是用無數的生命和鮮血鋪就的道路,這其中,又有多少是他們放在心上的人。
洛寧兮苦笑着一勾脣角:“的確,我不合格,他也一樣。他也到底沒想要我的命……可是有些東西,便是豁出性命,也不能不保住。”
“寧兮,皇上不殺你,並不只因西林的緣故吧,這一年許除了練兵,西林並未多發事端,即便打仗也不過是堪堪平局,繼而僵持。但實際西林局勢並不比北燭困難,只是你不想贏,是不是?”
他擡手戳了戳她的腦門:“雖是不插手戰事,但你這生於戰爭的腦袋瓜子,到底比旁人靈光許多,枉我費那麼多心思將戰局整複雜些不叫人看出端倪,你倒是乾脆,一句話全給我戳破了。”
墨瀾定定的看着他:“這將士們操練一年多,戰鬥力已經非以往能比,區區西林豈在話下?可這二十萬精兵卻還是按兵不動,寧兮,你要做什麼?”
洛寧兮鬆開她,對上那雙墨黑的眸子:“墨墨,能不要問嗎?現在不要問。我只答應不會是你想的那件事。”
他眼神裡是從未有過的認真:“我寧願現在瞞着你,也不願欺騙你。墨墨,等到一切成熟,我會告訴你所有的一切。”
墨瀾看了他半晌,才緩緩嘆了口氣,點了點頭,慢慢的靠在他肩上:“不知道墨欽是怎樣的孩子,也不知道這九姨娘是怎樣的人。只是作爲墨家男子,少不得這日子會難熬的多。只盼他是個堅韌的孩子。”
三歲習字,四歲習武,之後作爲一個武家男兒的日子,是要靠血汗磨出來的了。
洛寧兮看着她有些悵然的表情,只輕輕笑了聲:“你一個女子能熬下來,他必定也是能的。墨墨,今年年節我們便回去看看你的弟弟,好不好?”
墨瀾低笑:“少說胡話,這仗看着還有好長一段時間要打,豈是想回便回的?皇上怕與羣臣一般不願我一個女人再立功。雖說掛念爹孃馨兒他們,可如今這般,身邊有你,便很好了。”
洛寧兮調侃她:“可你要做一輩子老姑娘,沒名沒分的跟着我,你願意麼?”
墨瀾啐了聲:“誰要做老姑娘了?跟着你便跟着你,我也不是尋常女子,名分對我來說並不太重要,要說名聲……男人堆裡滾了這麼久,該沒早就沒了。即便你不要我,這天下敢要我的怕也沒幾個,那我只好遵從聖旨,指給誰誰倒黴……”
“笨丫頭。”洛寧兮擡手緊緊的攬住她,“我不放你走,死也不放。你給我做好心理準備,雖說我這張臉,要別人看膩大概也是很難的。”
“你就臭屁吧。”墨瀾伸手去揪他的臉,輕輕嘆了聲,“寧兮,不要玩火。”
洛寧兮抱着她的手僵了僵,卻什麼都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