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寧兮話沒多說一句, 只黑着臉徑直將墨瀾抱到後方兵醫院的榻上,然後不由分說把裡面的人全都趕了出來。臨出帳前還將□□往地上一插,寒聲警告:“在本王允許之前, 任何人都不準進來, 否則殺無赦!”
江老頭急道:“將軍那是重傷!耽誤不得!老朽是軍醫, 老朽會治……”
傅炎等人見他這般異常也忍不住勸:“徵北將軍這傷勢還是交由軍醫處理的好, 王爺, 人命關天……”
洛寧兮冷冷掃了衆人一眼,只道:“不要讓本王重複第二遍。”然後轉身便要進帳,一隻手卻十分迅速的將他攔住, 以同樣冷的聲音道:“墨將軍是平北營的將軍,她的傷勢就不勞王爺費心了, 還是讓末將來處理如何?”
洛寧兮往前走了一步, 那手卻分毫不退, 顯然用上了死力。他看着沈亭肅然堅決的表情,冷道:“沈將軍是要做什麼?”
沈亭亦道:“王爺又是要做什麼?”
兩人眼中都是認真到可怕的神情, 旁人看得冷汗直冒,只怕二人真要在此刻打起來。卻是洛寧兮先鬆了口,嘆道:“本王與墨將軍是知交,碰巧也會些醫術,她的事情本王不願假他人之手。如今墨將軍命在旦夕, 多延一秒便少一分生機, 沈將軍若是聽明白了, 是否能讓本王進去?”
稍微瞭解沈亭一些的人都知曉沈亭做事從來也是說一不二的主, 就在衆人原以爲他不會妥協的時候, 那隻手卻只是頹然垂下,沈亭低聲道:“她重傷在兩處, 背後有一條五寸許的刀傷,左肩被暗箭貫穿。前些日子一直高熱不退,昏睡的時日也越發的長……”說着頓了頓,咬牙道:“別讓她死了。”
洛寧兮一怔,頓時心領神會,琥珀色的眼眸裡亦是決然:“本王會賭命去救。”
說着頭也不回的進了帳內。
宋景鬱見此情景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忍不住插嘴:“將軍這是爲什麼?就憑他是王爺?!老子還沒見過這麼仗勢欺人的!有本事出來打一架,贏了的說話,他奶奶的……”
“閉嘴!”沈亭厲喝制止他,然後立刻開始下命,“江大夫,你帶五人去打水燒開了擱兵醫院門口,在王爺說不需要前不要停;老吳,你去伙房備些清淡營養的食物溫着;還有遣人在病醫院門口待命,王爺要煎的藥,或是兵醫院裡缺的藥材,隨時需人去採購,一定要快去快回!”
衆人一一領命。沈亭只是看了眼已經垂下帳幕的兵醫院,心知他如今能爲她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盡人事,聽天命,接下來已不是他能左右。而如今,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老宋,你隨我去一趟俘虜營。我這幾日不在,有些舊賬的確也該好好的算一算了。”
他的話裡是從未有過的冰冷,即便宋景鬱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九尺大漢聽到,也忍不住從後背泛出寒意,只低頭道:“是!”
……
……
腦海裡滑過零星的疼痛感和倦意。然後是一張張熟悉的臉,爹孃的、墨家姐妹的、君未已的、皇帝的、沈亭的、魏仲文的、還有羅汐的……
然後耳邊是很多嘈雜的聲音,像人語,又似什麼尖銳的東西相互刮裂一般,刺耳煩心,攪得她腦子生疼。墨瀾下意識的咬緊脣,依稀間又聽到梅氏的怒斥說這動作太過女兒化,不由悻悻鬆開,右手卻不由自主的抓緊了身下的被單,嗤的一聲,似乎是什麼東西被撕裂。然後有人急急過來握住她的手,然後用溼涼的帕子替她拭去額上的汗珠。
依稀記得不久之前,也有人這樣爲她做過。
這樣的情景太過熟悉,墨瀾心裡一個激靈,像是生怕那人要跑般反手緊緊扣住他的手。這一抓下了死力氣,那人忍不住輕哼一聲,卻不掙開,反而用另外一隻手輕輕覆上去,嘆道:“你什麼時候才能讓我省省心……”
這個聲音……
羅汐……是羅汐!
沒別的緣由,單純只是憑着本能覺得無比的激動歡喜。墨瀾也瞬間徹底清醒過來,眼珠在眼簾下轉動顫抖着,卻不知爲何覺得有些害怕,猶豫了許久不敢睜開。那人彷彿有所察覺,忍不住笑出了聲:“不敢看嗎?我記得你一貫是膽子和腦子都很肥,這般膽小,可着實不像你。”
倒真是被這個臭書生小看了。
暗自在心中自嘲了一下,墨瀾慢慢的睜開玄色的眼眸,長時間昏睡,眼前的視野並不明晰,那層覆蓋許久的濃霧並未散去,初初只能看見身邊那隻覆在自己手上的骨節分明的大手和那個模糊的影子,然後才慢慢的清晰起來。
也看清了眼前的人。
那麼熟悉的聲音,那麼熟悉的眼神,甚至不算是陌生的臉。可即便如此,墨瀾還是僵住了。
“……鎮,鎮安王?”
雖只有一面之緣,但想讓人忘記這張美到驚世駭俗的臉還是很有難度的。
認出眼前的人,她眼裡的的火焰僅是亮了一瞬,又很快的熄滅了。
並不是他,原來方纔一直聽到看到的,都只是重傷後神志不清的幻覺嗎?
也是……既是離開了,又怎會這麼快又回來?
洛寧兮笑吟吟的坐在榻邊看着她由滿懷的期待到一臉失望神色,饒有興味的問道:“墨將軍似乎很失望,不過普天之下夢想着能見到本王的女子可是能繞整個帝都三圈還多,不想墨將軍還是個例外,嘖嘖嘖……”
女子?墨瀾先是一驚,隨後又見自己只着了一件裡衣滿身繃帶的樣子,身份被知道也不足爲奇,也就不多做解釋,甚至連羞惱掙扎都沒有多餘的力氣,只從脣邊勾出一抹無奈的笑:“王爺說笑了。末將是死過一回的人,能活下來已經不敢有別的奢求。只是王爺你……”她看了他一眼,又失落的垂了眸,笑道:“王爺你的眼睛和聲音,很像末將的一位故交,是以認錯了人……方纔失禮之處,還請王爺見諒。”
“墨將軍身爲女子,雖說是事急從權,但被本王看光了身子,這名節算是盡毀,竟不着惱,反倒先向本王道起歉來了?”
彷彿覺得有趣,洛寧兮抽回手,換了一個姿勢坐着,同時又伸手要去挑墨瀾的下巴。墨瀾背後有傷,左肩幾乎殘廢,整個人趴在榻上動彈不得,只是拒絕性的偏過頭。
難得有被女子如此強硬的拒絕,洛寧兮有些愕然的看着自己落空了的手,然後漂亮的薄脣一勾,十分無賴的笑道:“你該不會又要說從小到大你從不將自己當作女子,也無人認爲你是女子了吧?本王可是隻聽過一句話叫做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如今既是死不成了,不如想想之後該如何?”
“難爲小生這麼費神費力把你從鬼門關拉回來,你卻一點感激都沒有,連小生都認不出來,還真讓人傷心啊……墨墨。”
坐在那裡的人還是洛寧兮,然而這次,墨瀾卻是徹底的愣住了。
“羅……汐……”
墨瀾不可置信的擡頭看着眼前的男子,仔仔細細的看着,看到眼睛酸澀,再溼潤到模糊,還是捨不得眨眼。
彷彿一眨眼,他就會從眼前消失。
“笨丫頭……”洛寧兮輕輕的嘆了一聲,手指慢慢的滑到她的眼角,琥珀色的眼睛還是如以往那般溫柔的幾乎將人溺斃,柔聲道:“我可不是爲了看你哭纔回來的,不過你還欠我兩頓飯和一堆零嘴,要就這麼死了,我可找誰要債去?”
墨瀾這才驚覺過來自己臉上竟有溼潤的感覺,很迅速的低下頭避開他的視線,可脣邊卻情不自禁的泛出一抹笑意,無論如何都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