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旨一下, 墨瀾即便心中十萬個不願意,也需回京面聖。
她要收拾的行禮不多,除了盤纏就剩逐月, 倒是魏仲文活像一老媽子, 嘀嘀叨叨的囑咐她該帶什麼面聖該注意什麼不能做什麼, 給她收拾的行囊兩匹馬都拉不動。墨瀾看得頭疼, 連忙打住:“仲文沒關係的, 我來就可以了。”
魏仲文正色道:“不行,小墨你平日太冷淡,話也不多兩句, 我若不看着,出門總是要吃虧。”
墨瀾哭笑不得:“你還是放過我吧, 也就回趟帝都, 還是我家鄉, 這些用不上的。”
魏仲文到底還是不放心,思索了一陣後又跑出去弄別的東西。墨瀾苦笑着看他忙碌的身影, 笑着笑着,臉上的表情卻凝住,怎麼都化不開了。
……
……
臨走前少不得還是要去見見羅汐。
墨瀾剛走到兵醫院的時候,羅汐正在忙,拿着搗舂搗藥, 明明是寒冬, 他卻還是出了一頭的汗。墨瀾靠在帳邊站了一會, 只見羅汐放下搗舂, 頭也不擡的擦了下腦門, 笑道:“不進來?你喜歡吹冷風,也要顧及自己的身子, 別像以前一樣重蹈覆轍。”
“你給的藥療效很好,調理過一陣已經不疼了。”墨瀾也笑了笑,進了帳子自己尋了張椅子便坐了下來。羅汐搖了搖頭,將調好的油脂狀物在火上溫了溫,緩緩地倒進石臼裡。
“別說調理,藥只能治標,要治本,你自己平日就該多注意,若到時又疼起來,可別怪小生沒提醒過你。”他白了她一眼,又垂下頭去調製藥膏,“無事不登三寶殿,你這次來,是來告別的吧?”
墨瀾也不意外,只輕輕道:“你知道了。”
“想不知道也難啊,你是不知道,聽到你要離開的消息,逐月騎裡的新兵都在暗爽,終於可以脫離你的魔爪一段時間了,我也輕鬆些,免得時不時就有人因爲過勞跑我這來佔牀位。”
她聞言給了一個很微妙的笑容:“無妨,新兵訓練的事沈亭會來接手。全套訓練計劃他過目改良過,效果應該更好。”
羅汐渾身上下都莫名其妙的打了個寒噤,太冷了,這丫頭也太陰毒了。
墨瀾自顧自的挪到火盆旁邊暖了暖手,忽然道:“我會很快回來。”
“羅汐,我會給你帶帝都的特產的,所以……”
你不要不見了。
後面半句並未明說,只是她覺得羅汐必定是懂的。自從上次吃飯羅汐說的沒頭沒尾的那幾句話,卻讓她近幾日都寢食難安,若此番她不走也就罷了,可是聖旨下來,她即便不願也不得不離開,一切就如他那日所說,所以他後面的話,也讓她愈發的惶恐。
羅汐擡頭看了她一眼,站起了身走到她面前,並沒有說話,只是矮身伸手,輕輕的抱住了她。
“又不是永別,墨墨你那麼沉重做什麼?”
“只是到帝都這一路,我幫不了你,好自珍重。你還欠我兩頓飯呢。”
這似乎是他第一次以這種方式抱她,她明明應該把他推開,應該像往常一樣訓他一頓。可是耳旁的聲音太溫柔,她的雙臂僵了僵,最後也只是輕輕的反抱住他,閉上了眼睛:“好。”
只是朋友之間告別的擁抱而已,她安慰自己。
……
……
第二日上京,早早天還未亮,墨瀾便起身出發。
本來沈亭派了些軍士隨行護衛,不過全被她一口拒絕了,說是自己輕裝簡行,反能快些到達帝都。沈亭見她堅持,也就沒再多說由了她去。
其實這件事情她是另有打算,果真,她才踏出鄔嶺沒多久,便有人來接她。
來的一行人青衣佩刀,看到她的時候全都下馬單膝跪下,恭敬道:“屬下奚琥,奉中軍大將軍之命,護送三公子回京。”
墨瀾輕輕嘆了口氣,也不多言,只道:“有勞奚隊長費心,墨瀾這就雖隊長回去見爹。”
這批人便是上次隨君未已一同進入鄔嶺的墨家將士。這些日子在鄔嶺逗留了這麼久,她的行蹤他們想必也摸得清楚,只是她長期呆在軍中,以她將軍的身份,他們即便是想將她帶走,怕也不太好辦。是以一直等到今日。
而這次回京面聖……多半也是君未已和墨文飛二人從中安排的。
雖說頗有些束手就擒的意味,但墨瀾亦知他們也是爲她着想,再者如今都是前往帝都,早也面對,晚也面對,對方找來,也省去她許多麻煩了。
……
……
從平北大營出發,快馬加鞭,墨瀾也趕在五日之內到達帝都。
從春季到深冬,轉眼間已過了快一年。這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愈是臨近帝都,墨瀾倒愈發有種近鄉情怯的感覺,看着帝都的大門駐足不前。若非奚琥催促,加之正是早朝時間,當去面聖,她才做了個深呼吸,徑直策馬向皇城走去。
年節未至,帝都已下過一場薄雪,淺淺一層純白覆蓋住了帝都建築本該有的顏色。但不減的仍是帝都的繁華。甚至因爲臨近年節,大街小巷反倒比平日更加熱鬧,往來行人,叫賣商販,墨瀾在漠北呆了近一年,見到這樣的情景,心中只覺無比親切。
到了皇城腳下,奚琥等人便不再相送,只道:“屬下只能送到這裡,公子多加註意。”
墨瀾點了點頭,從馬背上下來,在引路太監的帶領下,一步一步的登上華光殿。與此同時,由遠到近,一直傳到耳邊的宣見聲:“宣,安遠將軍墨瀾覲見——”
墨瀾大步踏進殿內,往前走了三步,便掀了衣服的下裾跪地垂首,沉聲道:“末將墨瀾見過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小將軍不必多禮,平身吧。”
大殿上方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不如想象中氣勢萬鈞,但卻沉穩內斂,不叫人畏懼,也絕不能教人小看。墨瀾道了聲“謝皇上恩典”便站起了身。
皇上沒發話,墨瀾也不敢擡頭,只是十分恭謹的站着,只是眼角餘光掃了一下兩側,文官前列爲首是左相安伊常,往後便是右相黎溫,御史君安臨,君未已便在他後面。
再往另一側看去,爲首的就是自己老爹墨文飛,表情肅然。後面的一些將軍也記不太清楚,畢竟征戰時期,大部分武將都在邊關鎮守,人數也並不多。
“小將軍擡起頭來,讓朕好好看看。”
墨瀾聞言擡頭,這纔看清了皇帝的容貌——面若冠玉,五官精緻漂亮,顎下留着一簇短鬚,本該是三十六歲的人,看着卻只有二十出頭,竟與小他十三歲的鎮安王看起來相差無幾。
都說洛家人貌美,當今聖上雖不及鎮安王生得出色,但畢竟同父同母,這張臉擺出去,也是能顛倒衆生的。墨瀾心中尚未感慨完,龍椅上的男人卻已經十分愉悅的笑了起來,連道了三聲好,大笑:“小將軍面貌英挺,氣宇軒昂,朕聞你在鄔嶺邊境憑兩千騎兵兩退北燭大軍,此番又燒得敵糧歸來,治軍有方,連君大人都讚不絕口,果真是少年英雄,國家棟梁!”說着又看了墨文飛一眼,“早些年總聽說小將軍病弱體虛,本以爲今生殺敵無望,如今看來,還真是虎父無犬子!墨老愛卿,得子如此,也當欣慰了!”
墨文飛低頭道:“不敢,犬兒能爲朝廷效勞,自是他的榮幸。”
皇帝笑道:“甚好,甚好,我萬封國素來賞罰分明,立功必賞。如此英勇,只封區區安遠將軍太過委屈,依朕看來,不如便封鎮北將軍,封千戶侯,如何?”
墨瀾方要跪下謝恩,墨文飛卻也在同時跪下,急道:“能爲國家效勞已是犬兒三生之幸,如此高位他實在授受不起,還請皇上收回成命!”
“哦?”皇帝見他如此舉動,細細的眯了眯眼:“愛卿何出此言?小將軍英勇殺敵,年少有爲,當得起這名號。若今日朕不賞他,反倒叫其他將士看不起朕和這萬封王法了!朕意已決,愛卿無需多言。”
“皇上!”墨文飛一震,卻見皇帝一臉不容置疑,只能嘆了口氣,俯身跪拜:“末將,代犬兒謝皇上恩典。”
墨瀾也隨着一同謝恩。
早朝過後,墨瀾便折身回府。皇帝念她有功,準她留在帝都陪家人過完上元節再赴沙場。而她回京一路匆忙,家門也未曾踏入一步便先來面聖。是以下朝之後,她隨在墨文飛身後一同回府。
“小瀾,等等。”
此時身後傳來一個溫潤的嗓音,墨瀾微微一怔,緩了步子向後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