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瀾失魂落魄的回到自己帳中時, 天色早已暗下。
帳中除了魏仲文並無別人,趴在案邊幾乎睡去,顯是已等了一段時間, 聽到聲音才迷迷糊糊的清醒了些, 疑惑道:“小墨?”
墨瀾拖着一身疲憊回來便往榻上一倒, 並未回答他, 只是長長的呼了口氣, 才發現自己吹了許久寒風,手足俱是冰涼。
魏仲文嚇了一跳,一下子徹底清醒過來坐到她身邊按着她額頭:“怎麼了這是……沒發燒啊……”
“我沒事。”墨瀾靜靜的拉下他的手, 瞪着帳頂不說話。她手上的溫度卻着實嚇到魏仲文了,他握着她的手訝然:“這麼冷!你方纔去做什麼了?”
墨瀾閉了閉眼輕聲道:“就是有些累了。仲文, 我想歇會, 你出去吧。”
魏仲文看她一幅果真十分勞累的模樣, 輕輕的嘆了口氣道:“你便是不說我也能猜出一二,這副模樣, 怕是因爲羅大夫離開了吧。”
墨瀾沒有說話。
“我知道你和羅大夫是朋友,可是如今這樣,羅大夫想必是不願看見的。再說,天下之大,朋友也會有很多, 何必真爲那麼一兩個這般傷神?”他忽然自嘲的笑了聲, 搖了搖頭:“也罷, 你好好休息。只是沈將軍那處派人來傳話, 說是有要事相商, 要你明日晨訓完過去一趟。”
說着便退了出去,並細心的替她拉好帳簾。
墨瀾只是煩躁的翻了個身, 她知道自己不能這樣下去,她更知道自己除了難過生氣,更多的卻是擔憂。
她知道自己太過在意他。
而她只是不想,也不能去承認這點。
她用力的把自己的臉埋進被褥裡,今晚她是太累了,且待天明,她還是那個墨瀾,沉默寡言卻又意氣風發的墨瀾。
……
……
第二日一早,她便依着時間去見了沈亭。
平日去見沈亭,他總是滿面淡然看着書卷或是圖紙,等到她來,也要視心情來定到底應該在什麼時候才“發現”她的存在。不過此次過去,卻難得的見他淡然的眼中有很明顯的嚴肅,而她剛到帳外,甚至還未行禮,已被他匆匆叫去:“進來,看看這圖。”
墨瀾只是呆了一呆,很快便依言走了進去。
眼前是一張鋪開的巨大錦帛,上面繪着的是整個鄔嶺的山脈地形。這是戰輿圖,墨瀾以前也曾見過,甚至自己操筆繪製過,卻從不曾見過這樣大,甚至連一草一木都繪製詳盡的輿圖。
墨瀾細細看了一番,沒發現什麼不妥,很是疑惑的擡眼看了他一眼。沈亭卻搖了搖頭,伸手指着一個地方,道:“看這裡,沒看出什麼嗎?”
墨瀾再看了一遍,仍沒發現關鍵所在,方要搖頭,視線卻忽的一凝,看着沈亭所指的方向,沉聲道:“少了。”
沈亭淡淡的收回手,點頭:“是少了。這是前些日子派人繪製的鄔嶺戰輿圖,沒想到在這處少了一個山頭。此處是羣山,少了一個也不易被察覺,只是我們若真不謹慎,這仗要打起來,怕是要吃大虧。”
墨瀾靜默不語,這人用心的確陰險,若非她對輿圖十分在意,平日閒來坐在後山也會細數那處一共有多少座山。不過因爲山地不利於騎戰,她儘量小心謹慎,作戰也不會被引到那處山地去。
如今這般,便是有細作在軍中,還要暗做手腳。北燭現下即便能戰,也熬不住長久戰,這麼一着必有深意,羅汐書信中還提醒過,如今那缺了的山頭,去探看恐有埋伏,可即便如此,那處又是萬萬不能忽略的地方,免得日後再戰落入陷阱。墨瀾想了想,果決道:“我去。”
沈亭抱臂沉吟半晌,搖頭:“太過兇險,派探子前去便可。”
墨瀾搖頭:“軍中有細作,派去探子也未必能查到什麼。末將親自去,許纔能有收穫。”
沈亭看了她須臾,也不猶豫便道:“好,我準你去,不過我也要同去。”
墨瀾大驚:“將軍不可!此去兇險,軍中不可一日無帥,這等小事交由末將便可……”
沈亭笑:“你要釣大魚,沒好餌怎麼成?墨瀾,你喜歡用險計,我也只在必要的時候冒險。北燭人不聰明,但阿努耶不笨,這一去凶多吉少,我還是知道的。”他眼眸一眯,輕笑,“可以我對你的瞭解,你果真沒有任何準備?”
墨瀾愣了愣,他說的一點不錯,這一去,若是探子,只怕什麼都探不出來,北燭人的目標是她乃至沈亭。她去,既是要做那被捕的蟬,同時也要做那後待的黃雀,文山被俘這麼大意的事,她不會做第二遍。
可是如今加上一個沈亭,便不一樣了。
她可以輕置自己的死生,但主帥在側,她斷然沒那麼放得開手腳。
沈亭卻只是笑笑:“你一人上山,不若兩人。你我不是第一日上戰場,你想什麼我自然知道,你若回不來,敵人還是重蹈覆轍,不如一次全送他們。”
墨瀾沉默了片刻,只好領命:“是。”
……
……
回營簡單的收拾了一下行裝,墨瀾去騎兵營裡交代了幾句,便要出發。
前腳剛出帳子,便撞上正要過來的魏仲文。魏仲文見她一身輕裝卻配了弓箭,愣了下便問:“要出去?”
墨瀾看着他笑了笑:“想換把武器,所以要去鎮上找金師傅給重打一把。”
魏仲文搖頭:“你啊就是這樣,什麼事都瞎操心……算了我也管不了你了,小墨,早去早回。”
墨瀾淺笑着應過,轉身便離開。反是魏仲文看着她的背影,眼神卻十分複雜,隨即垂眸輕輕的嘆了口氣,再擡起來的時候,眼裡卻淡然無波,甚至透出一絲冷意。
……
……
鄔嶺南面羣山環繞,恰值冬末春初,漠北氣溫仍低得嚇人,山下大漠風沙,山麓以上卻是皚皚白雪,草木皆枯,從上而下望去,天晴,頂白,中灰,地黃,幾種顏色交織在一起,看着只有荒涼可言,可若到文人騷客眼中,這等情景,怕又是好詩數首,名章幾篇了。
而那座被“不小心”忽略了的山,正是羣山當中一座十分不起眼的山頭。
墨瀾雖是粗人中的文雅人,可到底還是粗人,看到美景並無多少感觸,只是和沈亭二人扮作上山的獵戶,一路登到山頂,然後假借尋找獵物來查看山上的各種情況。
山雖不算最高,地勢卻很險,山路轉幾個彎都能看到峭壁陡坡,上來的時候耗費了不少體力。沈墨二人對視一眼,都覺得不妙。
地勢險阻,可做天然屏障,但在此作戰絕對是下下之舉,退一萬步來說,即便是作爲屏障,他們也決不會在山中開戰,只需守住出口,便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局面。不過此地前後環山,距離北燭軍大營頗有一段距離,甚至距離平北大營更近,而且只要不從此山開路,便毫無意義,北燭人不可能做捨近求遠這麼費力不討好的事來。
那麼只剩下一種可能……
墨瀾朝四周掃了一眼,迅速的在箭頭上纏了沾滿火油的麻布,點燃之後迅速朝天空放了一箭。隨即二人疾退,找到樹多的小林隱住身形。二人有備而來,都着了灰白的布衣,在此地不易被人發覺。
果不其然,在他們躲起的那一瞬,四周迅速有人將二人所在位置包圍起來。來的人數不多,只能算是小隊,而且從他們的腳步和身手能看出是精銳,顯然是專門對付他們二人的。墨瀾暗罵了聲娘,又見那個熟悉的身影,連同熟悉的聲音:“墨將軍,沈將軍,故人相見,這般不符你們萬封禮數吧?橫豎跑不掉,不如出來相見如何?”
來人面白個高,正是狗孃養的伊犁。
墨瀾心中冷笑,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首。然而二人卻都沒打算現身,伊犁也不介意,只遣人拿了火把柔聲道:“二位不想出來也罷,只不過伊犁手裡這火不認人,眼下天乾物燥,枯木遍山,這一把火燒上去,不知是否與當日大王子府上的火一般劇烈?”
果真是來清算的。墨瀾衝着不遠處的沈亭打了個手勢,意思是她去應付,他伺機離開。沈亭卻只搖了頭拒絕,眼下對方的目標是他二人,只一人出去,並無法破局。思索半晌,沈亭也朝她打了個手勢,意思是一起出去,拖延時間。
她的信號已發,過不久逐月騎應會前來援助。他們出去對峙,想來對方也不至突然發難,要等到逐月騎到來,便有勝算可言,便點頭認可。然後二人都從樹後走了出來。墨瀾冷眼看着伊犁笑:“原來是伊犁將軍,上次一賭畢生難忘,不知阿努耶王子過得可好?王府修繕做得如何?”
聽她提及舊事,伊犁只咬着牙笑着,一字一頓:“勞王子妃掛心,那把火燒了半個王府,不過如今也修的差不多,景色比原來更好。王子仍是親自種下秋菊臘梅,只待王子妃回去共賞花月。”
墨瀾也不露聲色,淡淡道:“沒想到王子對羅大夫如此深情,回頭墨瀾一定代爲轉達,勸他回心轉意,有空回去見見王子,也了了王子這份斷袖情深。”
沈亭也點頭:“原是如此,羅大夫的確生的貌美,女子裝扮也難爲王子傾心了。”
“墨瀾你!”伊犁氣極反笑,看着她慢慢道:“上次與墨將軍一賭的確難以忘懷,不知今日,墨將軍有無興趣與我一賭呢?”
墨瀾看着他嘴角微微泛起的冷笑,心中只有一股不好的預感。
此時只聽伊犁一字一頓道:“伊犁想與將軍賭的是,將軍等的那兩千令我北燭大軍聞風喪膽的逐月精騎,到底會不會到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