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仲文說的意味深長,當時墨瀾不好理解,只隱約聞出了些什麼。而等她真的發覺不對的時候,已經晚了。
將軍專用伙房裡,那個白日裡默默抹淚的同僚仍然默默的含淚感動的看着她:“小墨……我、我太高興了!太久沒見到能接我班的人了!來來來,小墨,我可和你說啊……”
墨瀾被他一個踉蹌拉了過去,看着他手腳麻利的捯飭着各式各樣的調料食材,平素在火頭營裡呆的久了,見慣了堆成小山的各種材料,不過如今她在這間獨立營帳裡,她才真正見識到了什麼叫……海納百川。
那同僚十分得意地叉着腰:“小墨,長見識了吧?”
墨瀾無言的點頭。
這間瞧着不大的伙房裡堆滿了各式各樣不同的材料,有十分普通的倭瓜土豆雞蛋香菜……不過更多的卻是墨瀾見都不曾見過的東西。
墨瀾掃了一眼掛成小隊的各種燻肉,然後又順手摺了一片菜葉放到眼前端詳,又放到鼻下嗅了嗅,只覺得一股特殊的異香撲鼻而來,不由皺眉。站在一旁解說的同僚看了一眼不由“啊哦”了一聲:“對了,這個也差點忘了和你說,這叫聞香葉,是這鄔嶺上獨有的一種食材,也是將軍平日必吃的一道菜,必須要用特殊的方法調製才能使其中的香氣完全散發出來,這點我過後再教你。不過最要緊的還是這聞香葉的採集,次菜絕對留不過夜,需每日清晨現場採摘……還有這些燻肉,你來看,這個是豬裡脊,這個是……”
玲琅滿目的食材配着那人快速流暢的話語,墨瀾覺得自己的腦子趕不上眼睛的速度。
或者對於她來說,這打擊更大的是——沈亭原來就是個吃貨?!還是個十分挑剔的吃貨!
這種想法一出,她迅速的把羅汐和沈亭在心裡等同起來,然後又被她迅速甩掉,怎麼說沈亭也算是個英雄人物,如果真要和羅汐那種臉皮厚於城牆的人相提並論,這是她自己都不願意接受的。
可是……
她望了一眼那個還在跟她毫釐必爭的討論油鹽醬醋分量的同僚一眼,覺得這股想法怎麼壓下去都是個很大的難題。
……
……
洗菜、切菜、出水、下鍋、鹽不能超過半勺,酒要在七分熟的時候下到菜裡……
“墨墨你晚了,這都已經是八分熟了。”
男人慵懶清潤的嗓音就在旁邊想起,聽着十分的誘惑。不過墨瀾素知誘惑的男人沒好貨,這種連男人都還誘惑的男人更不是什麼好貨。她迅速的倒酒起鍋,然後有些無力的往竈臺上一靠,細細的喘着氣。
七月雖是炎熱,但夜裡風大,墨瀾卻也少見的出了一頭的虛汗。羅汐一見聞香葉出鍋,忙不迭的就湊過來起筷。熱菜燙口,羅汐一連吸了好幾口涼氣纔開始慢慢咀嚼,一邊吃一邊搖頭:“有進步有進步,可惜還是慢了一步,這菜葉老了半分,吃着也就沒那麼爽口了。”
若不是聞香葉放不過夜,還能便宜了他?
墨瀾擡起袖子抹了一頭的汗水,掃了一眼已經空了的菜籃,無言的開始鏟鍋清洗。
羅汐風捲殘雲般把剩餘的聞香葉一掃而空,抹了滿嘴的油趴到墨瀾面前盯着她的臉看:“臉色如常,就是脣色蒼白了些,還有這汗……這是冷汗?墨墨你身子不適?”說着就要去拉她的手。
墨瀾“啪”一聲拍掉那個伸到她面前的鹹豬手,聲音裡隱約透出些不耐:“滾。”
甚少見到這個寡言少年如此動怒,羅汐有些鬱悶的抽回了那隻印着巴掌印的手,撇了撇脣:“我知道今天將軍心情不好是因爲新廚子做得飯菜不合口味,還被打回來三次重做。不過墨墨你又何必如此沮喪?有我在此幫你,定叫將軍往後連廚子都不願換走!”
那才真是麻煩大了,她可不願意當一輩子的廚子。
墨瀾覺得腦子裡暈乎的很,下腹隱隱絞痛叫她心情煩躁,輕輕搖頭:“我沒事,說起來……那日阿努耶之事,你可知道?”
羅汐不知從哪抽出把椅子坐下:“知道,那日如此興師動衆勞心勞力的搜尋哪能不知道?說起來墨墨沒想到你如此瘦弱竟也如此神勇,單槍匹馬就把那阿努王子給帶回來,可叫小生好生佩服……”
說了半晌,墨瀾卻只是盯着他看。
她當然知道這個書生擅長裝傻充愣,如今又要給她灌迷魂湯,遲遲不說到正題上。不過墨瀾到底也不笨,只是一言不發的盯着他看,於是話到最終,還是羅汐先沒了底氣。
“那個,我說墨墨,天色不早,小生也該告辭……”
羅汐滿心忐忑的囁嚅着,見墨瀾早早就把竈臺清理乾淨,一臉淡然的看着他,心中愈發不安,只硬撐一張笑臉:“墨墨我知道我生得好看,可是你老這麼盯着我我會不好意思的。”
“那麼,”墨瀾繼續死盯,眼神逐漸犀利,“說重點。”
“哪有什麼重點我我我不過是怕你太辛苦了就幫你把人送過去然後報了個名字而已……”
終於把實話給吐出來了。
墨瀾心道果然如此,接着問:“那麼那天我喝醉了,我……我沒幹什麼吧?”
羅汐聞言一怔,然後彷彿強忍笑意,表情變換,最後定格在了一個幽怨的表情上,湊到墨瀾面前:“若是你對小生圖謀不軌,是不是該對小生負責?”
一張俊臉看起來欠扁至極,像極了滿滿的印着“來打我啊,不打不要錢”等字樣的活招牌。
墨瀾毫不客氣的一拳賞了他一個熊貓眼。
……
……
第二日清晨天還未亮,火頭軍一行人便已早早起來往隔壁的山頭上去採集食材。
說實話墨瀾這幾日身子不方便,無論如何也不想起來,卻又實在是無可奈何,即便其他人不去,爲了採集聞香葉,她也必定是要上山的。
易山就在軍營旁邊,說起來也不算高,甚至道路也算得上是好走。可是墨瀾卻覺得十分的難受,動輒喘氣緩步下來歇息,不知不覺之中竟又是一頭的汗水。魏仲文到底還是關心她,看得出她身子不爽快,也放慢了腳步走在後面。
“小墨你怎麼了?臉色不太好啊。”
墨瀾搖了搖頭勉力一笑,示意自己並無大礙,咬了咬牙又要起步。
然而魏仲文終歸是不放心,一把將她拉住:“小墨你別逞能,若是身子不舒服便直說,我帶你回去看大夫,今日聞香葉採集的事情我們請其他弟兄幫忙便罷。”
說完全無事確實唬人,但墨瀾卻不料這一場疼痛來的如此劇烈。平素來月事雖覺疲乏,但疼痛卻是少見,初到軍中兩個月也並無大礙,她本以爲往後也是如此,誰知這次來勢兇猛,她猝不及防。只是這種事情她如何能說?更別提說去看什麼大夫!她只搖頭輕聲道:“無妨,許是這些日子操勞了些。走吧,再晚可就要誤了開伙的時辰,我們擔待不起……”
話音未落,一陣劇烈的疼痛從下腹傳來,同時傳來的還有強烈的暈眩感,墨瀾擡眼看着眼前滿臉擔憂驚訝的魏仲文,耳邊卻什麼都聽不清晰,連他快速翕動的脣都逐漸模糊了起來。
這下可糟糕。墨瀾動了動脣,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些什麼,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
……
迷迷糊糊間耳邊似乎有水聲,原本疼痛的的位置暖洋洋的十分舒服。墨瀾掙扎着撐了撐眼皮沒有成功,只是卻又聽到旁邊似乎有人在嘆息,語帶鬱悶的吐息:“怎麼可能……”
自己方纔暈過去了?墨瀾心說不好,手指動了動,輕輕的“唔”了一聲。那人一見她有了動靜,十分迅速的湊過來:“怎麼,醒了——”
電光石火之間,墨瀾驀地睜眼,長臂一曲直接把那人的脖子卡在臂彎之間。雖說她一擊來得突然,但到底是軍營中人,她一手下的絲毫不含糊。誰料臂下的人卻軟的如一個布偶,不說一擊得勝,且竟連掙扎都痠軟無力,只是那支吾着透不過氣來的求饒聲十分耳熟……
“墨……墨……饒……饒命!!”
他孃的居然是羅汐!方纔怎麼就沒聽出來?!
墨瀾一愕,手上的力道就鬆了幾分,加上她如今體虛,本就不如平日有力氣,羅汐居然奇蹟般地掙脫了出來,捂着脖子直喘粗氣:“……咳咳……咳……墨墨你下手也忒狠,可憐我這纖纖玉頸……這萬一要是折了傷了留疤了可怎麼再去勾引雅王爺……”
到這檔口腦子裡想的居然還是怎麼勾引鎮安王。墨瀾哭笑不得,揉着腦袋搖頭剛想出言諷刺兩句,另一手卻摸到啦那個橫在自己下腹上的熱水囊,再一想到方纔適才發生的境況,頓時一個激靈覺得不妙,順口問了一句:“這裡是什麼地方?”
羅汐此刻已經很識相的躲到她手臂伸不到的地方點着藥材:“這裡是後方兵醫院,前些日子操勞過度不思調理,又多以冷水入浴,寒了身子導致月事疼痛,今晨又癸水多溢以至貧血暈厥,被你那好弟兄抱了過來……”
他說話力求吐字清晰緩慢謹慎,免得一不小心刺激到她被殺人滅口,同時又小心翼翼的去觀察墨瀾的反應。
墨瀾卻只是滿臉呆滯的看着那個熱水囊,半晌說不出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