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沒事。”紅豆像撿了個燙手山芋慌忙拋開我,臉漲得通紅,期期艾艾地說不出話來,眼睛盯着我身後某一處。剛剛續上的琴絃又斷了。
事出突然,圍在一旁的侍女都怔了,手忙腳亂地上來扶紅豆。
清月大怒,推開夕顏,起身厲喝道:“這到底怎麼回事,紅豆,你這個樣子太不像話了!”
紅豆戰戰兢兢地上前一步,和我拉開距離,半天才擠出一句:“我只是……來看看哥哥你的,孃親……讓我帶了千年雪參給你。”
清月皺了皺眉,不屑地掃一眼她手裡端的錦盒,不耐煩地揮手:“好了好了,你先退下吧。”
“是……”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看見清月眼一橫,便只好識趣地退下了,水亮的眸子同情地看我一眼,陌生的關懷。
清月要怎樣罰我?胸口的兩個字隱隱作痛,一輩子的主人,一輩子的奴隸。不敢直視那雙赤紅的隨時都會燃燒的眸,他盯過的每一處都彷彿被鐵鈀燙過一般。我開始懷疑這種變態的愛,他該不會是由愛轉恨了吧?如果能倒流到過去,打死我也不會去那個該死的花園,那樣或許我現在還在家裡安安穩穩地念書寫字,跟着嚴厲的父親學經商之道,母親會在半夜給我端來一碗熱騰騰的蓮子羹,貼心地說上一句:“別累着,早點歇息。”
想着想着,嘴角竟傻傻地泛起一絲笑意。可是這世上沒有“如果”,一道寒瑟的目光將我拉回現實,複雜金線交錯的黑青色靴子走進視野,頭髮猛地一把被他拽起,陰沉道:“這把琴是先師留下的遺物,我把它賜給你是對你莫大的恩寵,你不知珍惜反倒將他破壞,你說我該怎樣罰你?”一根手指挑起我的下巴打量着,突然幽幽地浮起一抹笑:“你這個玩具我還沒有真正開發,今天我們就換種玩法,你看如何?”
身體猛地一抖,涼意從指腹流進喉管,一口一口嚥下,只覺得有條毒蛇在肌膚上游走。陰冷的笑意似水中漣漪,一層一層盪開。
“啪嗒”一聲,一條銀蛇摔在地上,銀黑交錯的紋路栩栩如生,腳上一踩,蛇頭微微擡起彷彿知道痛楚。
清月腳下一挑,將銀蛇拋出門外,“去撿回來。”聲音淡如水,聽不出一點情緒波動。
“是,主人。”
飛身躍了出去,只覺得頭一陣暈眩,晃了晃,足尖一點,竟從半空中掉了下來。沒想到久未施展的輕功變得如此生疏,趴在地上手腳動了動,渾身沒一點力氣,甚至連一根手指也擡不起來。手臂上淌下一串血,在肘關節處形成兩串分支,紅中帶黑,一直滑進草叢裡,一小圈草瞬間變了色,焦枯成一片。這才發現手臂上有細微的疼痛,銀白色的蛇鱗閃閃發光。視野內輕微地搖晃,那血彷彿不是從身體裡流出來的,而是澆灌上去的毒液,滑軟的信子在手臂上一舔一舔地挑逗,眼前暗了下來,耳邊是微弱的風吹草動聲。
脖子上一涼,有什麼東西鑽了進去,緩慢地遊走在肌膚上,滑膩膩的,過處留下黏黏的液體。雖然溼嗒嗒的感覺很不舒服,可是此刻我只想疲憊地睡去。
燈火將房間照得通亮,侍女們忙碌地進出,金獸香爐裡幽幽飄起的龍涎香襯得暖閣內有幾分安恬,明明是初夏,房間裡卻冷得不同尋常,確切地說應該是陰氣逼人。手枕着一側頭,半躺在牀上的清月眼神迷離,隱去了眉宇間的狂傲,就剩下一副勾魂攝魄的完美身軀,看起來十分慵懶享受。
侍女們將一道道菜端上來,都只是低着頭匆匆而過,沒有一個敢多停留半刻。對於這位主人的癖性她們早已熟知。
清月宮素來晚上最忙,有幾個心存癡念的小丫鬟常聚在一處竊竊私語,城東口往西拐幾步有個觀音廟,裡面的姻緣籤靈驗得很,聽說當今皇上的母后德楨娘娘未入宮前曾在這裡求過一副大富大貴的籤,來年開春便遇上了昭帝遊湖,隔着面紗跳一支舞就把當朝天子迷得雙手捧心兩隻桃花眼瞪着直喊:“美人兒跟我回去。”小丫鬟掩嘴偷笑,絞着帕子啐道:“採靈,你一個姑娘家的也不知道羞恥,小心以後嫁不出去。”被喚作採靈的丫鬟沒一點不好意思,反倒挺起胸脯,理直氣壯地道:“你們這些小女子光看到男人露出幾塊肌肉就羞得面紅耳赤,真是沒出息!他們的思想有多齷齪怕是你們連做夢也做不到。”
“怎麼好像你不是女人似的。”鬨笑聲一片,推推搡搡的,只聽有人道:“快看,紫藤侍衛來了。”話音剛落,都躲到假山後面去了,只有採靈還愣在原地。紫衫拐過廊柱便消失了。
“砰!”這是在什麼地方?眼前一片黑,觸手是冰涼的瓷磚,扶着牆壁慢慢地站起來,一步一步地往前走。雨水“滴答滴答”地濺落在窗臺上,銀盤發出悅耳的聲音,雨水多得溢了出來,盤底晃盪着一汪明月。
腳下一絆,險些栽倒,踉蹌地後退幾步,似乎撞到了什麼東西,回過頭,窗外的夜色瀉進來照出紫藤蒼白如紙的臉,再回過頭,燈亮了,室內的擺設極盡奢華,紅木做的傢俱擦得一塵不染,漢白玉瓷磚上鋪了一條猩紅的地毯,一直通到臺階之上,白色的紗簾後映出一個人影。
簾幕緩緩拉開,清月那張精緻得挑不出一絲瑕疵的臉立刻呈現在眼前,嘴角似笑非笑地揚起,他的手腕上纏了一條銀白色的蛇,磷上沾了幾滴血跡,嘴巴蠕動着津津有味地咀嚼食物,我看到它嘴裡分明叼了一根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