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雕花的紅木椅上,望望裡面熟睡的清月,向外翻了個身,嘴角邊白糊糊的一片,擦擦嘴囁嚅幾聲又翻過去。茶几上那支銀簪靜靜地躺着彷彿也睡着一般,第一眼看到時還是閃閃發亮的。
“月兒,爲什麼送哥哥銀簪?你知不知道白銀節只有情人之間纔可以互送銀器的。”
“……”
“好了,哥哥接受就是了,你是不是很想念那個送你幹ju花的小女孩?”
清月用力地點點頭,又搖頭。我問爲什麼,他眼睛黯了一下:“爹爹說過想要天下無敵心裡是不可以有牽念的,不然他會想盡辦法替我把那個人除掉,所以我只能在心裡默默地想她,睡覺的時候還不能夢見她,怕一不小心會說漏了嘴。”
“那天我和師兄在後山上練劍,爹爹帶了一幫侍衛浩浩蕩蕩地出了門,我心跳得好厲害,因爲我看到他們去的方向正好是那個小女孩的家,以前師兄帶着我偷偷溜去過那個茶莊的,不知道是不是被爹爹發現了。”
“菊哥哥你怎麼了,臉色突然這麼難看?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清月脫下外套給我披上,把渾身顫抖的我裹得緊緊的,“我知道她不會死的,因爲我求了師父,他答應我會把她帶到一個爹爹找不到的地方好好照顧她。”
頭“嗡嗡”作響,好似炸開一般,握着銀簪的那隻手心裡滲出了汗,若是那尖尖的簪頭再往前送幾寸,沾了些紅豔豔的顏色就更漂亮了。外面的雞第一聲啼鳴,窗外還是烏黑黑的一片。門被吹開了,直灌進空蕩蕩的堂屋,也沒想去關。
一個人就這麼進來了,無聲無息,鬼魅一般,他的身後,風急天高,清輝灑庭除,皎月如斯恍若神蹟。雖然面帶笑容,可是渾身依舊聞不到一絲人氣。
暮銷魂大大方方地在自家凳子上坐下了,視線從我的臉移到手裡的銀簪上,眯成一條縫。上面有幾點殷紅的血漬,我趕緊往懷裡收,笑得有些不自然:“三少主這麼晚過來想必有什麼事,不妨直說。”
“來看看病人。”起身來到清月牀頭,俯下來撩開他前額的發,手順着他的臉摸到脖子上,突然停住了,我心裡一陣慌,清月卻拍掉他的手,翻個身繼續睡了。
稍稍舒了口氣,暮銷魂走到我面前對我笑笑,我承認那個笑比死人突然睜開眼睛說“跟我走吧”還恐怖。
“他的病如何了?您看能不能治好?”想着現在三個條件都符合了,他一個大夫總不會見死不救吧。暮銷魂彷彿會讀心術:“我早就說過,不會給死人或將死之人看病,他這個樣子最多到明年開春,你還是趁早去準備棺材吧。”
“那《晚豔流風》呢?”對着他的背影喊道:“只要補上了前面一部分不就能活下去了嗎?”
“《晚豔流風》不是人人都能練的,練不到頂重只會讓他死得更快。”暮銷魂消失在了黑暗中,來去無聲。頭腦裡又開始打架,可是無論怎麼敲破腦袋也想不起什麼時候給過別人幹ju花,難道是家裡的丫鬟給的?他說是個漂亮的小女孩,自己當時只是只不起眼的醜小鴨,怎麼可能去招惹那麼大的人物,而且還招來滅門之禍。
倘若事情真是因我而起,那我還有什麼臉面去地下見死去的親人?小孩子的胡話怎麼能當真,況且他現在連自己爹爹在什麼地方都想不起來。
第二聲雞鳴響起,火蓮還是沒有回來。清月突然醒了,吵着嚷着要我帶他去看日出,我又困又煩躁,耷拉着眼皮說“不去”,他不依,鬧了會兒就一個人坐在門檻上生悶氣。我只好頂着個大頭過去安慰他。這小鬼乖的時候是隻小貓,吵的時候是隻小狗,鬧彆扭的時候偏偏是頭倔驢,怎麼扭也扭不過他。
可憐的娃子,實在不忍弗他心意。
武林大會的最後一天,也是高手對決的一天,很多人昨晚都激動得睡不着覺,柳氏少年果然不負衆望,順利闖到了最後一關。當然也有在背後說嫌話的。“什麼後生可畏,江湖獨行俠啊,還不是靠着清月宮爬上來的,不然哪個二流子小混混能單槍匹馬闖入最後一輪,簡直扯談。”“就是,那小子不就憑着身上香了點,跑去給清月白睡幾晚,如今作威作福的鼻子都衝到大爺我頭上去了。”“喲,龍哥的頭這是怎麼了,不會又是給迎香閣裡的女人抓的吧?”“這事兒說起來還真他媽的倒黴,昨晚大爺剛從那裡出來,也不知是哪個不長眼的混賬東西砸下個酒壺來正中老子的頭,下次要被我逮着就讓他屁股開花。”“那是那是,龍爺的身手誰還敢懷疑,瞧您的頭多硬,千斤巨石砸下來也沒個事兒。”
一大清早,後山上面就圍了許多人,本想好好欣賞日出的,這一攪心情又沒有,突然想起今天是火蓮和柳逸晟比武的日子,先前還打過賭的,那傢伙一夜未歸現在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東方紅霞漫天,斑駁陸離的彩雲燃燒了整片天空。清月靠着我,眸子彷彿也要燒起來,我害怕紅色,可清月曾說過那是最適合我的顏色,血腥、殺戮,就像深秋紅豔豔的墨ju花。清月掙脫我的懷抱,從後面抱住我,擡起頭,一雙赤紅色的眼睛正盯着我看,身子抖了抖:“主人……您……”
狂傲的氣息一瞬即逝,當我抓住時已是稚嫩的童音:“你看那邊,好美!”順着他的手指望過去,燦金的火球升起了一半,旁邊的雲霞也抹上了一層金光,浮雲慢慢地推過來推過去,火球的光芒遮了一點又退了一點,彷彿在海平面上升起。
看久了,腦海中盡是那雙赤紅的瞳。耳邊一聲輕嘆,我擡起頭看清月:“都說小孩子是充滿希望的,好好的嘆什麼氣?”“問題是充滿小孩的希望還是大人的希望?”清月反問我,睫毛在明亮的大眼睛上撲閃撲閃。
一時怔愣,我問:“你知道自己現在幾歲嗎?”
“八歲。”他不假思索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