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他現在還好吧?”我試探性地問,頭縮進了龜殼裡。
“他已經死了。”
彷彿在說一件漠不關己的事,清月的眼睛望着茶盅裡沉沉浮浮的茶葉,指尖在光滑的瓷器上若有所思地摩擦着。
發現清月和我都帶了張面具,只是他帶的比我更久些而已。
桃花謝,蓮花開,悠然轉瞬便是一季,水中倒映出一張平平無奇的臉,眉宇平凡,脣角平凡,鼻樑平凡,整張臉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看一眼便會忘記。頭髮很久沒理,劉海也長的遮住了眼睛,隨意地挽起用只簪子固定住。我把一大盆衣服放在石階上,捋袖子搓洗。
清澈的水面上瞬間綻開一朵妖豔的藍花,在水中慢慢變淡。
抓起來檢查,發現每件袖口上都有深深淺淺的幾攤血漬,滲入青衣變成了黑色,幾條小魚搖着尾巴聚攏過來,腮幫子一吸一吸地吐泡泡,荷葉上的青蛙“呱呱”叫了兩聲便跳下水,最後一點藍色也被撞碎了。碧波盪漾的水面恢復了平靜,我扔下衣服,幾乎是飛着躍過一座座屋頂,這才發現久未施展的輕功已經如此生疏了,聽見下面許多人的驚叫聲,手指着上空議論紛紛。腳下一點,加快了腳步,耳邊只有與風的摩擦聲。
忽然眼睛一斜,視線便再也移不開了,那個畫面讓我永生難忘。
陽光暖暖地鋪灑在青青的草坪上,清月手枕着後腦勺,纖美修長的身軀如同三春垂柳,風雅中隱隱透出疏狂之氣,白玉做的足裸上掛了一根線,線的另一頭直通到雲霄。
雲層之中一條青色水線橫跨南北蒼穹。待雲層慢慢推開些纔看清那是一條青龍,鱗片上附了層水汽,陽光下反射出晶亮的光,只見那龍頭一仰,尾巴一翹,鱗片一抖,彷彿真的活過來了。
清月勾脣,腳板動了動,那龍便聽話地鑽出了雲層。
旁邊又升起一隻斑斕的蝴蝶,撲着翅膀向龍頭方向追去。這時我纔看見緊挨清月躺着的夕顏,熟悉的面容讓我感到難受和愧疚,可是除此之後是否還有其它意味?心裡酸酸的,我立刻爲這個念頭痛恨自己,手裡的那塊布被我捏出了水,分明還有藍色的液體從指間滲出。
轉身,卻見紫藤站在身後,嘴角一抹淺淺的笑。手在他眼前晃了好幾下才回過神來。
“紫藤大哥,宮主的病怎樣了?你叫我來不會就想讓我看人家小兩口和和睦睦過日子吧?”
話中的什麼味兒自己都沒覺察到,紫藤也有些心不在焉,隨口應了聲便走開了。
睡夢裡總感覺黑暗中有一雙眼睛在盯着自己,很久很久卻只是不近不遠地望着,沒有靠近也不曾離去,就那麼久久地,靜靜地望着,彷彿是靜夜中寂寞燃燒的兩簇火焰。我懷疑那是錯覺,可又分明聽到了若有似無的嘆息。
當我睜開眼睛,四周又是一片詭異的寧靜。
雨敲打窗框的聲音格外清晰,我披上件衣服推開窗戶,透過層層疊疊的樹枝看見對面屋子的燈還亮着,有人出來了,那一小團黑影在門口徘徊了好一會兒才離去。
心裡堵得慌,竟然鬼使神差地溜過去想看個究竟。剛到門口準備蹲下來,門自動開了,身體一傾斜竟直直地撞了進去,四隻爪子貼着地面,嘴脣觸到一樣軟綿綿的東西,“咔嚓”一扭,僵硬的脖子才慢慢擡起來,雪白的兩根柱子,結實的一塊軟墊,垂下一綹黑藍交錯的流蘇,眼睛不敢再往上看了,尖尖的下巴上面兩片薄而性感的脣似啓非啓,天生地勾人食慾。
臉燙得能當場燒開一壺水,嚥下唾沫,火箭般地把頭衝倒下去,結結巴巴地道:“宮…宮主,小人…只,只是……”只是了半天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忽然靈光一閃:“那啥,有刺客!”剛要飛身追出去,腳下一絆,眼看大門牙快磕上門檻,腰上一緊被什麼東西勒住了,竟然是一根頭髮!
清月的手指繞了兩圈,整個人就憑空轉了起來,“錚”地一聲腰間的束縛斷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手臂,觸到我時手臂一顫竟垂下了,我還是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
揉揉摔得開花的屁股,擡起眼,清月蹲下身子,冰涼的手摸上我的臉,輕輕地擦,現在我一定就像路邊的小乞丐,髒兮兮的滿臉是灰,頭髮蓬蓬亂,簪子也插歪了,這時無論是哪個路人在手心裡隨便塞個熱饃饃都是會讓我激動地熱淚盈眶。所謂恩人不過如此。
清月動作輕柔彷彿在呵護一件珍貴的藝術品,這使我受寵若驚,可是下一秒,神經就凍結了。因爲我看那雙赤紅的瞳裡逐漸恢復的自己,平凡的僞裝被一點一點地卸去,眉毛、鼻樑、臉頰、嘴脣、下巴,昔日容顏恍若隔世。清月拿來一面鏡子放在我面前,將我頭上的簪子拔下來,鏡中映出他握着簪子不動的手,正奇怪着,卻聽到他冷冷地道:“你還帶着?”
通體泛着銀光的簪子順着頭路輕輕一撥,挑起幾綹碎髮,來不及看清,那簪子已經碎成兩半。
“小孩子的玩意用得着這麼認真麼?”聽見他是這麼說的。
輕啓的門,風一吹便開了,清冷的月光就着廊柱瀉進來,清月只披了一件薄薄的外衣坐在走廊的欄杆上,一腿挨着另一腿,一隻手放在膝蓋上,一隻手搭着廊柱看庭間月色。孤獨的背影望過去總是那麼叫人心疼,如果現在手上有一碗熱騰騰的湯該多好。想着便不由自主地挪動腳步。
清月忽然道:“你先別走,留下來陪我說說話。”
我一愣,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許久未聽到迴應,清月回過頭來,我還滯在原地,挑眉:“你不願意?”
“是……是,主人。”
在他旁邊坐下來,耳邊一聲低不可聞的嘆息。
夜涼如水,我緊了緊衣衫,看見清月還坐着紋絲不動,“你不冷?”
“冷。”這才發現寒氣都是從他身上冒出來的,他整個人彷彿是一座冰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