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兩日,潛在皇宮裡的青龍組成員傳來一個消息:廬陵王即將迎娶禮部尚書之女東方寂夜。
消息來得太突然。可太出乎意料。
昨晚我和白沐風還在猜測會是哪位佳人有幸中彩,多半是皇上的三個公主之一。東方家世代爲官,我的曾祖母王氏和當今的皇太后是嫡親姐妹,利用這一層關係,皇上欽點姐姐爲忠敏公主,許配於戰功顯赫的廬陵王。
“好一個借花獻佛!”白沐風摺扇在掌心裡一拍,“如此一來,既拉攏的東方家,又討好了廬陵王,真是一舉兩得之事。”
我的心卻隱隱感到痛楚。
白沐風見我臉色難看便問道:“是否哪裡不舒服?”
我搖頭,道:“我想回家一趟。”
姐姐自回家以來情緒一直很穩定,言語極少,做事與常人無異,臉上卻常常讓人看不出喜悲。這也是爹孃最擔心的。
我向清月告了兩日假,當日就趕回了府。掀開轎簾,迎面鋪灑下來的陽光有些刺眼,冰巧站在門口候着我,見我從車上下來,忙跑過來扶我。進了門,我才問道:“小姐可好?”
冰巧一聽,眼睛立刻紅紅的。我知這丫頭心軟,多半是同情主子。
跨進內庭,還未來得及回房,就聽見母親的哭泣聲隱隱傳來。
我扶着冰巧的手,心中忽沉忽飄,望着眼前熟悉的庭院竟沒有勇氣邁步。
從前庭到內堂,短短一段路,彷彿走了那麼久,那麼艱難。
“哐啷”一聲裂響,只覺冰巧握着我的手一顫。
冰紋青瓷花瓶被擲出門外,跌了個粉碎,伴隨着母親的悲泣,“你算什麼父親,算什麼尚書,自己的親生女兒都保護不了!”
“晉之,你怎麼還是這般不明事理,這是國事,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的,況且還牽扯到王室和廬陵王,並不是我們一家的事!”爹的聲音蒼白無力,孃親跪倒在地上,臉上淚痕交錯,往日雍容全無。
身旁的冰巧被這一幕嚇得說不出話來,捂着嘴躲到我身後。
孃親掩着臉,聲音嘶啞哽塞,哀傷欲絕,“是。我不明事理,我什麼都不懂,但我只知道夜兒是我的女兒,她纔剛回來,你就急着要把她嫁出去!天下父母愛子女遠勝愛自己,難道你就不是夜兒的父親,你就不會心痛?”
“你要明白,我不僅是夜兒的父親,還是家族的長子,是當朝禮部尚書。”爹的聲音顫抖着,不穩地扶着身後的檀木雕花椅,“晉之,你我不僅有家,有族,還有國啊,夜兒從小就在家族的羽翼下成長,也只怪我們做父母的太縱容她了,纔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這場婚姻,不僅是我們嫁女兒,還是我們整個家族的聯姻,是爲了鞏固我們家族的地位!”
“爲什麼一定要這樣。讓我的女兒去籠絡軍心,去討好王氏,我就只有這麼一個女兒啊,爲人母親怎麼能眼睜睜看着她一輩子不幸福!”
我緊緊攥着拳,指甲深深地嵌進肉裡,望着爹彎下挺直的背,攙起地上的孃親,有一種責任感在心頭悄悄升起。
在我身體裡同樣留着家族的血,我亦是東方家唯一的兒子,我的姊妹們,除了姐姐未嫁,有嫁進宮裡做王妃和太子妃的,我的大姐,也就是姑姑的女兒,在我剛出生時就已經嫁給鎮守邊關的上陽王,上陽王長年在外,鮮少回家。
房間裡沉默了許久,我以爲他們已經累了。沉寂,令人窒息的沉寂,這時,突然想起了爹沉緩而有力的聲音:“這個家族,你以爲還是當年那個顯赫尊貴僅次於王氏的東方家族嗎?”
這還是爹的聲音嗎?我的心裡陡然一驚,和一個月前比起來又不知蒼老了多少,我按着胸口,悶得快要窒息,我知道我的家族並不像表面那樣風光,我的親戚們一個個看上去都光鮮亮麗、貴不可言,可是她們心裡真的快樂嗎?她們到底有幾分是爲自己活的?
“晉之,你生在錦衣玉食的家庭裡。嫁入東方家,終日深閨大院,滿目錦繡,你又怎知仕途人情,邊疆混戰,百姓顛沛流離,官場的種種險惡,我們的始祖是如何搭建起這一座輝煌的城樓!自從上陽王兩年前去世,我們家族在軍隊中的勢力便全部消失,皇后在宮中的地位雖然崇高,卻也只是個擺設,皇上甚至因爲槿妃的死而更加疏遠她,太子妃年紀尚小,性格優柔,將來必定也不能力挽狂瀾,如今,就只剩下夜兒……”
軍中寒苦,自幼驕縱的氏族子弟又怎會甘願放棄榮華安寧的生活,千里迢迢遠赴戰場?真正守江山的恰是那些出生貧寒、滿腔熱血的男兒,他們用血肉築成的江山怎肯輕易拱手?
昔日的低賤武夫,憑藉着皇上對姐姐的恩寵和一身血肉已不知不覺爬到了令人震撼的位置——唯一的異姓封王!南宮瑀,百姓感激的英雄,皇上禮遇有加。百官臣服於他,這樣的人,離那個位置如此近的人,他豈會任由眼前那座山永遠擋在面前?
“不好了,小姐的屋子着火了!”我扶着牆剛要轉身,突然背後一個聲音響起,是姐姐房裡的丫鬟錦兒,爹孃立刻從屋子裡衝出來,隔壁院子的焦煙味已經飄到了這邊。
當我們趕到姐姐的屋子前,一根支撐房樑的柱子突然倒塌,火勢兇猛地蔓延到了屋外。孃親哭着要衝進去。卻被爹死死拉住。
家裡的僕從全都被調過來滅火,火勢卻遲遲不下,相反卻囂張地舔噬着樑柱,爹孃的眼中快要滴出血來。孃親一個勁兒地呼喚着姐姐的名字,煙嗆到了喉嚨裡不住地咳嗽。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爹的額頭冒出細密的汗,望着眼前火光,終於鬆開了孃的手,這時,娘卻猛地抓住了爹的衣襟,噙着淚搖頭。
“爹,讓我去吧,我能把姐姐救出來。”我的語氣冷靜的嚇人,不容爹孃再說什麼,就直接衝入了火場。
周圍都是煙焦味,我捂住鼻子,穿梭於殘垣之中。我摸進姐姐的臥房,棉被、簾帳、牀單都已燒成了焦炭。
我邊找邊呼喚,直到口乾舌燥都沒有一個人應我。
她不會逃出去了吧?
一個念頭忽然冒上來。這場火十有八九是爲了掩人耳目,好讓別人以爲她死了便可以不嫁。
正當我要離去時,卻聽見有人躲在某個角落裡在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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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顧四周,聲音來自於書架背後,我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怕驚動到她。正當我x近時,歌聲卻停止了。
“姐姐,你在裡面嗎?”我一連喚了三聲都沒人應答。
我繞到書架一側,準備將其推開。隨着一聲花瓶的碎裂,書架轟然倒塌。我看到手持蓮花的姐姐蹲坐在地上,如驚恐的小鹿,忙將手中的花藏在懷裡。
我苦笑着向她伸出手,“姐姐,不要待在這裡了,我們出去。”
她望着我直搖頭,“不,我要和他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伸出手一顫,不知是被嗆到了還是胸口堵得慌。不住地咳嗽。“姐……走吧!”我蹙着眉,不由分說拉起她的手。
跑了幾步,突然感到背後一涼,我回頭,看到姐姐正把已經銀針刺入我後脊,徹骨的涼意從脊椎蔓延侵襲後背。
火蓮神針!
我一驚,頭頂房樑砸了下來。我幾乎已經感覺到火舌舔到自己的皮膚,身體卻僵直得無法動彈。
火光中,我看到了熟悉的笑靨。終於知道她爲什麼選擇用這種方式結束生命了。
“讓我感覺他就是我身邊,一直都在我的身邊。”
“你不欠他。”
“我要讓他欠我,爲什麼我們擁有同樣的容顏,他卻喜歡你不喜歡我,我纔是真正的女人啊!清月是,火蓮也是!你告訴我,爲什麼?”
“這世上很多事情本沒有爲什麼,你不應該問我。”
“哈哈哈哈……”她突然放肆地大笑,笑着笑着便開始抽搐,眼角的液體因劇烈地震顫而落下,扭曲着面容道:“我一定會比你先找到他!”
我苦笑:“死後便什麼都忘記了。”
“不會的,我絕不會忘記他!”她近乎瘋狂地吼道。
背上生生地捱了一擊,只覺地板晃震,眼前景物變得模糊。
在我閉眼的瞬間,一個身影從眼前閃躲。
“少爺……”
“唔……”
“太好了,少爺醒了!”
我睜開眼,見到眼睛哭成杏桃一般的冰巧,此刻卻激動得拼命擦眼淚。
“我是不是睡很久了?”我問道。
“少爺,你從昨天到現在一直昏迷着,大夫說幸好沒壓倒筋骨,習武之人的抵抗力遠勝於常人。只不過背後的毒針需要醒來後及時清理,我這就去叫大夫過來。”
“等等,小姐怎樣了?”
“少爺放心,小姐安好!”由於跑得太急了,差點在門口處絆了一跤。
“出來吧。”
簾子後面一個身影無聲息地出現,一襲黑衣,額頭上一條水色青龍,表情冰冷,眸子無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