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狀元郎。”大嬸側首悄聲說道,見我一臉迷失,便又喋喋不休地誇讚起來。豆兒咕噥着要吃糖,手還沒伸上去就被她一記打掉。我好心抓了一把塞到他手裡,小毛孩竟“哼”了一聲扭過頭去。
李家的慶功宴持續了三天,據說是當地縣太爺特別贊助的,不然單憑母子兩相依爲命,一年到頭也多不出幾兩銀子,別說請客,就是自家吃穿都成問題。
隔幾日就聽說狀元郎上京赴任,皇恩浩蕩,一上任就入駐翰林,編修史書典籍,這本是清閒的活,可過分清閒對於一個十年寒窗目不窺園的讀書人來說無疑是一種折磨。沒過多久又有消息傳到了墳頭村,狀元郎迎娶寶香樓名妓蘇青青,一時成爲京城閒士茶餘飯後的佳話。按理說國喪期間娶親是大不敬的,但皇上卻沒有絲毫不悅,反倒送來了成箱的賀禮,百官也只敢私下議論,不敢當面上奏。
這個驚人消息自然不能落入李奶奶耳朵裡,爲此張嫂還特別關照過,然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老太太還是從隔壁王二家的傻丫頭那裡得知了這件事,自然怒不可遏,氣得一病不起,躺在牀上還嚷着要上京去打斷那臭小子的腿。
張嫂她們好勸歹勸才把她暫時穩住了,派了村上兩個出去見過世面的人上京去把狀元郎請回來。這件事後來就不了了之了,大夥兒都是明白人,扯個謊騙過了老太太,自個兒腰包就鼓了,還可以順便討份差事做做,何樂而不爲呢?
我也因此次風波得了些銀兩,不然可真連住店都住不起了。這些時日,清月和我一樣粗茶淡飯,雖然嘴上不說,但過慣了吃穿不愁的生活,這樣簡樸的日子也着實難爲他了。
“小兄弟,是不是愁沒銀子使了?我們翠雲閣正在招人呢,怎麼樣要不要去試試?”路邊一個媒公模樣的人攔住我道,見他眯着眼睛上下打量我,不斷流露出欣賞之色。
混跡江湖多年,我會不知道翠雲閣是什麼地方嗎?當下朝他露出一個曖mei的笑,在他癡迷之際,卻反手扣住他的胳膊,一個利落的側拋摔將那媒公拋向身後!
撣了撣手剛要走,只聽身後有人喊道:“好小子,給我上!”
路邊的乞丐們扔下手裡的饅頭,一個打挺跳了起來,亮出明晃晃的刀。
“你們是什麼人?”我連連側身避讓,他們卻乘勢逼上,一點不給我留餘地。
“我們只負責拿下你的人頭!”一羣人又蜂擁而上,路邊行人四散逃開。既是如此,也沒什麼理可講了。
我被逼到了牆邊,刀光折射出陰沉的臉,正欲砍下來,我一個翻身躍過他們頭頂。只聽路邊女子驚呼,乞丐們又砍過來。我出掌兇狠一擊,乞丐避讓不及,連帶後面的人被擊退幾步,我乘勢迴環連踢,腳下橫掃。不一會兒地上就躺了一堆半死不活的肉盾,捂着肚子哇哇大叫。
“看來低估你了。”媒公手撐着刀,抹一把血道,忽然舉起手略微一揮,“咱們撤!”
這羣人的來路不明,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我們的行蹤被人發現了,而且此人要至我們於死地。會是誰呢?明淵嗎?這些如今都已無暇思考,只有趕快回去,不知他們會不會找清月麻煩,想到這兒,不由加快了腳程。
遠遠望見客棧裡圍了很多人,心裡暗叫不妙,撥開人羣好不容易纔擠進去,卻見清月跪在地上,懷裡捧了只兔子,瑟縮成一團,雪白的絨毛上滾了塵土,半閉的眼眸盈盈閃動着僅存的一點紅光,純淨得沒有絲毫雜質。
“不要怕,你不會有事的。”清月小心地撫mo它的絨毛,像在呵護一件珍品。
那麼輕,那麼溫柔的愛撫。他低首吻了吻它的眼睛,輕輕觸碰那夜間瑰麗的寶石,彷彿是花瓣上滾動的露珠,隨時都可能破碎。
不敢驚擾那鑽石般的美夢,好像周圍一切都靜止了,只有清月和他懷裡的兔子,但似乎也是靜態的。
回過神來,我發現在場的人都將視線牢牢地定格在清月身上,他似乎也早已習慣了成爲衆人焦點。而此刻的他更像一個沒有抵抗能力的弱者,或者說他與懷裡的兔子一樣,都是惹人憐愛的。
我想上去抱住他,可是腳卻好似黏住了無法動彈,哪怕一小步。
議論一聲聲灌入耳,好像有人在念緊箍咒,我實在無法忍受別人對他的指指點點,忽然有一種衝動想要把所有人都轟走,也包括我自己。
“帶你出去曬曬太陽,或許就會好一點。”清月淡淡道,他站起身,人羣自動讓開一條道,他的身邊彷彿有一道天然屏障,將他與外界分隔開。他的美讓人感覺總是有距離感,那麼遙遠,只適合遠遠觀望。即使這刻如此靠近,依然無法觸碰。
老闆從賬本里擡起頭,見客人都不吃飯了,便也繞過櫃檯出來看。
“這到底是怎麼回去,大家怎麼都不吃了?來來來,繼續吃、繼續吃。”
“就是啊,有什麼好看的,不就兔子而已,回去繼續吃飯。”
清月這傢伙就是天生存在感強,走到哪裡都有人注意,我頭大地走過去拍他肩膀,“這哪兒弄來的?”努努嘴,指指那隻將死的兔子,估計也活不長了。清月淡笑,“路邊撿的。”
“路邊撿的?你幾時撿的?”確切說是,你幾時出門的?都這個樣子了還到處亂跑,就不怕給人理得連骨頭都不剩。
憋悶的話沒有出口,卻寫在了臉上。清月只道:“屋裡太悶了,出來透透氣。”
不知爲何,這些天清月的臉色比之前紅潤多了,眸子也比先前亮多了。起初我還沾沾自喜以爲是豬血的功效,卻發現他根本不怎麼吃,反倒清晨起來,我常看到兔子的食碗裡有殘餘的血跡。
“準備休息了嗎?”早晨起來,我向清月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不知何時起,我已不習慣在他名字前加個主人,他也似乎默許,第一次覺得我這個玩具還是有一點權利的。
“既然這樣就不打擾你了。”我退出去,扣上門,裡面沒了動靜,我始終有些不放心,在門口徘徊一會兒,忍不住從縫隙裡偷窺進去,只見那隻兔子跳到清月腳邊,他把它抱起來放在膝蓋上,望着紅寶石般的眼眸,幽幽地道:“原來你喜歡喝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