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房門前,讓我想起那雙執着的眼睛。
我和明鏡交涉不多,更談不上什麼交情,最多也只是在去年的武林大會上見過幾次面。所以對於這個寡言的清秀男子,印象並不是很深。
剛要擡起手敲門,身後有人道:“沒猜錯的話,清月宮主的病應該好了。”
轉身,正是明鏡。“我找你不是爲了這事。”我看着他道。能讓白夫人都對他有嫉妒之心,可見白沐風對這位“貴客”的用心已經超過了普通意義上的主客之情。
“我知道。”他眼睛瞥想別處,大有逐客之意,“如果你是替他來說服我留下的,那且不必了。”
我道:“我知道說服不了你,我只是來轉交給你這個的。”我從衣袖裡掏出一幅卷好的畫遞給他,見他盯着半天沒有收下的意思,便塞到了他手裡。
半夜,我沒有想到明鏡會來找我,連忙從牀上坐起來,他扔給我一個包裹,轉身消失在黑暗中。
第二天早上,看到圓桌上擺着的杏紅色包裹,我才確信昨晚並不是夢。
明鏡真的走了。
拆開包裹,裡面一排銀針和一小袋藥丸,還有一張字條,打開一看,上面只寫了兩個字:回贈。
我立刻揣着包裹去看望白沐風,白夫人正在一旁喂藥。我忍不住問道:“堂主得了什麼病?”
白夫人眉峰一轉,笑道:“也不是什麼大病,秋冬換季,前幾日不小心染上了風寒。”
“原來如此,辛苦白夫人了。”
“這是哪兒的話,逸軒和我一向恩愛有加,哪有夫君病了,妻子不甘願做牛做馬的?你說呢,墨公子,等你有了妻室便知道了,你也老大不小了吧,可有心儀的對象,沒有的話師孃替你找,府裡的丫鬟雖不是傾國傾城,不過美豔的可多着呢,我就不信沒有一個墨公子不心動的。”
我聽見白沐風“哼”了一聲,便笑道:“師孃的心意墨菊心領了,不過現在墨菊年紀尚輕,又在江湖漂泊不定,只怕怠慢了人家好好的姑娘。”
“這又有何妨?”白夫人放下碗,竟然來了興趣,“墨菊公子快二十了吧,這摸樣自然好的沒話說,就是女氣了些,你看我這絲蘿寶貝如何?”
白夫人身旁垂手立着一個俏生生的丫鬟,鵝蛋臉,楊柳腰,大眼水亮。一聽這話,羞得面紅耳赤。這時白沐風一記拍在桌子上:“你說夠了沒?說夠了就趕快給我滾!”
我驚詫地擡起頭,見白沐風拿起碗正要砸向白夫人,一躍上去將她推到了一邊。
白夫人從地上緩緩站起來,“既然夫君不喜歡賤妾待在這裡,那我就先告辭了。”
我看到她轉過身時,眼中淡淡的哀怨和無奈。
“菊兒,別動,你的膝蓋流血了。”
我一挪腿,立刻抽搐得厲害,白沐風把我抱起來坐在椅子上,我看到膝蓋裡嵌了塊碎瓷。
“剛纔她說的話你不要在意。”修長乾淨的指甲小心翼翼地在傷口處颳着,我咬牙使勁點頭,“愣着幹什麼,還不快拿紗布過來!”
門口的身影一滯,慌慌張張地跑開了。
白沐風每天都要吃藥,身體卻不見好轉,我便奇怪道:“三師父得的什麼病?莫不是用錯藥了不成?”
他只搖頭道:“藥是吃慣了。”說着,在我傷口處塗了些藥粉,用紗布一圈圈纏繞起來。看着他埋頭幹着手上的活,頭髮有幾根是灰白的,突然心頭一痛。十年前第一次見到他的情景浮現在眼前,那時他頂多二十來歲,卻已是江湖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敬的無影公子白沐風,儒雅、和善,是無數少女心目中的佳偶,更是無數長輩心目中的佳婿。前不久傳出的娶妻消息破滅了無數人的美夢,更讓人驚訝的是秦氏既不是出身豪門,也非王室貴族,更談不上傾國傾城。她只是府上的一個丫鬟而已。據說白沐風一次酒後亂性,她纔有幸成爲了他第一個明媒正娶的妻室。
長輩們都是在江湖和商場上摸爬滾打多年的老手,如今反而對名和利看的極淡,用白沐風九十歲老祖宗的一句話說,就是“媳婦是用來伺候人的,什麼千金小姐、富商養女、金陵第一釵,到頭來都是白骨一堆!”
因此對於這個其貌不揚卻溫柔賢惠,盡心盡力伺候了老祖宗十六年的丫鬟倒是異常滿意。
忽然想起明鏡給我的那個包裹,便拿出來交給他。
白沐風兩指夾起一根銀針,眼眸彷彿也跟着收縮,每根針尖上都有一顆小紅點,別的都與普通銀針無異。
他把其中一根探入桌上的那碗湯藥裡,提上來是,探入水面的那部分已經變成暗紅色。
“湯藥裡有毒!”我驚道,突然門口發出一聲響動,來不及看清,白沐風手裡的那根銀針便已從門縫裡飛出去,只見門上一個身影悄無聲息地倒下。
打開門,躺着的竟然就是剛纔還玩笑說要許配給我的絲蘿!
白沐風一聲冷笑,捏住刺入她喉嚨的銀針拔了出來,從懷裡掏出一方手帕,仔細擦拭,惋惜道:“用這個殺她真有些浪費。”
這樣的白沐風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好似把滿腔憤怒都凝聚在針尖的那顆小紅點上,透出無盡徹骨的冷意。
“三師父……”
“我只是用她們的把戲,回敬給她們。”撇下呆滯的我,便拂袖而去。
很久沒有欣賞過菊花了,深秋的墨菊暗紅中帶黑。在牆角里看到了這一株,我再也邁不開腳步,和清月花園裡的不同,這只是孤零零的一株植物,沒有人精心照樣,有的只是雨露的眷顧,被遺棄在一個不起眼的牆角,陽光也很少照到。
一時來了興致,我把它移到窗臺上。嚼着甘甜的花瓣,望着窗外的風景,遠方傳來悠揚的蕭聲,綿綿憂思盡在不言中。
我不明白秦氏爲何要在湯藥裡下毒,難道她不愛自己的丈夫,還是爲了這足以震動江湖的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