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天台,眼前是整個城市的璀璨燈火,卻沒有一盞是爲我而亮的。
剛剛打過電話給言言,她的口氣很惡劣,這並沒有什麼不對,在她眼裡我是個負心的男人,同我的父親一樣,相較於我母親對父親的態度,言言對我已經算是不錯。
其實沒什麼好抱怨的,小時候年年除夕都是我跟母親一起過,聯歡晚會的歡笑聲根本掩飾不住母親撕心裂肺的哭聲,每年如此,大年三十必是在母親的哭泣中度過的。
原本我對恨沒有什麼概念,雖然母親時時說起,日日唸叨,但是我卻沒有多少的切身感受,父親於我而言,陌生的只是一張照片而已。
極偶爾的見過幾次父親,他都是冷冰冰的沒有半分溫柔的樣子,我想大概這就是父親該有的樣子。
直到吳曉璐懷着孩子上門,那晚是吳曉璐算計了我,我惱怒,這麼多年,無論在學校還是在商場,我都是力求做到最好的人,當然也是絕不願被人控制的人,吳曉璐的所作所爲讓我覺得奇恥大辱。
但是卻因爲孩子,我妥協了。
我想,我總不能像我的父親一樣,做個讓孩子在哭泣聲中長大的父親,所以我跟言言離了婚。
言言,是我的前妻,非常……沒心沒肺的女孩子。
在學校的時候,她跟屁蟲似的跟着我,簡直讓人哭笑不得,我一直以爲我對她,是一種憐憫,因爲她身上帶着的,那種孤獨感。
是的,孤獨感,多少人都說何梔言是個熱鬧的女孩子,唯有我知道她是個孤獨的女子,有些人孤獨會沉默,有些人孤獨會吵鬧,她屬於後者。
她對我的依戀讓人覺得自己強大,也滿足我全部的男性自尊心,所以在嚴佑上門時,我選擇娶她,有言言在身邊,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失去自信,她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天神下凡。
但是漸漸的,我發現生活並不只是崇拜就可以的,言言對我在外的辛苦完全不知道,每天關心的都是我吃了什麼,穿的厚不厚,有沒有感冒,會不會胃痛。對於我在外面經歷的事,她很少關心,偶爾說幾句,也不過是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虛話。
這樣的對待我並不習慣,從小就是我母親都沒有這般對待過我,母親教我的就是怎麼樣在最快的時間內得到優秀,怎麼樣成爲領導者。其實我並不怎麼知道平常的母親是怎麼對待孩子的,但至少我的母親是這樣的,所以對言言的照顧,我並不喜歡,這讓我覺得彆扭。
後來跟吳曉璐在一起後,她從沒問過我這些,而是問我股票漲了沒有,公司運行怎麼樣,剩下的就是誰家夫人買了什麼將她比了下去,她一定要贏回來這樣的話,對待女兒,吳曉璐也是如此,在幼兒園有沒有聽話,小測驗有沒有拿到全部的小紅花。
開始時我覺得熟悉,這纔是我一直習慣的相處方式,可是慢慢的我發現自己的錯誤,家裡有兩個女人同時給我壓力,這樣的壓力幾乎讓我喘不過氣來。似乎生活,就要永不停歇的爭鬥。
這時我見到了離婚三年後的言言。
她很不好,眼睛裡沒有了當年對我的崇拜與仰慕,臉上沒了因無憂無慮才能養出來的嬰兒肥,言談不在如當年那般天真爛漫。
到此時,我才幡然想起,我竟是那樣的懷念着曾經她在我身邊的日子,那樣每天回家只想着她做了什麼好吃的日子,安然,寧靜。
可這世上很多事情是不能回頭的,我也見到了康康,我的兒子。
那個蒼白的,奄奄一息的孩子,他似乎跟他的母親一樣,都是缺乏生命力的,我的生命中,無論是母親還是吳曉璐,都永遠充滿鬥志,而何梔言在我看來,實在是沒用的很。
可就是這麼沒用的一個人,我看着爲了一口冰激凌跟兒子鬥法,不讓孩子吃,我看着她毫無形象的爲兒子發瘋,竟在那一瞬間,無恥的貪戀着。
貪戀她的愛與給予,不會像母親吳曉璐那樣不知疲倦的索取,不會讓我覺得疲憊不堪。
就如此時,即便是站在這裡,想要結束這一切的時候,我還是想聽聽她的聲音,原來一直以來都是我錯了,錯在不懂這人間的真情,永遠不是索取,而是給予。
對兒子,我總是歉疚,背地裡偷偷看過幾次孩子,康康看到我時眼睛中的漠然,讓我想起幼年的自己,完全無愛無恨的眼神,我在他的生命裡,可能連一張照片的印象都沒有。
我終於還是成爲了我最不想成爲的那種人,拋棄了我的妻子,失去了我的孩子。
我不得不承認嚴佑比我是成功的,他雖然在生意上有時不如我,但是在感情上,他卻是專一的,癡情的,他有兒子的時候,我記得母親日日咒罵,全無一絲開心,但是嚴佑卻是抱着剛剛滿月的兒子招搖過市,他臉上的笑容是我從來不曾見過的,那種被稱爲父親的笑容。
嫉妒,怨恨,這些情緒都是在我長大之後形成的,嫉妒着嚴佑,怨恨着我的父親。他們讓我沒有嚐到過一分家庭的溫暖,也就從不知道夫妻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便是到了如今,其實我還是不知道幸福是什麼滋味,身邊的人,嚴佑,何梔言,甚至是薄梓墨這樣我生命裡沒有過交集的人,都得到了幸福。
偏只有我,沒有得到,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那種所謂的多餘出來的孩子,要是沒有我,母親不用守半生活寡,日日活在怨恨裡,要是沒有我,何梔言不會受那樣的苦,吳曉璐不會喪心病狂到要拿這個家族的命運來威脅我。
似乎我帶給身邊人的從來都只是傷痛。
也許我的消失能緩解這一切,能讓所有人都得到幸福,我是個被詛咒過的人,三十年來,我盡力做到能做到的最好,最終卻還是沒有得到半分甜蜜的滋味。
怎麼愛人與被愛,我從未學過,似乎也從沒有感受過,母親對我是押寶般對未來的期許,何梔言當年對我,也只不過是盲目崇拜,而吳曉璐,在我看來也不過是被激起的與她搶奪的快感。
可悲我一生從未得到愛,可嘆我亦從未付出過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