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輕撫着她的頭道。“樑小姐,我可以叫你一聲淑燕麼?你似乎比我小呢!”
樑淑燕流着淚點了點頭。
安寧摟着樑淑燕的頭,柔聲道,“淑燕,我的好妹妹,你這麼年輕,什麼都還沒經歷過。外面,你還有疼你的父母親人。”她低頭附在樑淑燕的耳邊道,“我告訴你個秘密,周大哥很喜歡你呢!我昨晚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了,你相信我,去找他吧,我的傻妹妹,千萬別做傻事,你不值得的,他以後一定會好好待你的。”
樑淑燕拼命壓仰着心中的酸楚,只是默默流淚。
安寧道,“謝謝你昨晚留下來陪我,但是你不可能陪我一輩子的。”
樑淑燕哽咽着道,“可以的,我。我願意!”
安寧笑道,“那我不願意呢!我最喜歡一個人,自由自在的。”
樑淑燕已經泣不成聲了,緊緊拉着安寧的手。
安寧伸手輕拭着她的眼淚道,“別哭了,淑燕妹妹,眼睛哭腫了可就不漂亮了。素琴,你過來!”
素琴應聲上前,也是淚痕滿面了。
安寧道,“素琴,我不知道你爲什麼對我這麼好。但我想總有個理由吧,我不問你這理由是什麼,我只想請你幫最後一個忙。今日宮中或許會有些混亂,難免走失個人。”她把樑淑燕的手交到素琴的手裡,又道,“若是今日不行,那我也再沒法子了,淑燕妹妹,這是我唯一能爲你做的事了。”
素琴撲通跪下了,垂淚道,“夫人,奴婢求求您,您可千萬別幹傻事啊!奴婢知道您過得很苦,很難,但請您,請您愛惜自己,好麼?”
安寧笑道。“你們這都怎麼了?一見到我就哭,我看起來很糟糕麼?”
素琴搖着頭,已是淚如雨下,“夫人,您很好,真的很好,象您這樣的好人不應該是這樣的。奴婢知道,這宮裡宮外都有人希望娘娘好好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只有活着纔有希望!”
安寧笑道,“我知道,你們的心我都知道。你們放心,我以後都會過得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了。我只會笑,再不會哭了!”她又附在樑淑燕耳邊輕聲道,“淑燕,有他們盯着,我是出不去的,現在我把我的命交到你手裡,你一定要代我活着出去!讓他們也好好活着!你和他們若是再爲我做傻事,我無論在天上地下,都不會安樂的!”她又扶起素琴道。“好了,我該走了。你們,不要送了,就待在這裡吧!”
安寧輕搖着手中團扇,迤邐而去。樑淑燕在屋中抱着小熊哭成淚人,忽然,小熊掙脫她的懷抱,追尋安寧而去。
素琴欲去將小熊追回來,樑淑燕卻搖了搖頭道,“讓它去吧,有它陪着她,她也沒那麼寂寞。”
素琴猶豫了半晌,轉身擦了擦眼淚,忽也跑了出去。
安寧步出秦遠的宮殿,似是長舒了一口氣。她微揚着臉,掛着微笑,沐浴在清晨的陽光裡,路人瞧見她,無不駐足衷心暗自讚歎,要多少的天地精華才能凝結出如此美人。只見她慢慢的行走着,似是愜意的享受這難得的一刻,長裙輕搖,衣袂飄香,整個人就如一朵紅雲般高貴美麗,想來天上的仙子也不過如此吧。
慢慢的來到了宮殿後面的荷花池邊,有一個金冠黃袍的男子似乎已經在這裡站了許久了。安寧微笑着正要走前,後面忽傳來“汪汪”的狗吠聲,是小熊追來了,它咬着安寧的裙角。似是不願主人棄它而去,安寧的臉色微微變了變,卻又很快平靜如常。
那男子回過頭來,瞧着安寧一笑,安寧抱起小熊,走到他的面前,對他甜美的微笑着。那男子似是十分滿意,對她伸出了一隻手,安寧順從的遞上一隻小手,任由那男人牽着她往池邊走去。那男人帶她站在池邊,忽伸手解下安寧的腰帶,脫下她的外袍,然後把脫下的衣裳和腰帶扔到了池塘裡,任由它們飄浮於水面之上。這男人又將早已準備好一個包袱打開,取出一件金光燦燦的衣裳給她穿上,微笑着道,“那天見到你,也是穿件金色的衣裳,光芒四射,好看得不得了呢!”男人想了想道,“以後,你就叫柔光吧,溫柔美麗的光芒。”
“好!”安寧笑着應了。
男人牽着她慢慢的走了。
*****
周復興帶着趙頂天一出宮。便看到有輛黑蓬馬車在等着,趕車的人也不說話,對周復興招了招手,他的腰間繫着一條與他們一樣的特殊腰帶。周復興不疑有他,抱着趙頂天上了車,車伕趕起車就走。
過了一時,後面又出現一輛一模一樣的黑蓬馬車,跟着他們走了一會兒,又分道揚鑣了,過了一時,又來了一輛。如是者三,直到確信沒有人跟蹤了,纔沒有馬車再跟上來。這馬車七拐八繞,到了一條僻靜的衚衕,車伕下了車,幫着把趙頂天擡下車來送進一戶普通人家,車伕趕着車又走了。
這戶人家裡的主人是個中年男人,看着平凡得很,也不多問,把周復興他們迎進旁邊的小屋,挪開地上一隻木箱,露出下面的地道,他先拿着燈下去了,示意讓周復興進來,又從裡面扳動機會,把那木箱復原。他帶着周復興走了一會兒,把他們送到一間地下室裡,然後扳動牆上的石燈,那牆開了,裡面竟還有間屋子,有房有書桌,燈點亮着,佈置得十分舒適。這男人幫着周復興把趙頂天放在牀上,他這才拉動牀邊一根繩索,不一時,上面傳來輕微的響動,一扇牆悄無聲息的打開了,朱兆稔走了進來。
朱兆稔先對那中年男人道,“辛苦你了,快回去吧。”
那中年男人這才告退,出去後把他進來的那扇門關了。
周復興行禮道,“多謝朱老爺!”他隱隱也猜到了一些。
朱兆稔嗔道,“你們這些年輕人啊,就是沉不住氣!闖禍了吧?”他走到牀邊道,“頂天怎麼樣?”
周復興道,“受了內傷,吐了幾口血。養些日子,應該不妨事的。”
朱兆稔道,“要不要尋大夫來瞧瞧?或者要些什麼藥?”
周復興道,“暫時不用,我這還有枚雪參丸,一會兒便拿水給他吃。”
朱兆稔道,“宮中情形如何?”
周復興道,“不好!”他低頭想了想道,“我必須再去!”
朱兆稔道,“不行!你再去就等於白白送死!”
周復興卻道,“明知送死,還是得去!”
朱兆稔嘆道,“就是要去也不急在這一時,先等兩天吧,我再安排下,看還有沒有別的法子。”
周復興道,“等不了了,再等下去,我怕會後悔一世!”
朱兆稔道,“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固執!這樣,暫且聽我的,只等一日,等到明晚,若是沒有消息,我再不管你!”他一拂袖子出去了,又關上了石門。順着臺階上去,朱兆稔回到了自己的書房。他長嘆一聲,提筆匆匆寫下幾字,把紙捲起,拿起小竹筒裝着,道,“來人!放朔州!”
過了一時,牆頂上的天花板開了一扇,有個籃子吊下來,周復興接過一看,裡面放的是飯菜和茶水。他先倒了杯熱水,解開趙頂天的穴道,拿出雪參丸喂到他嘴裡,給他灌了口水道,“頂天,快嚥下!”
趙頂天嚥下了,一時睜開眼睛道,“周大哥,這是哪裡?”
周復興道,“若我猜的不錯,這裡應該是朱府的地下秘室。”
趙頂天看看左右,問道,“六姐,六姐呢?”
周復興低着頭沒有作聲。
趙頂天掙扎着想爬起來,道,“不行!我要去找六姐!我要去救她!”
周復興摁住他道,“頂天,你冷靜點!你現在這副模樣怎麼去救她!”
趙頂天的眼中含着淚道,“周大哥,是我害了六姐!你就讓我去吧!她昨晚都吐血了,她,她是不是已經死了?”
周復興搖着頭,臉現戚容道,“不是你!不是你害的!是我!是我該死!我當時爲什麼要相信那畜生的話,不親自向小六問個明白!我爲什麼不娶了她再走,讓她遭遇這些!現在不僅害了她,還害了淑燕!”
趙頂天道,“樑小姐也沒出來麼?那我們,我們怎麼出來的?”
周復興道,“是小六,是她救我們出來的。”
趙頂天道,“周大哥,那咱們快走,快去救她啊!”
周復興道,“朱老爺剛剛來過,他讓我們再等一天。時候不到,他不會放我們出去的!”
趙頂天道,“那,那怎麼辦?六姐,六姐可怎麼辦?還有樑小姐,她怎麼辦?”
周復興悽然道,“她們?她們都抱定必死的心了。她們當中,無論誰出了什麼,我這一世都再也不會原諒自己的!”
趙頂天道,“若是六姐,六姐有個好歹,秦遠!我一定會讓你血債血償!”
*****
秦遠醒了,知道安寧不在身邊,他也沒有找,只是躺在牀上,望着帳頂怔怔的發着呆,他什麼也不敢想,腦子裡卻象走馬燈似的轉個不停。終於,他受不了了,騰地一下坐了起來,卻瞥件樣東西在自己枕頭旁邊。拿起一看,卻是自己的那塊玉,成親之晚給安寧戴在脖子上的那塊,怎麼會掉下來了呢?他下意識的摸摸自己的脖子,卻是空的,安寧贈他的翡翠長命鎖呢?秦遠一下掀開了枕頭和被子,旁邊還有一份是望仙樓的房契。
秦遠似是意識到什麼,急忙喊道,“來人!”
太監進來問道,“殿下有何吩咐?”
秦遠道,“夫人呢?”
太監忙搖頭道,“奴才不知。”
秦遠道,“那你去問問,夫人上哪兒了?”
太監應了忙出去了,卻一溜煙躲了起來。
秦遠快速穿好衣裳,跑了出來,大喊道,“寧兒!寧兒!”沒有人應他。
秦遠急得直跳腳,“來人!快來人!”卻沒有一個太監宮女敢進來答話。
秦遠半天尋不到人,更着急了,跑到門口,親自抓着侍衛問道,“有沒有看到夫人?有沒有看到夫人!”
侍衛也嚇得連連搖頭。
秦遠又急又氣,在宮裡四處奔走,一面大叫着安寧的名字,一面不停的問着遇到的每一個人,可所有人不是搖頭,就是一言不發的跑開。他把自己宮裡的每一寸地方都尋遍了,連樑淑燕那兒也去尋了,他甚至還紆尊降貴的親自開口問了樑淑燕,卻只換來她冷冷一笑。秦遠沒工夫跟她計較,到自己宮殿外面去尋找。可情形依舊如此。
秦遠都快要急瘋了,今天熱的似有些不對勁,宮裡的氣氛更是不對勁。寧兒到底上哪兒了?爲什麼所有人都躲着他?這一切到底是怎麼了?
*****
素琴尾隨着小熊,見安寧被人帶走後,她定了定神,沒有回宮,低着頭往另一條道匆匆走去。一時,到了養心殿的後門,進了門,她繞到後面太監的居所,進了一間僻靜的院子。
屋裡有個十來歲的瘦小太監伺候着,見她來了,笑道,“素琴姐姐,你怎麼大白天的就來了?”
素琴道,“快,把公公請來,有要事稟告!”
小太監應了,跑了出去,一盞茶工夫就又跑出來了,氣喘吁吁的道,“公公讓你等着,他沒那麼快。”
素琴坐臥不寧,在屋裡轉來轉去。等了好半晌,一個老太監才匆匆趕來,正是晉後身邊的老太監常貴。小太監立刻出去,在院門口守着,素琴剛想張口,常貴道,“你是說今早的事嗎?”
素琴道,“公公已經知道了?”
常貴道,“嗯,剛剛已經有人來,把昨晚和今早的事回稟到皇后娘娘這兒來了。”
素琴道,“那該怎麼辦?”
常貴道,“皇后娘娘還沒發話,不過我看……”他搖了搖頭。
素琴跪下道,“公公,求求您,救救夫人吧!她是好人!”
常貴道,“素琴,你在這宮裡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怎麼連這個都不明白!”
素琴道,“我明白,公公,可是夫人,任誰瞧着都不忍心的!”
常貴嘆道,“怪只怪她生得太美,又落到這地方來!”
素琴道,“真的……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常貴道,“這事不是我不肯幫忙,是確實幫不了啊。”
素琴落淚道,“只要能保住她一命,保住她一命啊!”
常貴想了想道,“這樣,你馬上回去,通知二殿下,若是他肯保她性命,也許還有一線生機。”
素琴道,“好,我馬上就去!”
她起身正要出去,常貴卻又叫住了她道,“素琴,你等等!”他轉身打開牀頭的箱子,掏出包金子,連同塊腰牌遞給素琴道,“今兒是七夕,宮裡貴人們想要些新奇的小玩意兒,你傳了話,便出宮去買些回來吧。”
素琴的臉色略變了變,眼裡放出一種奇異的光,顫聲道,“公公?”
常貴微微點了點頭道,“待會兒宮裡會亂上一陣,這機會你自己好好把握。”
素琴跪下了,“多謝公公!”
常貴道,“起來吧!你這孩子這些年也爲我做了不少事情,這是你應得的。出去尋個好男人,嫁了好好過日子吧。”
素琴道,“素琴永世不忘公公再生之恩。”
常貴道,“快去吧!走了之後千萬不要回頭!”
素琴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這才起身離開。她匆忙回了宮,卻不見秦遠,侍從們都不知道他跑到哪兒發瘋去了。素琴急急又尋了出去,在宮裡找了許久,跑的是滿頭大汗,最後好不容易纔瞧見秦遠,他在大太陽底下跑了半天,曬得頭暈目眩,汗透了一層又一層,剛尋了個涼亭坐下來小憩。他想喝水,叫了半天,卻沒有侍從敢上前伺候他。
素琴跑到他跟前,喚道,“二殿下!”
秦遠瞧見素琴,歡喜的站了起來,“素琴,你來了,你知道夫人到哪裡去了嗎?”終於有人肯搭理他了,秦遠甚至還難得的帶了些笑容。
素琴點點頭。
秦遠道,“她在哪裡?”
素琴低聲道,“夫人被太子殿下帶走了。”
秦遠愕然,半天才道,“素琴,你瘋了麼?說什麼胡話!”
素琴道,“殿下,奴婢沒有說胡話,這是真的!一早夫人就被他帶走了。”
秦遠道,“大哥爲什麼帶走她?”
素琴不敢接話。
秦遠忽笑了起來道,“哦!我知道了,大哥定是昨日瞧見我們又吵架了,所以把她帶走了。我去尋她!”他似是又有了無窮活力,馬上向太子*中跑去。
素琴瞧見他的背影,暗自祈禱,但願二殿下能帶出夫人,保得她的性命。她不敢停留,馬上回了宮,先去自己房中取了套宮女衣裳,然後進到偏殿,幸好今日大家都躲着秦遠,不敢出來,一路倒也沒什麼人注意她。
樑淑燕見她來了,忙問道,“她到底上哪兒了?”
素琴道,“娘娘,您就別管了。”她關上門道,“快,您換上這衣裳,奴婢帶您出宮去!”
“現在?可以麼?”樑淑燕的眼裡煥發出不敢相信的光芒。
素琴道,“試試看吧。”她開始動手幫樑淑燕換衣裳,一時換好了,素琴把她滿頭珠翠全拔了下來,又給她挽了個普通的宮女髮髻,道,“這些首飾娘娘要帶走麼?”
樑淑燕搖了搖頭道,“你稍等一下。”她起身絞了塊帕子,把臉上的脂粉全部擦掉,對着鏡子,把安寧給她的人皮面具貼上,這相貌,就與安寧易容後一樣了。
素琴驚喜道,“如此更好了!這樣子沒多少人見過,更易矇混。娘娘,您還有什麼要帶走的?”
樑淑燕摸摸懷中那把匕首和安寧交給她的東西,搖頭道,“再沒有了!”
素琴也檢查了一下懷中剛剛收到的銀兩,把腰牌放在袖中,鎮定下心神道,“走吧!”
她拉着樑淑燕,二人象脫出牢籠的小鳥般急急往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