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有令,着朱、廖兩位將軍重整隊伍,再像先前那樣衝一次!”騎着快馬的王府親兵飛奔而至,一邊跑,一邊高高舉起手中的令箭。
“你說什麼?”朱亮祖暴怒,額頭上的青筋根根直冒。剛纔的戰鬥雖然只持續了短短几個呼吸時間,卻折掉了他的老朋友長槍元帥謝國璽及其麾下近半“義兵”。他自己所率領的五千“廬州義兵”,也死傷了至少有七百餘。再衝一次,還不知道要有多少弟兄要飲恨沙場。
況且不做出任何改變的話,像先前一樣頂着炮彈往上衝,也未必能收到什麼成效。紅巾賊那邊隊伍站得很密。自己這邊如果分散開往前推,短兵相接時就註定會吃大虧。而一旦站成密集隊形,那討厭的炮彈就會成串砸過來。用不了幾下,就能讓隊伍分崩離析。
“王爺有令,着朱、廖兩位將軍重整隊伍,再衝一次。給探馬赤軍創造戰機!”負責傳令的王府親兵也迅速皺起了眉,高舉着令箭,再度重複。
“末將接令!”廖大亨輕輕推了朱亮祖一把,然後搶着上前接過令箭,“請王爺儘管放心,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二人也絕不敢辜負王爺的厚恩!”
“嗯!”親兵滿意地點頭,“兩位將軍亦請放心,王爺說了。這次他會讓探馬赤軍走得更快一些。也請二位堅持住,不要像先前一般那麼快就退下來!”
說罷,一抖繮繩,揚長而去。
“你個該死的.....”朱亮祖氣得兩眼冒火,抄起一杆長矛,就想朝着王府親兵後心處擲。老成持重的廖大亨卻一把拉住了他,低聲喝道:“別胡鬧,軍令如山,對錯都必須執行。我替你在前面開道,你帶着你的弟兄們慢慢跟在後面。隊形先分散着向前靠,待走到二十步處,再盡力朝身邊收攏!”
“不行,你我本事再好,也擋不住那該死的火銃!”朱亮祖愣了愣,用力搖頭。
“未必就那麼倒黴!再說了,王爺平素厚待咱們三個,不就爲的這一刻麼?”廖大亨慢慢鬆開他,笑着說道。
正所謂食人之祿,忠人之事。宣讓王帖木兒不花身上雖然有很多蒙古貴族特有的毛病,如傲慢自大,喜怒無常等,但平素對待他們幾個義兵萬戶卻相當不錯。非但職位和賞賜方面盡力與其他各族將領一碗水端平,相互間交往時,也很少在意什麼蒙古人與漢人的差別!
換句話說,廖大亨、朱亮祖等人能有今天的地位,完全依賴於忠順王帖木兒不花的信任和提拔。如果關鍵時刻貪生怕死拒絕往前衝的話,非但會面臨軍法的嚴懲,過後傳揚出去,世人也都會無情地恥笑他們忘恩負義,讓他們根本無法再於大夥面前擡頭。
“嗤——咚!”一枚實心彈丸帶着風聲呼嘯而來,落在距離二人不遠處的空地上,砸出一個碩大的土坑。
“我呸!”朱亮祖本能地朝遠處跳開幾步,然後破口大罵。“什麼玩意啊,有種就面對面單挑!”
罵過之後,卻又咬了咬牙,衝着廖大亨說道:“等會兒老子不跟你後面!老子在前,你在後,咱們倆合力撲徐州軍。淮安軍那邊,你隨便派些人虛晃一槍就行了。那邊火銃密,不好啃。徐州這邊雖然有個傅友德,但火銃卻使得遠不如淮安那邊多。咱們倆能在這邊突破,也是一樣!”
“好,那咱們兄弟就聯手再攻一次!”廖大亨毫不猶豫地拱了下手,大聲迴應。然後快步返回自己的隊伍,重新調整部署。“大仁,大義,你們兩個各帶一支千人隊,朝徐州軍方向佯攻。記得給我把人馬分散開,一步步朝前挪。其他三個千人隊,也都給我把人馬散開,跟在廬州軍的後面。”
“是!”衆將領啞着嗓子答應了一聲,強壓住心頭的恐慌,各自去執行命令。
“都給我把腰桿子直起來!”見衆人始終士氣低迷,廖大亨扯開嗓子,衝着將領們的背影大喊大叫,“一次不過是二十幾顆彈丸,只要大夥分散開,未必砸得到人。即便砸到了又怎麼樣?無非是一死爾,總好過窩窩囊囊一輩子!”
“散開,散開,大夥分散開上。腦袋掉了,不過是碗口大個疤!二十年後,咱們又是一羣好漢!”朱亮祖也大聲嚷嚷着,在自家隊伍裡來回跑動。用盡全身解術鼓舞士氣。
衆“義勇”當中,大多數都是他們兩個的族人和佃戶,平素就同氣連枝。此刻見兩個大莊主都要豁出性命去再攻一輪兒,豈有推三阻四之理?也紛紛振作起精神,拉開彼此之間的空檔,小跑着向前衝去。
“嗤——咚!”“嗤——咚!”“嗤——咚!”黑乎乎的彈丸繼續凌空砸落,不時濺起一團團殷紅色的血霧。卻好像已經不如先前那般可怕了,凡是被彈丸恰巧砸中的倒黴鬼,基本上都當場氣絕,很難發出慘叫來擾亂其他人的心神。而即便有跳彈的形成,因爲隊形過於疏密的緣故,也很難再給隊伍造成大面積的殺傷。
發現每輪炮擊給自己這邊造成的死傷都是個位數之後,兩支“義兵”的士氣頓時又朝上攀升了好大一截。持長槍和刀盾者,開始注意尋找距離自己最近的百夫長,努力跟上後者的步伐。那些持角弓和擎張弩者,則在行進中偷偷將破甲錐掛上弓弦,準備在關鍵時刻給對手致命一擊。
“嗤——咚!”“嗤——咚!”“嗤——咚!”成排的炮彈繼續凌空砸來,卻很阻擋住“義兵”們的前進腳步。
按照眼下淮安軍的編制,每個炮團有九十門四斤炮。聽起來數量雖然頗爲龐大,但無論是殺傷力和準頭,都不能與後世的火炮同日而語。瞄準結成陣列的密集目標殺傷力還頗爲可觀,瞄準單個移動目標,簡直就是浪費彈藥,幾乎每三十枚炮彈砸下來,收穫都是個位數,遠不如先前給元軍造成的打擊巨大。
“停止射擊,停止射擊!調高炮口三指,準備打後續上來的另外一波!”黃老二迅速發現了炮擊的效果不佳,果斷地調整了戰術。命令手下兩個炮團放棄對“義兵”的蹂躪,把目標第二次對準稍遠處正列陣前行的探馬赤軍。
“停止射擊,停止射擊,調高炮口三指,瞄後面那一大坨!”炮長們紛紛蹲下身去,一邊重複傳過來的命令,一邊幫助麾下弟兄清理炮膛,調整炮口。
六名裝填手立刻跑上前,合力扯起跑身上的繩索,將炮口擡高。一炮手和二炮手則麻利地撿起事先預備好的墊塊,迅速塞進炮身與沙包壁壘之間的空檔,使得火炮達到制定傾角。三炮手則拎起一根溼漉漉的拖把,用力塞進炮膛,反覆拖動,清理裡邊的火藥殘渣,保持炮膛內壁的整潔。
“嗤!”清理炮膛時遺留下的水分,被滾燙的炮壁迅速變成蒸汽,從炮口冒出來,薰得人眼淚鼻涕齊流。
淮安軍的炮兵們卻顧不上擦眼睛,迅速打開彈藥箱,將用絲綢包裹着的火藥塞進炮膛。然後拿杵子用力搗緊,再塞進一個與炮膛差不多粗細的軟木進去,搗緊,最後又迅速填入彈丸。
當他們把這一切忙碌完畢之後,黃老二也終於判斷出了敵軍的要害位置。跳上一個人工堆起來的沙包,扯着嗓子高喊,“一百步,各營輪射。放!”
“轟!”三十多門青銅鑄造的火炮噴出一道道濃煙,利用火藥爆燃提供的動力,將四斤重實心彈丸推上半空。掠過一百多步的距離,齊齊扎入探馬赤軍的隊伍。
原本打定了主意要讓“義兵”給自己擋炮彈的廬州探馬赤軍沒想到對手這麼快就看穿了自己的如意算盤,被砸了個措手不及。密集的隊伍當中,立刻出現了數道巨大的傷口,每一處傷口附近,都是屍骸枕籍。
“哎呀!”朱亮祖嚇得一縮脖子,隨即扯開嗓子大聲叫嚷。“弟兄們,跟着我往前衝!大火銃打不了近的地方!”
“殺啊——!”隸屬於他麾下的三千多名廬州義兵扯開嗓子,聲嘶力竭地大叫,同時加快腳步,迅速朝傅友德的認旗撲了過去,誓要跟對方分個上下高低。
朱亮祖自己的左腳,卻在前衝的過程中“不小心”絆在了一具屍體上,多虧了親兵們的攙扶,才勉強沒有一頭摔進血泊。然而,他的身影,也從隊伍的最前方,迅速隱沒入人羣背後,輕易無法被敵軍發現。
“我呸!”對面的軍陣第二排,正在瞄準朱亮祖胸口的連老黑不屑地吐了口吐沫,迅速將槍口指向新的目標。“開火,自由射擊!!”
“呯!”“呯!”“呯!”“呯!”“呯!”“呯!”一百四十多杆大擡槍陸續噴出火蛇,將迎面衝過來的“義兵”們紛紛打翻在地。但擡槍的裝填速度太慢了,針對移動目標的準頭也有些差強人意。沒被擊中的“義兵”們只是稍稍愣了下神兒,就從同伴們的屍體上踏了過去,動作沒有半分猶豫。
“跟上,大夥一塊上。火銃裝填慢,打不了第二輪!!”朱亮祖的身影迅速在自家隊伍中央偏後方重現,面目顯得格外猙獰。
注1:有明一代,中原軍隊的火炮數量,裝備都頗具規模。以戚家軍爲例,他的一個三千人左右的戰車營,居然配備了兩百五十多門火炮,難怪能打遍四鄰無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