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剛入朱重九幕府就遇到大事,心情難免緊張,偏偏周圍全是陌生面孔,連個可以討教的人都找不到,只好也隨着人流,急匆匆地朝大總管行轅趕去,待來到議事堂內,只見裡邊已經擠滿了人,有個渾身是泥土年青將領站在大堂中間,兩眼盯着地面,滿臉慚愧。
“趙君用是怎麼搞的,整天就忙着睡女人麼,居然連個響動沒有,就把睢陽給丟了。”有人不依不饒,衝着年青將領大聲質問。
“還歸德大總管呢,丟了睢陽,扯什麼歸德。”(注1)
還有人話語裡,則明顯帶着幸災樂禍味道,“小李子,你家總管上回不是在信上說,有他在,黃河一線就固若金湯麼,這怎麼蒙古人還沒等走到聊城,他就先把睢陽拱手讓給了人家,。”
“就是,咱家都督好心提醒你們,你們卻不領情,這回好了,知道疼了吧。”
“傅友德呢,他從我家都督這裡學了那麼多本事去,怎麼連個睢陽都搶不回來。”
一時間,羣情洶涌,將整個議事堂吵得像個菜場般混亂。
“睢陽丟了,蒙古人用了什麼手段,居然讓這邊一點兒動靜都沒聽到。”章溢和宋克二人四目互視,心中也是驚詫莫名,在朱重九南下高郵之前,任何一座城池被攻破,至少都是花上十天半月的事情,而蒙古人這次,居然絲毫不比淮安軍來得慢,連消息都沒傳開,就輕鬆破了睢陽。
更令人緊張的是,睢陽城乃爲歸德府的治所,西鄰着劉福通部所控制的睢州,南接芝麻李所控制的宿州,蒙元朝廷的兵馬重新控制了此城,就等同於在三家紅巾勢力之間打進了一條楔子,非但趙君用的頭頂上被懸起了一把鍘刀,臨近的劉福通、芝麻李兩個,也是難受萬分。
正驚愕間,卻聽見朱重九清清嗓子,沉聲斷喝,“都別瞎嚷嚷,打仗自然就有輸有贏,丟了睢陽,再派兵搶回來便是,李大哥、趙總管,哪個用兵不比咱們強,都給我坐回各自的位子上去,準備點卯。”
“是。”衆人聞聽,趕緊放棄對年青將領的質問,紛紛尋找自己應在的位置就坐。
朱重九擡頭在屋子裡掃視了一圈,最後將目光落到章溢和宋克兩個身上,“三益,請坐我身後第三排,這邊是參謀本部的位置,你以後來了都坐這邊,仲溫,你先去學局那邊,挨着祿主事身後坐,等科考的事情操持完了,再去第五軍報到,。”
“遵命。”章溢和宋克拱手施禮,然後快步走向指定的座位。
朱重九則再度將頭擡起來,心中默默點名,看該到的人都已經在場了,便笑了笑,大聲介紹,“這位是徐州的李喜喜將軍,去年跟咱們一起並肩作戰過,大夥應該都認識他,來人,給李將軍也搬把椅子來,順便拿壺清水來,讓他先緩口氣。”
“是。”徐洪三等人聞聽,大聲答應着,替報信的年青將領李喜喜拿來椅子和水壺,後者卻不敢多耽擱時間,屁股剛沾到了椅子邊上,就立刻拱起手,急切地說道:“謝大總管賜座,我家主公在末將臨來之前,特地叮囑過,只要大總管這邊肯發兵相救,糧草輜重,都交給他來負責,收復睢陽之後,他願意睢水爲界,重新劃分貴我兩方的轄區。”
“嘶,,。”話音剛落,衆人又齊齊倒吸冷氣,睢水與黃河的交匯處,位於睢寧、宿遷一帶,趙君用此舉,相當於把上次淮安軍贈送的領土,又全都還了回來,並且還加上了一倍的利息。
他爲什麼要這樣做,難道形勢危急到了如此地步麼,光是丟失了睢陽,不至於把他逼到如此狼狽吧,還是其中隱藏着別的原因,他想把淮安軍拉過去,跟他一道承擔風險。
“兵我肯定會出。”還沒等衆人想清楚其中貓膩,朱重八已經大聲承諾,“重新劃分轄區的話,請李將軍休要再提,咱們徐宿淮三地,原本就是同氣連枝,斷然沒有徐州有難,我淮安軍按兵不動的道理。”
“多謝大總管。”李喜喜立刻站起來,納頭便拜,朱重九上前搶先一步攙扶住了他的胳膊,繼續大聲說道,“你且莫道謝,你仔細說說,趙總管到底遇上什麼麻煩了,怎麼偌大的睢陽城,不聲不響就歸了別人。”
“是,是我家主公誤,誤信了歹人。”李喜喜沒朱重九力氣大,拜不下去,紅着臉解釋,“大總管有所不知,我家主公,爲了經營歸德,這兩年來廣撒英雄貼,招募天下豪傑,黃河兩岸的英雄紛紛前來投靠,這其中,難免就有些良莠不齊。”
“這我知道,你儘量簡單些說。”朱重九點點頭,笑着打斷,趙君用喜歡招募綠林人物入伍的事情,不算什麼秘聞,當年在黃河北岸被他氣走的那些水賊山匪,到西邊兜了個大圈子之後,就又投奔到了趙君用帳下,這其中不乏一些有本事的人物,如太叔堂、孔勝等,但大多數,都屬於窩裡橫的角色,派不上什麼大用場。
李喜喜和傅友德兩個,在被趙君用收歸帳下之前,也是綠林豪傑,所以對自家同行的印象,並未如朱重九所想得一樣不堪,換了口氣,繼續低聲彙報,“大總管不要嫌末將囉嗦,這其中緣由,必須從頭說起,前來投奔的人中,有來自汝寧的兄弟兩個,一個叫李思齊,一個叫李思順,乃是漢軍將門之後,他們兩個武藝不在傅有德之下,謀略也非常厲害,每次帶兵出戰,都贏得乾淨利索,所以趙總管對他們兄弟甚爲依仗,讓一個做了親兵萬戶,一個做了睢陽同知。”
“嘿,,。”朱重九低聲喟嘆,剩下的事情,他已經可以猜到了,李思齊和李思順兄弟,一個掌兵,一個主政,當然很輕鬆就把持了睢陽城的控制權,而一旦趙君用有所疏忽,這兄弟二人就能聯手造反,兵不血刃拿下一座軍事重鎮。
“半個月前,李思齊不知道從哪裡弄來個女人,說是他的表妹,獻給我家主公爲妾,我家主公不願拂了他的意,就收了那個人女人入後宮,然後那個女人又裝作非常賢惠的樣子,勸我家主公帶他回徐州拜見大夫人,結果趙總管三天前剛剛離開睢陽,李思齊和李思順兄弟兩個,立刻將睢陽獻給了蒙古人。”李喜喜又是羞愧,又是憤恨,咬牙切齒地補充。
“呸,什麼東西,居然用如此下作手段。”
“王八蛋,那李思齊就是忘恩負義的王八蛋,趙君用也是瞎了眼睛,居然用這種人做親兵萬戶。”
“哼哼,還得感謝姓李的有良心,否則,直接在他身邊發難,趙總管恐怕連睢陽城都出不去。”
下一個瞬間,議事堂裡又亂成了一鍋粥,衆淮揚文武,特別是原本跟趙君用有過數面之緣的,紛紛開口唾罵,恨李思齊之無恥,恨趙君用之好色荒唐。
“嗯哼。”朱重九無奈,只好大聲咳嗽。
衆人這才慢慢停住了罵聲,齊齊將目光轉向他,準備聽他調兵遣將。
誰料朱重九並沒有立刻發兵,而是沉吟了片刻,謹慎地詢問,“你來之時,趙總管已經調兵去奪睢陽了麼。”
“我家主公聽聞兩個狗賊叛亂,當晚就回師相擊,誰料那李思齊準備極爲充分,居然在半路上設下了埋伏,還勾結了北岸的一夥探馬赤軍,他手中的親兵萬人隊,原本就是我們那邊裝備最精良的,結果兩家打得正難解難分之時,探馬赤軍突然從側面殺了出來”李喜喜嘆了口氣,頭垂得更低,“結果一場惡戰下來,我們打輸了,傅友德也受了重傷,昔日在趙總管麾下的那些所謂的豪傑,見勢不妙,要麼倒戈去了李思齊那邊,要麼悄悄地拉着隊伍逃走了,真正肯留下跟我家主公患難與共的,全部加起來都湊不齊一巴掌。”
“無恥。”
“沒良心。”議事堂裡,又響起了低低的喝罵聲,蘇先生、黃老歪等人紛紛目光轉向朱重九,心中一陣陣後怕。
如果當初,朱重九在黃河北岸,也不分青紅皁白的接納了那些英雄豪傑,恐怕現在灰溜溜四處求援的,就是他們了,而他們幾個,當初還曾經爲自家主公將送上門來的兵馬推給別人,而悶悶不樂了好長一段時間。
“行了,罵又罵不死他們,大夥何必費這個力氣。”朱重九將手向下壓了壓,大聲吩咐,整個事件脈絡已經非常清楚,趙君用誤信李氏兄弟在先,又中美人計於後,這跟頭栽得一點兒都不冤,而淮安與徐州互爲脣齒,趙君用那邊有難,這邊無論如何,都必須發兵相救。
但眼下爲難的是,淮安軍在上個月,纔剛剛完成了新一輪擴編,隊伍裡的新兵人數高達老兵的三倍,戰鬥力不增反降,而李思齊那邊,如果李喜喜剛纔所說沒有誇張的話,則是趙君用精心打造出來的王牌,非但鎧甲兵器與淮安軍差多少,恐怕火炮的數量,也是一個令人無比心疼的數字。
“李思齊所部的親兵萬人隊,是滿編麼,兵種如何配製,火炮呢,趙總管給他們配備了多少門,。”想到這兒,朱重九再度將目光轉向李喜喜,低聲詢問。
“是滿編的。”李喜喜紅着臉,低聲迴應,“他在趙總管眼裡,比傅友德還吃香,所以有了什麼好東西,都先緊他先拿,我們那邊和這邊不一樣,親兵萬人隊,裡頭全都是戰兵,輔兵要單算,那個萬人隊裡邊,有持矛甲兵五千、重甲兵兩千、擲彈兵和弓箭兵各一千,還有一千人,則是炮隊,總計裝備了四十門火炮,如果把睢陽城頭上的拆下來,則不下六十門。”
“嘶。”黃老歪等人再度低聲吸氣,因爲同出於一脈的緣故,淮安軍這邊,賣給芝麻李和趙君用兩人的火炮,幾乎都是按照成本價給的,所以趙君用手中此刻火炮極多,總加起來恐怕已經超過了兩百門,而李思齊這一造反,等同於把其中一半兒的火炮,白白送給了蒙元朝廷。
然而一件壞事發生,就總會向最壞方向發展,沒等衆人把一口冷氣吸完,李喜喜忽然擡起頭,大聲補充,“不光是火炮,那支從北岸殺過來的探馬赤軍,也相當厲害,裡邊至少有三千多騎兵,六七千戰兵,加上輔兵的話,總兵力恐怕超過了兩萬人,如今就駐紮在寧陵,跟李思齊互爲犄角。”
“啊。”衆人聞聽,眉頭都皺成了一個川字,一個李思齊,已經夠令人覺得麻煩了,居然還有一支規模龐大的探馬赤軍,這一仗,恐怕不會太容易拿下。
“那個探馬赤軍的頭目叫什麼名字,以往的戰績如何。”逯魯曾看了大夥一眼,低聲替朱重九發問。
“好像,好像叫什麼察罕帖木爾,中過舉人,文武雙全,是李思齊還是鄉黨,去年在羅丘造劉福通的反,被打得落荒而逃,隨後就跑到了黃河北岸,在月闊察兒的支持下,糾集了幾支探馬赤軍的殘部,又許下免稅的好處,招募了許多堡主、寨主的莊丁入伍,眼下被韃子朝廷委任了一個達魯花赤的職位,專門跟紅巾軍做對,前一陣子,布王三好像就在此人手裡吃過大虧。”
“察罕貼木兒,是不是姓王,這個人我聽說過,是個很有本事的蒙古貴胄。”朱重九想了想,鄭重點頭,他不光聽說過布王三在此人手裡吃虧,還隱約知道,此人是王保保的父親,另一個時空中張無忌的便宜老丈人,當然,此人是不是有個女兒叫趙敏,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他不相信自己有張無忌那種魅力,撓幾下腳心就讓一個女人連爹孃都不要了,生死相隨。
“不是蒙古人,是個畏兀爾。”李喜喜偷偷看了朱重九一眼,小聲糾正,“他姓李,是北庭那邊的畏兀爾,世居潁州,算起來,跟李思齊還算遠親,他有個外甥,倒是姓王的,叫王保保,極爲驍勇,蒙古名字好像叫做擴廓帖木兒什麼的,反正他們北庭人,名字都是一長串,極爲繞嘴。”
注1:元代睢陽和徐州,同屬歸德府,睢陽爲府城,地位高於徐州,趙君用爲歸德大總管,丟了睢陽之後,等同於丟了自己的首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