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轟。”“轟。”又一輪六斤重的炮彈破空而來,落在城牆內外,掀起大團大團的煙塵。
由巴豆、砒霜、茱萸、花椒等物燃燒生成的毒煙,對倪家軍戰兵的殺傷力不算太大,卻嚴重影響了更遠處操炮者的視線,令原本就非常一般的準頭,變得愈發乏善可陳,大部分炮彈連城牆都沒沾到,只在城牆內外的地面上炸出來一個個醜陋的大坑。
“快點,快點兒,不要慌,一個跟着一個。”趁着倪家軍炮手的視線受到毒煙遮擋的時候,陳友諒的好兄弟張必先帶領一千名大銃手,沿着馬道快速衝上了城牆。
整個千人隊,在跑動中,迅速分成了三層,第一層將士推開被炮擊震得暈頭轉向的戰兵,將一根根胳膊粗細的鐵管子,順着箭垛上面的射擊孔,探出城頭。
第二層將士迅速蹲下身體,將手中大銃護在兩臂和胸口之間,第三層袍澤也學着第二層的樣子,果斷下蹲,頭頂的盔纓,整齊得如盛夏時的麥田。
在朱大鵬所在時空的歷史上,除了“我大清”這朵奇葩之外,華夏民族從沒拒絕過接受外來科技,朱重九所在時空,也是如此,當發現了身管式火炮的巨大威力之後,幾乎各路諸侯,都開始努力打造屬於自己的火器,張必先等人手中的大銃,就是所有產品中的佼佼者。
不像淮安軍那樣,一味地追求射擊速度和準頭,大銃的開發者,突出的是此物的覆蓋面兒,每門大銃裡頭,可以裝一兩半到二兩火藥,槍口處再壓入四五十枚“炮子”,在三十步左右的範圍內,絕對是一掃一整片,哪怕是對方身上穿着雙層牛皮甲,萬一被彈丸射中胸腹等處,都很難逃過腸穿肚爛的命運,(注1)
“快,快,把受傷的弟兄擡下去,把這裡的血跡擦乾淨。”緊跟着火銃手之後,則是一羣衣甲鮮明的御林軍,一個個慘白着臉,在隊伍中的百夫長指揮下,快速擡走剛纔炮戰中受傷或者陣亡的袍澤,然後用大桶大桶的冷水潑灑地面,避免血跡影響其他參戰者的士氣。
敵樓和馬臉等處,四斤炮的炮手們,則繼續向敵軍發射毒藥彈,努力給進攻一方製造麻煩,而六斤炮的炮手們,則利用敵方的炮擊出現停頓的間隙,迅速清理自家炮膛,用拖把沾了家畜尿液,給火炮進行強制降溫,一個個動作有條不紊,層次分明。
“點燃艾絨。”張必先頂着一個表面塗了黑漆的鐵盔,向城外看了看,然後繼續發號施令。
“點燃艾絨。”“點燃艾絨。”“點燃艾絨。”他麾下的幾個百夫長,輪流重複,接力將命令傳遍整面西城牆。
手指粗細的幹艾絨繩子,迅速被點燃,一股濃郁的清香在城頭上涌起,驅散人血的腥氣和動物尿液的臊臭,訓練有素的大銃手們,將艾絨繩子輕輕朝各自的頭盔護耳上一夾,然後低下頭,透過箭垛的射擊孔繼續觀察敵軍,每個人的動作,都熟練無比。
““嗤,,,,,,。”“嗤,,,,,,。”“嗤,,,,,。”“轟。”倪家軍的炮手們,顯然不願意讓自家戰兵單獨承受壓力,冒着誤傷自己的危險,再度朝城牆上方傾瀉彈丸,只是這一輪的炮擊效果,還不如上一輪,幾乎所有炮彈都脫離了預計目標,徒勞地城牆外側的青石條上,留下一個個白色的斑點。
“來而不往非禮也,給我狠狠地打。”陳友諒快步衝上敵樓二層,衝着自家炮手大聲命令。
“是。”幾門六斤炮的炮長,齊聲答應,然後憑着居高臨下的優勢,迅速矯正炮口,瞄準城外倪家軍的陣地。
“一號大將軍炮準備就緒。”
“二號大將軍炮準備就緒。”
“三號大將軍炮準備就緒。”
乾脆利落的報告聲,迅速傳回陳友諒的耳朵,後者滿意地點點頭,將右手高高地舉起,然後奮力向下揮動,“開炮。”
“砰”天崩地裂般一聲巨響,五道濃煙推着巨大的火球飛了出去,越過六百餘步的距離,分爲前後左右中五個方位,同時掉頭向下。
“轟,轟,轟,轟,轟。”五道粗大的煙柱,呈花蕊裝,騰空而起,緊跟着,又是巨大的一聲“轟隆隆。”,有團黑色烈焰翻滾着扶搖而上,將破碎的木頭箱子,人馬肢體和火炮殘骸,丟得到處都是。
“打中了,打中了。”敵樓二層和腳下的城牆上,響起一陣興奮的歡呼,倪家軍的炮陣中,剛剛發生過一次巨大的爆炸,有經驗的將士,能清晰地判斷出這是裝火藥的箱子被炮彈直接命中的後果,雖然最後造成的傷亡情況無法判斷,但經歷了這場災難之後,倪家軍的炮手們必然心驚膽戰,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樣囂張。
“打得好,就這麼幹,老子就不信了,姓倪的玩炮還能玩得過咱們。”陳友諒非常會鼓舞士氣,邁動腳步,快速從幾門六斤炮後方跑過,同時用手掌和操炮者的手掌當空相擊,“接着來,別心疼火藥,打跑了姓倪的,老子給你們每人官升三級。”
“謝大將軍。”衆炮手們興奮地迴應,也不管陳友諒的承諾最後能不能兌現,反正能跟金吾將軍並肩作戰,親手擊毀敵軍的大炮,已經足夠衆人吹噓一輩子了,哪怕是立刻就戰死掉,也了無遺憾。
“小心,,。”一名親兵猛地撲上前,將陳友諒死死壓在了身下。
“轟。”有枚近距離射來的小開花彈,在距離他三步遠的位置爆炸,炙熱的氣浪協裹着彈片和碎石頭,四下迸射,將幾名躲避不及炮手,同時掃翻在地。
“大將軍,大將軍。”有人低聲驚呼,舉着盾牌衝上敵樓二層,翻動血肉模糊的親兵,從屍體底下翻出陳友諒。
“別喊,亂我軍心,我必殺你。”陳友諒一個魚躍跳了起來,親手抓住敵樓中的戰旗,探出城外,來回搖動,“給我還擊,炸死他們,老子就站在這兒,不信他能打得着。”
“大將軍小心。”千夫長張定邊和太師鄒普勝雙雙衝上,抱起陳友諒,不由分說衝下敵樓,鑽進下層的城牆內部。
戰旗又被親兵們插回了原處,繼續在傍晚的江風中獵獵飛舞,然而剛纔那短短的一瞬間招搖,卻極大地鼓動了城頭上守軍的士氣,頓時,十幾門四斤炮同時調轉炮口,朝着城外敵軍方陣內突然冒出來炮車展開了反擊,“轟,轟,轟。”“轟,轟,轟。”“轟,轟,轟。”,彈丸的發射聲不絕於耳。
被倪家軍推在車上前行的,同樣是四斤輕炮,憑着偷襲佔了一輪便宜,但很快就因爲四周缺乏可靠掩體而敗下陣來,那些先前被“毒煙”薰得滿臉是淚的兵勇們,則在百夫長和千夫長的指揮下,迅速拉開彼此之間的距離,冒着炮彈的狂轟濫炸,加速衝向了城牆,他們手中有鑿城車,他們手中有云梯,他們手中也有大銃、強弩和其他神兵利器,只要讓他們推進到合適距離,就能立刻向守軍還以顏色。
迅速變稀疏的隊型,使進攻方的士兵數量,顯得非常龐大,從城頭上打下去的四斤炮彈,每次總能帶走一兩條性命,但跟龐大的士兵總數比起來,就顯得十分微不足道了,憑藉着對火器性能的熟悉和豐富的戰鬥經驗,倪家軍將士距離城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很快,就從兩百餘步推進到了五十步之內,一個個手臂粗的鐵管子,也被他們豎了起來,管尾支撐於地面,管身向前傾斜,管之下,則是兩個精鐵打造的支撐。
“大銃手,開火。”張必先當機立斷,搶先下達了射擊命令,“開火,開火。”傳令兵一邊大聲重複,一邊快速在他頭頂扯起一面畫着彈丸的紅色三角旗,早就蓄勢以待的大銃手們接到命令,迅速將艾絨按在了銃管後部的引火線上,數點火星跳躍着向前飛奔,鑽進銃管,隨即,引發出一連串的雷鳴。
“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數百支大銃同時發威,聲勢若驚濤駭浪,一團猩紅色的雲彩,拖着密密麻麻的彈丸從城頭上飛下去,砸入城牆下的倪家軍隊伍,將目標削去了整整一層。
沒等慘叫聲傳回城頭,張必先已經再度跳起,手指着城下的敵軍,大聲呼喝,“換銃,換人,再給我轟,轟得他娘都認不出他來。”
“換人,換人,換人。”命令聲被百夫長們接力傳出,剛剛發射完了一輪的大銃手扯着自己的兵器,迅速向後翻滾,跟在他身邊的第二層將士則撲上前補位,將另外數百支大銃探出箭孔,對準城外的敵軍。
“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呯,”連綿射擊聲又起,在城下掀起一團團血光,無數還穿着紅巾軍衣服的“義兵”中彈倒下,煙熏火燎的臉上,寫滿了迷茫。
注1:在元末的起義軍內,曾經廣泛使用了管式火器,關於大銃、小銃的記錄比比皆是,除了裝填速度令人詬病之外,在近距離作戰時,這些火器的殺傷力和打擊面積,已經遠遠超過了弓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