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也只有她能讓我的心找到一絲溫暖的感覺,就像是寒夜裡的煤油燈,雖僅有一絲,卻照亮了一方光明。在那一刻,我只想與她長相思守,於是我便那麼做了。
我們在一個無人問津的小島上生活了三年,我爲那島取名叫空明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耕種勞作,她織布澆花,我們有了屬於我們的愛情結晶,那是一對龍鳳。隱居相夫教子,日子過的平淡而又幸福。我想就這樣過完一輩子,或許也沒有什麼不好。
只是似乎上天並不願意讓我如此悠閒又平凡的死去,於是好景不長,我的仇家帶着一隊精兵殺上島來,那是一個漆黑且沒有一絲溫度的寒夜,我的小屋被無情的大火吞噬,我迎着火光,握着我的戰刀拼殺了三個時辰。
我天生神力,我英勇無敵,可終究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還要帶着夢曦與兩個孩子。我精疲力盡,夢曦和孩子皆備活捉,他們威脅我放下兵刃投降受死。夢曦爲了讓我毫無顧忌的逃走,毅然決然的帶着孩子慷慨赴死,就在我的眼前。
我憤怒,我不甘,我瘋了一般殺出了重圍逃出小島,但我並沒有死,因爲我知道我不能死,若是死了,這深仇又由誰來報?
於是我再次潛入了中原,瘋瘋癲癲隱姓埋名的過了一年,然後找到了我的舊部,再次投靠大首領,大首領很開心的接受了我,爲安我心,並將他心愛的女兒閔柔許配給我,因爲他知道我打仗的能耐。
再次回到軍中,我變得更加無情,原本心中尚存的一絲柔情與善意也隨着夢曦的死去而徹底磨滅,我對我仇家的勢力給予了毀滅般的打擊,同時那股勢力也是大將軍稱霸中原的唯一阻礙。我攻城略地,所向披靡,8年征戰,40歲的我終於爲大將軍完成了他的王圖霸業,最後卻發現一切竟是一個可怕的陰謀。
原來9年輕空明島那場屠殺並不是我的仇家所爲,而是我一直視爲恩人的大將軍所爲,而他那麼做,理由竟只是爲了讓我可以心無旁騖再次回到中原爲他完成王圖霸業。
我心如刀絞,無法接受一切,我也不明白這世上究竟還有誰值得被信任,什麼知遇之恩,什麼救命之情,所爲的都不過是一個利字,生在亂世,人人如棋子,哪裡有什麼真情存在?
那一夜我白了頭,第二天我發動了政變,就在宣武門,我手刃了大將軍以及他的三個兒子,閔柔哭的稀里嘩啦。萬軍卻跪倒一片齊呼萬歲,文臣獻上皇袍加與我身,我知道從這一刻起,無數人夢寐以求的江山就是我的了,江山很大,有很多世人所覬覦的東西,比如美女,亦或者財報,什麼都有,卻獨獨沒有她。
我取國號爲‘夢’夢曦的那個夢,我修建了無數宮殿,晨曦殿,夢露臺,大臣說我勞民傷財,我不可置否,這些又關我什麼事?朕貴爲皇上,難道連爲愛人建造宮殿的權利都沒有麼?
我不理朝綱,也不沉浸淫慾,卻學會許許多多稀奇古怪的手藝,我找世上最好的畫師吳道子學畫,找最好的石雕大師齊紅石學習雕刻,我深居宮內,用盡各種辦法刻畫着她的美麗,以寄託我的相思。
世人常說,世上最是相思苦,但我卻覺得,只有那股相思,纔是支撐我活下去的唯一源泉,因爲我怕若是死了,卻連相思的資格都被剝奪,於是就只能活着。
我的兩個皇兒漸漸長大,那是我與大首領的女兒閔柔所生的孩兒。兩個人都很聰明,盡受當世大識之人教導,文治武功,雄才大略,皆非池中之物,但正因爲都是他們太過出色,也就註定了龍虎相鬥,什麼手足之情,我知道那些在世俗權勢的誘惑下根本不值得一提。
當然我也懶得去管,生在帝王家是他們的宿命,而我的宿命,不過是默默的等待死亡罷了。
終於,我身體漸漸衰老,行將就木。我的意識開始模糊,今天已無法記起昨日,於是我更加癡迷雕刻,儘管我的行宮已經堆滿了夢曦的雕塑,但我仍怕明日醒來會忘記那個被我相思了數十年的人兒。
夕陽漸沉,有老婦爲我送來熱粥,那是我極愛喝的小米粥,金黃的米粒帶着暖意閃着柔光,我不記得那老婦是誰,卻知道那粥是出自那老婦之手,數十年如一日,一樣的耐心切溫柔。
“你是誰?爲什麼你的粥總是那麼好喝。”我覺得我有必要知道她是誰。
“皇帝殿下,我是閔柔啊。”老婦笑着說着。
“閔柔,閔柔。”我嘴裡唸叨了兩遍,一些極其模糊的往事漸漸被我想起,只是那往事太過遙遠,我已經無法記得太過真切,我只記得她的父親是曾經大首領,而我爲了報仇殺了她的父親以及她的兩個哥哥,而她卻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於是就這麼的跟了我幾十年。她是一個好女人,而我辜負了她。
我微微搖了搖頭,若說辜負,整個天下皆被我辜負,可那又如何?我嘆息,又有些悔意。最終卻只能搖頭。
夜深了,燦爛的星輝灑在我蒼老的臉龐上,仍如數十年前我還是幼童時那般奪目,星輝還是星輝,人卻早已不是當時的人。我閉上了眼睛,就這麼安然的走了,帶着深深的遺憾與嘆息。
熟悉的黑暗與陰暗將我淹沒,那是幽冥界的森羅殿,判官翻看着生死簿,時而搖頭嘆息,時而皺眉鎖目,過了良久最終宣佈道:“江夢你這一生冷血無情,殺人無數,好不容易統一江山,本該勵精圖治造福百姓,可你卻爲癡嗔二念所牽絆,不理朝綱而又大興土木,勞民傷財,以至於百姓疾苦,人間怨聲載道,數罪併罰,貶入畜生道,十世不得爲人。”
我麻木的點頭,對判官的審判不可置否,只是好奇的再想,下輩子,我有可能遇到她麼?
生生世世,輪迴疾苦,我與她以各種方式,爲人爲畜,爲王爲將。可到了最後又能如何呢?似乎一切都是枉然,都是徒勞。於是我愈加的疲憊,也愈加的麻木。
或許是過了百世,也可能是千世萬世,誰知道呢?誰又會去刻意的記得該如何相遇,又是如何離去的呢。只不過是哭了又笑,笑了又哭罷了,到了頭來,除卻空來還是空。
“一切有爲法,皆爲虛妄。江夢,你可悟?”晴朗的天空上有雷霆般的聲音傳來,潔白的雲朵在這一刻緩緩聚攏,凝成了一張無比柔和又帶着深意的笑臉。
我茫然的點了點頭,注視着這神蹟,感受着從神身上帶來的祝福與榮光,在那一刻,我似乎大徹大悟,卻又像一個靈魂被抹除的木頭人。
“你可願放下虛妄?”神臉上的笑容更勝,卻也更加的**,似佛似道,更似一切真理的源泉。
我麻木的點了點頭,只是頭剛點到一半,卻只覺得心中猛然劇痛,迷濛已經看不真切的身影在我腦中浮現,之所以看的不再真切,是因那人已與我隔了千百世,之所以在這刻想起,只因千世百世莫敢忘。
鮮紅血液使得她身上的紫色羅裙更加的鮮豔,我看不清她的臉,卻知那便是她,因爲她身上留的血,是我的血,現在也是她的血。彷彿億萬年前的記憶被想起,那是一片潔白的雪林,從我身上流淌出的血液將她從沉睡中喚醒。彷彿是宿命的輪迴與註定,這一刻,她的血又再度將我喚醒。
啪嗒...
那血液塵埃落地,滴入黃土,卻如同滴入了我的心田,乾枯的土地在這一刻重新有了光彩,如朽木逢春,剎那間又生機勃勃,於是我的臉上重新有了光彩,或是在笑,又像在哭,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至少我還清楚,我依舊是我,不是什麼虛妄。
“我不放下。”我猛然擡頭,直視着那神蹟,蒼穹之上那張僞善的巨臉。
“一切有爲法,皆爲虛妄。”那巨臉的神情依舊溫和而肅穆,就如春日那醉人的暖陽,帶着某種奇異的魔力,讓所有的暴戾與不安都化爲平靜。
“不,我的心在痛,我的淚還在流,縱是過了千世百世這一點也未曾改變,於是這一切就不是虛妄,縱然世上所有皆是虛妄,真情卻依舊是真情。”我抓着心口痛苦的說道,我能感到我每說出一個字,我的心臟就跳動的更猛烈幾分,血液也隨之更加的沸騰。
“天道無情,你這是執迷不悟!”那巨臉瞬間變得猙獰起來,它高高在上,對大地上渺小的人類不屑一顧,它想,應該給予這樣無知的人類最嚴厲的審判,於是恐怖的毀滅雷霆降臨了。
“天道無情,我便行我道!”我仰頭直視着那所謂的神靈,天道的代表,但心中卻並無半分懼意,因爲我不覺得所謂的天道,所謂的神靈就比人要高貴的多,於是我就拔出了我的劍,一劍撩天。
劍是斷天劍,招是撩天招,帶着我千百世的憤怒與不甘,帶着我胸中不滅的真情與意志,在這一刻,終於爆發了,那是沉寂了千年的火山猛然爆發,被堵萬年的山洪突兀決口,於是一發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