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我一腳將他踹飛,根本懶得看他一眼,繼續挖着坐忘臺上的堅冰。
刷刷刷,數十把銀亮亮的寶劍齊齊出鞘,劍尖皆直向我,表示着他們誓要捍衛聖地的決心。
“停手。”接引道人攔住了他們,神色複雜的緩緩向我走來。
“師弟,你這是爲何?”接引道人還有點搞不清狀況。
“若要我停手,除非我死。”我沒有擡頭,只是輕聲說了一句,便埋頭挖冰。
“接引老道,我看他是得了失心瘋,再不阻攔他,坐忘臺被毀,水源大仙明日歸來,你可擔當的了?”被一腳踹飛的大鬍子老道捂着胸口走了過來。
接引道人嘆息一聲,退了回去。於是數十柄劍尖就顯露出來。
“孽障,還不停手!”叫囂的是一位極其年輕的弟子,我曾聽接引道人說過,這人叫葉青,很有天賦,有希望在一年內參悟黑冰碑,用的武器是一柄極爲輕柔纖細的軟劍。只見他手腕一抖,那劍像一把無骨的毒蛇,向我的手臂刺去。
我把斷天劍一橫,改直刺爲橫削,攻擊的目標,仍然是我腳下的坐忘臺。因爲在我看來,傷他,不如挖掉一塊冰來的重要,因爲我不知道這冰層有多厚,不知道要挖多久,不知道夢曦能堅持多久,所以我只能儘快。
我對他的無視,似是成功的激怒了天才脆弱的自尊心。他臉色微紅,說我是冥頑不靈,軟劍如蛇,又像是柔弱無形的水,彎曲着纏繞着我的劍,躍過了我的劍身,我的臂膀,刺向我的咽喉。
“好一招靈蛇出洞!我記得這是《水源經》第四篇中的劍法,這葉青果真了得,年紀輕輕,竟然練的有這樣的火候了!”人羣中有人叫好。
我眉頭微皺,也如葉青那般,手臂一抖,斷天神劍厚重黝黑的劍身竟然也彎曲起來,猶如一條盤踞的黑龍,輕易的就將纏繞在它劍身上的纖細寶劍絞的粉碎,於是葉青的劍尖距離我的咽喉尚有三寸,便化爲廢鐵,噹啷落地。
人羣鴉雀無聲,挖冰的咔嚓聲依舊固執的作響。
“他怎麼也會靈蛇出洞?爲何使用那種厚重的大劍也能使用靈蛇出洞這樣的劍招?”短暫的沉默之後,衆人譁然。皆將目光投向接引道人。
接引道人連連搖頭道:“他是我領進水源道館的這沒錯。但我從未教過他什麼劍法,應是他看到葉青的劍法,現學現用。”
“現學現用?”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氣。有的人則是嗤之以鼻,表示不信。而更多的人,眼睛卻紅了起來。
“儘管他是天才,但聖地不容褻瀆。”也不知是誰正義的高喊。人羣沸騰起來,如一匹匹惡狼,雙眼閃着腥光殺了過來。
有人持雙劍,有人持單劍,有的劍長,有的劍短,有寬有厚,有細有利,窮其各種劍法,各式手段,攻擊着眼前這位異類。
憑什麼他只看了一眼就解開了黑冰碑?憑什麼他瞬間就能學會正常人需要三年才能學會的劍法?異類!沒錯,就是異類,這樣的異類真該死。
衆人的想法空前的統一,於是場面同仇敵愾的讓人感動。於是他們很輕易的便施展出了這世上最強大的劍法,這也是世上最無恥最偉大的劍法,羣毆劍法。
“嘿嘿,看我這招鏡花水月”這是一招幻劍,不知被誰施展了出來,在我眼前的衆人變得模糊起來,就彷彿鏡中花,水中月。只不過這些看似的虛幻卻又是真實,真真切切的能傷到人。
好在我不需要看到人,我只看到眼前的青綠藤蔓也就夠了,我只要能繼續挖冰也就夠了,因爲我從始至終,就只是想挖冰而已,所以這麼一個精妙的招數用在我的身上,是顯得多麼的多餘。
一柄劍從虛幻的鏡像中探出,那是一柄細劍,並不像之前葉青的劍那般柔軟,那般多變,反而很蠢,很直白,卻很不一般,帶着一種執拗的堅持與瘋狂,就那麼直直的刺了過來,甚至給我一種無從躲避的感覺。
我神情微動,忍不住爲這樣一劍叫好,第一次的把注意力從青綠藤蔓上移開,斷天劍橫舉,前刺。劍尖對劍尖,一樣的無所畏懼,一樣的光明正大,一樣的蠢笨而簡單。
噗的一聲輕響,極小的力量通過斷天神劍的劍身傳遞到我的手腕上,彷彿刺中了一滴水滴。
緊接着,便是狂風驟雨,一百次,一千次,百萬次,千萬次,彷彿無窮無盡!一滴水滴的力量自然微小,當所有水滴的力量匯聚在一起呢?
只是一個瞬間,我直覺的手心發麻,險些握不住手心的斷天神劍。我眉頭緊皺,驚訝於世間竟有如此劍法,手上的斷天神劍卻劍勢一變,論圓虛劃,一勾一帶,將那似乎永無窮盡的劍勢引入了坐忘臺的堅冰上。
沒錯,我借用了他的那一劍來挖冰!
“這是鏡花水月?方纔接引師兄說你的劍招是現學現用,我本來不信,現在信了。”低沉的聲音傳了過來,朦朧的鏡像,使我看不到他的面貌。
我點了點頭問道:“你的那一招叫什麼?”
“滴水穿石。我習劍二十年,卻只學會了那一劍。”那聲音明顯帶着些許的傲意。
“我接不下那一劍,於是只能引導開。”我能理解他那種傲意,歷經二十年的一劍,自然不同凡響。
“同樣我也傷不了你,這場戰鬥我退出。”低沉的聲音停頓了一下,似乎離開了。
我略微發愣,卻沒想到他會走,心想這真是個有意思的人。
然而就在這時,恐怖的殺意將我籠罩,那殺意如同實質,無比堅決,似與我有着什麼不共戴天之仇。
我不由皺眉,這是誰的劍法?又是誰如此仇視我?在場的人數雖多,但我能感覺的到,沒有幾個人的劍法是帶着這種恐怖的殺意的,畢竟無怨無仇,他們最多是因爲我破壞坐忘臺而敵視我,要阻止我。或許又因爲我能快速學會他們的劍法,於是他們嫉妒我,甚至想廢掉我。
但眼下這人的劍意卻與衆人都不同,我能清清楚楚的感覺到,他實實在在的想要殺死我。
那是一柄軟劍,從劍身本身的材質,這很容易分辨的出。只是劍身此刻被鮮血染紅了,那不是我的血,自然便是這柄劍主人的血,需要餵食鮮血發動的一招,想來對自身也是有反噬的。
無情的毀滅將我籠罩,這一劍的威勢是我生平僅見,甚至能與九幽秘境中上古魔神的一斧相比。但好在此時我已不是當時那個懦弱的,只能被夢曦保護的小男人,於是我有足夠的勇氣和力量來承認這一劍。
斷天神劍久違的顫動起來,彷彿是在興奮,沉寂了許久的它早以按耐不住,於是我順從了它的心意,帶着無畏與執着,極其愚笨的,簡單的向那滾滾而來的殺意刺了過去!
“啊,葉青你怎麼使用覆水難收這樣對自身反噬極大的劍法!”
人羣中這時纔有人驚覺,隨即便是噗的一聲,彷彿無盡的水滴穿透了一塊頑石,有人倒了下去,人羣中有人大喊葉青的名字,不知是死了還是傷了。
有人搖頭,有人嘆息,有人說他是自找苦吃,有人說我是心狠手辣,也有人說是葉青終究太年輕又太天才,於是受不了先前被我擊敗的打擊而瘋狂。
而這些卻不是我所顧及的,我只埋頭挖冰,也只想挖冰。
“妖孽,太妖孽。連最難練,最需要毅力與恆心的劍招,滴水穿石,他也能瞬間學會!這不公平!”
隔着一層朦朧的鏡像,我依舊能感受到他們的目光在注視着我,至於他們的疑惑,同樣也是我的疑惑,我並不認爲我是什麼武學天才,牛逼到了只需要看一眼就能完美學會的地步。
只是每當我看到他們施展的劍招,隱匿在我體內的那滴從黑冰碑中得到的水滴,便會將那劍招的重要要領一瞬間在我識海內演練數萬遍,於是一出手,也就會了。
短暫的安靜之後,更猛烈的進攻到來了。於是我挖冰的速度不由又減了下來,這讓我很懊惱。我感覺我挖的已經足夠深,或許再深一些,就可以看到夢曦了,可他們偏偏要阻止我,這讓我很生氣,卻也很無奈。
彼此力量差不多大的情況下,一個人靠着劍法技巧有可能很輕易的擊敗另一個人。但這樣的一個人,肯定無法抵擋一羣和他力量差不多大的一羣人。
一人一劍,靠着心中的憤怒便能大殺四方,擊敗數十數百人的,聽起來讓人熱血沸騰的故事,卻只能存在於說書人胡編亂造的世界裡。
更何況此時我並不憤怒,最多隻能算生氣,因爲我需要清醒,需要平靜,因爲我只想挖冰。如果有人阻攔,那我就一邊解決阻攔的問題,一邊挖冰。
叮噹叮噹,咔嚓咔嚓。金鐵連擊的聲響與劍刃插入冰面的聲響交疊着傳了出去,如一曲哀傷的樂章。
噗嗤……似乎有血肉被鐵器刺穿了。被刺中的是我的左臂,稍微有些疼,我沒怎麼在意,也沒太多時間去在意。
“他受傷了!”人羣中有人高喊,於是衆人更加興奮,彷彿聽到了勝利的號角。
只是很快興奮的喊聲又被咔嚓的聲響代替。
噗嗤噗嗤,更多的血肉被刺穿,左大腿,右小腿,右胸,左肩,都留下了一道道傷痕,暗金色的血液流了滿地。
咔嚓咔嚓,挖冰,挖冰。
叮噹叮噹,不知誰的長劍被震的飛了出去,咔嚓咔嚓,挖冰挖冰。
衆人的眼睛更紅了,坐忘臺也紅了,挖冰,挖冰。
“夠了!他快要死了!”突然有人高喊。
“可他還在挖冰。”有人疑惑。
天際突然暗了下來,陰沉的像是要下雨。
衆人突醒,想到了什麼重要的事情,齊齊跪伏,一臉的虔誠,似是等待着什麼降臨。
“恭迎水源大仙。”以接引道人爲首,衆人齊聲道。
一道淡藍的水幕從天空降臨,貫徹了天地。風停雲止,萬物沉靜。只有咔嚓咔嚓的挖冰的聲音不合時宜的傳來,顯得唐突而詭異。
一身着黑色紗裙的女子從中走出,瓜子臉,柳葉眉,不苟言笑。
臉上如覆了一層冰上。
而在他身後卻跟着一位白衣男子,那男子儀表堂堂,風度翩翩,頗有文人儒雅之風。
“哼,好一隻頑固的螻蟻。”那被衆人敬仰的水源大仙哼了一聲,斜撇了我一眼,遙遙一指,一縷無形的水線向我急射而來。
我知道水能滋養萬物,但也知道水無情起來同樣能毀滅萬物,而此時那一縷水線所代表的,是死亡的終結。我沒有躲避,也不想躲避,更無力躲避。
一隻白淨的手掌接下了那毀滅的水線。是那位白衣書生出手了。若我沒猜錯,他叫楚塵,是紅蓮的思念已久的夫君,三年前上山,如今法號出塵。
“你做什麼?”水源大仙質問。
“或許有用。”楚塵答道。
“或許?”水源大仙皺眉。
“能瞬間解開黑冰碑文,自然不是一般人,所以或許有用。”楚塵說。
“你的意思是穹頂遺蹟?”水源大仙心中一動。
“我只是說或許。”楚塵說。
“那就暫時留他一命。”水源大仙點了點頭,又看了一眼坐忘臺上的青綠藤蔓,伸手虛抓,那藤蔓如受了什麼打擊,藤蔓飛速的向冰層下收縮。
“還想逃?”水源大仙哼了一聲,單手虛壓,冰面瞬間崩裂,一柄不起眼的白玉簪子從崩裂的冰坑飛出,落入水源大仙的手心。
“夢曦!”我心中一喜,躍入那冰冷的坑洞中,堅硬有着不規則棱角的冰凌在我本來就殘破不堪的軀體上增添了幾道新的傷口,可我毫不在意。因爲那嬌媚的人兒就在那裡,她微閉着眼睛,一如我們分開時那樣莊重而美麗。
我用盡最後力氣,努力擠出一絲笑容用只能我們能聽到的聲音說“看,這裡陽光明媚,今天是個好天氣。我說過我要帶你出來的,現在我們出來了。”
無情的黑暗漸漸將世界籠罩,那是我合下的眼皮,我覺得好睏,好累,不知道會不會死,常人受了這麼重的傷,應該會死吧?我想,如果現在就這樣死了,也沒什好遺憾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