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吳大義並未像我想那般發難,反而重新堆滿了笑容說道:“既然二位主意以定,吳某也就不在多言了。不過,有份薄禮還請二人務必收下。”說着吳大義打了一個響指,轉瞬八位大漢擡着一個碩大的木桶從大門外走了過來。
那木桶足有兩米見寬,高有一米有餘,隨着八個壯漢行走時的顛簸,不時有清澈的水珠濺射而出,顯然那木桶之中所裝的,正是桃花村最稀缺的資源,水!
“我知二位英雄一路勞累,沾風染塵,這些水,便是給二位貴客洗塵之用,還請萬萬不要推辭。”吳大義堆笑道。
我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袍,滿是血污,甚至有一些凝固的血污直接粘在了皮膚和衣服之間,讓人很不舒服。
不得不說,這些清澈的泉水對我有着很大的吸引力,因爲我很想痛痛快快的洗一個澡。但那泉水在村裡裡又實在太過貴重,我又怎敢承受?想到這裡,我不由又看向夢曦,卻見她一雙明眸直溜溜的盯着那木桶中的泉水,頗有神往之意,是了,女孩素愛乾淨,夢曦自然也是希望好好清洗一下身體的。
那吳大義見我猶豫不決,似是明白我心中所想,連開口道:“英雄不必過慮,這水是全村村民共同湊的,每家也就出了不多的水而已,何況半月之後又將有甘霖降下,村民們就又能存下不少的水。”
“那在下就卻之不恭了。”我略微猶豫便走向那八位壯漢,右手輕探,拖住那木桶的底部,一發力,也不見肌肉扎龍,更沒有青筋暴露,卻見那被八人合擡的碩大木桶被那瘦小的手臂輕鬆托起。
村民皆大聲叫好,神色飛揚,吳大義更是雙眼露神光,連稱神力。
別了吳大義一衆村民,將那清澈泉水分成兩份,自然是以作我與夢曦洗塵之用,想到馬上就能舒服的泡一個熱水澡,我的心情自然是極好的。
“其實你不應該接受那泉水。”紅蓮突然悠悠的說道。
我微微皺眉,略微有些不解。
“水是村裡最珍貴的東西,村內人人視若珍寶,怎會無私奉獻般的拿出自己的寶物輕易送人?須知,這世上所謂無私的背後,往往意味着更大的自私。”紅蓮輕聲說道。
我不由好奇,此等言論竟出自這樣一個女子之口,於是我忍不住追問道:“那麼你覺得,他們這般做是爲了什麼?”
“他們早知你要上山,自然是希望你上山之後找出村內無水的原因,並解決這個問題。但上山之行危險異常,百年內從未有人能安然的從山上回來,你們原本只是路人,完全可以不理這些事,這樣也能更加輕鬆的登上那山。
可你現在你接受了他們的恩惠,日後他們求上門來讓你解決村內無水這事,你又該如何拒絕?倘若山上危險異常,你們未能解決水源的問題而僥倖逃下山來,又該如何面對他們?而他們又會對你們作何猜想? ”
紅蓮捋了捋散落眉間的秀髮,一雙美目遠眺着遠處的通天高峰繼續說道:“ 傳說這桃花村在千年前叫做善人村,村民們盡皆樂善好施,友善待人,但又有誰知道善人善行之中隱藏着的自私惡意呢?百年間上山者無數,都說他們是大仁大義,是村內最勇敢的勇士,但他們究竟是自己想上山,還是被這些所謂的善意,所謂的道德而綁架,逼上了那不得不上,九死一生的通天高山呢?”
“或許,這世上沒有什麼惡人善人,於是只有手中的劍能保護自己,以及身邊重要的人。”我緊了緊手中的斷天寶劍,寶劍微微震顫,似是在迴應我,一股股溫暖的力量侵入心扉,那種力量,超越了善與惡,正與邪,它強大的讓人敬畏,也讓人害怕,於是人們對那種力量稱之爲武力,也稱作暴力。
紅蓮微微一怔,卻突然笑了,欣慰的點了點頭,便去準備燒些熱水。桃花開滿的樹枝上,一隻黑色的大蜘蛛正在結網,那網縱橫交錯,縱爲道,橫爲理,於是那網牢固異常,無論多麼頑強勇敢的飛蟲都難以掙脫,只是不巧,這次蜘蛛的對手卻是一隻有着雙刀的螳螂。
洗過澡後,全身舒坦,而原本破爛不堪的衣服也換成了新衣服,那是一件很普通的粗布衣,是紅蓮的夫君以前穿過的,沒想到穿到我身上大小合度,竟如量身定做。
我好奇的看了看鏡子中的我,頗有一副古人氣質,只讓我覺得一陣恍惚,有着幾分熟悉又有幾分陌生,好像很久之前,我就是穿着類似這樣的衣服。
房門不合時宜的被推開了,打斷了我飄忽的思緒。
來的人是夢曦,她同樣也換上了新的衣物,布料並不華貴,也不絢麗,少了幾分靚麗多了幾分樸素的溫和,顯得的更容易讓人接近。
我靜靜的望着她,雖然我幾乎天天都能看到她,卻總也看不厭煩,她的美麗就像天邊的朝陽,每日升起,卻總有不同與昨日的美麗。
夢曦同樣也在注視着我,目光如水,涌出無限的溫柔。同樣古樸裝束的兩個人,在這沒有華麗裝潢,沒有現代科技的古樸簡陋房間裡,剎那間如時光倒流,回到了那個蠻荒卻淳樸的年代,那時他叫蚩尤,她叫幽姬。
夕陽漸落,殘陽透過門窗映在二人身上,映紅了誰的臉?又暖了誰的心? 然而殘陽終究只是殘陽,殘陽落下也就意味着今天的結束,於是今天只是今天,往日終歸是往日,前生也終究只是前生。
“你爲何不陪着紅蓮?”我試圖打破沉默。
“我只是來問你,什麼時候上山。”夢曦輕聲說道,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就明天吧,今夜我要看完那本筆記,或許對上山有些用。”我回答道。
“那是一本什麼樣的筆記?”夢曦歪着腦袋問道。
“紅蓮的夫君寫的筆記,如果我沒有猜錯,他應該就是三年前上山而沒有回來的那個人。”我想了想說道。
夢曦點了點頭,緩步來到書桌前,拿起了那本不起眼的筆記隨手翻閱,然而筆記中的一頁卻悄然飄落。
我撿起那頁筆記去與夢曦齊看,只見娟娟小字之間隱有淚痕,內容慢慢呈現:
高枝搖,
枯零桃花空入樓。
風鈴動,
孤曲輕作難解愁。
空乏小字,
難訴心中意。
望穿山路,
愁腸相思難寄。
遙想楚郎當年,
壯志登山解民憂,
說是一二月,
空盼三四載。
桃花滿園開又開,
冷寒苦霜枝折斷。
冰蕈銀牀爲誰暖,
空閨獨留癡人怨。
“自古世間情最薄,本是同命鴛鴦,卻是一山之隔。”夢曦輕聲嘆息,轉瞬又直視着我的眼眸,認真的說道:“若是紅蓮姐的楚郎未死,我們就讓他們夫妻團聚可好?”
夢曦她只說是楚郎未死,卻隻字未提是否可以遇到,我便知道她是認真的,她是要不顧一切的找到他並解救他讓他們夫妻團聚。
但我還是點了點頭,但這次我倒不是爲了順從夢曦,只是單純想幫一幫這樣的一對苦命鴛鴦。
或許是因爲被山截斷的感情太過可惜,或許是仰天望月總盼月兒圓。只是山雖高總能逾越,月雖殘,又總能圓。
而水火不容被整個世界所束縛的一對人兒又該如何圓?無法圓,那就儘可能的讓他人圓。
良久,夢曦離開了。夜幕深沉,星辰暗淡。唯有燭光微亮,帶來些許的暖意。
趁着燭光,我再次打開了那本筆記認真翻閱起來,楚塵,是這本筆記上的署名,這也讓我第一次知道了紅蓮心中楚郎的全名。
筆記的內容並不是太多,畢竟那通天峰對於任何人來說,都如一片迷霧,而這本筆記是楚塵上山前所留,所以記載的不可能是通天峰山路上的真實情景,大多都是他翻閱各種歷史典籍歸總並加以自己的推測所留下的假說。
按照筆記所說,約4600年前,那時還並未有桃花村存在,也並無所謂的通天峰,只是一處被雪林包圍的世外桃源,被稱雪林之心,東西兩方各有一村落,東邊被稱善人村,西邊則爲惡人村,善人村爲人謙和,常思己過。
而惡人村之人則人人暴孽嗜殺,切兇猛異常,但他們懶惰成性,從不肯自己動手種糧製衣,整日以搶奪善人村的村民爲生。忽有一日,善惡二村相鄰的湖水之中,千丈高山平地而起,將二村徹底斷絕。再無人能夠逾越。
讀完筆記,已是深夜,獨自臥牀假寐,白天紅蓮的話在我心間回味,善無純善,那麼惡,是否也無純惡呢?
紅日初升,已是第二日,用五息時間醒神靜意,舒緩四肢。
夢曦醒的是比較早的,因爲在這時她與紅蓮已經忙碌起來,洗簌過後,迎接我的便是一桌極其普通的家常菜,但其中溫馨的味道,卻勝過美味佳餚。我很喜歡這樣的家常,這樣的氛圍,於是吃的格外香甜。
只不過讓人惋惜的是,我還來不及慢慢回味這種久違的溫馨,便被門外的一羣不速之客所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