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的時間鄭予安下巴上的鬍渣已經長出很多,下巴變得青青的,臉頰似乎也有些凹陷,整個人憔悴了很多。我伸手摸了摸他的下巴,有些刺癢。
我找護士要了一把剃刀,在他的下巴上細細打上香皂,替他颳去嘴角的胡青。這個場景我曾在夢裡見過,唯一不同的是,夢裡的予安睜着眼睛,在我替他刮完鬍子之後還給了我一個纏綿的吻。
我努力說服自己道:沒事的,醫生說了他會醒的。這樣任我折騰的、安靜的鄭予安很難見到,趕緊欺負他一下才好。
我從包裡拿出保溼乳液點在他的額頭上畫出一個王字,左右臉頰也各添了三筆短線條:“予安,年紀大了要注意保養。如果你不喜歡我塗的乳液,就趕快阻止我吧。”
可是直到我把乳液徹底抹勻,他也沒有睜開眼睛,沒有無奈地對着我笑:“月月,你又淘氣。”
我嘆了口氣,握着他的手在牀邊坐下:“予安,昨天發生了好多事。如果不是冰姐和我在一起,說不定我現在都見不到你了……”
我絮絮叨叨地把我心裡的想法統統說給他聽,反正他現在沒有辦法拒絕我:“你要我離開,是因爲林昕蓉的威脅,對不對?”
“對待壞人,一味的忍讓只會換來他們的得寸進尺。不管林昕蓉手裡有關於我的什麼把柄,你都不要理她,我纔不怕她搞我呢。就像你說的,我還能移民美國,不是嗎?”
“……”
“予安,你還要睡多久呢?”我把鄭予安的手掌貼在我的臉頰上:“現在鄭家已經亂翻天了,你不擔心嗎?”
雖然顧晨城沒有和我明講,但是光看新聞的動態我也知道,鄭予赫現在已經拿到了鄭宏國公司的管理權。他和林昕蓉策劃車禍,絕對是爲了藉機掏空鄭家的財產,現在被他掌權,要不了多久鄭宏國的公司就變成空殼了。
鄭宏國如果能醒來,得知這個消息說不定會再次被氣死。
鄭予安撫在我臉頰上的手指微微動了動,我順手把他的手指握在掌心,又好笑又委屈道:“說別的你都不反應,說起鄭家你就着急了。”
之前他也出現過皺眉撇嘴的動作,我驚喜了好久,還以爲他馬上就要醒來了。誰知醫生告訴我,人在昏迷過程中,大腦會不斷試着奪回身體的控制權,面對外界刺激也會有一定程度的反應。這些是他好轉的徵兆,不過什麼時候醒還是說不一定。
所以現在我已經習慣了他偶爾的反應:“你着急我偏不和你講了,想知道的話自己醒過來看新聞去。”
“咳……”鄭予安的喉嚨動了動,發出了嘶啞乾澀的咳嗽聲。
這個反應之前沒有過,我驚喜地望着鄭予安,手忙腳亂地按了呼喚鈴,又拿起桌邊的杯子:“予安,你醒了嗎?是不是要喝水?”
鄭予安鴉翅一般的睫毛顫了顫,慢慢睜開了眼睛。他眼中的迷茫一閃而過,很快就恢復了清明:“月月?”
聽到自己暗啞的聲音之後,鄭予安皺了皺眉:“我睡了多久了?”
“啪——”我的手一抖,水杯立刻落在了地上。我顧不上查看水杯的情況,愣愣伸手摸了摸鄭予安的臉頰,掌心觸摸到一片溫熱,這不是夢。我伸手摟住他的脖子,把臉埋在他的肩膀上:“予安,你真的醒了。”
我期盼這一刻似乎已經很久了,聲音裡沒出息地帶了抖動。鄭予安的肩膀動了動,似乎想要嚮往常一樣擡手摸摸我的腦袋,卻忍不住抽了一口氣:“嘶——”
他的抽氣聲提醒了我,我趕忙從他懷裡撤出來:“予安,你別亂動,你的胳膊和腿都受傷了。”
車禍發生的瞬間,鄭宏國似乎剛好護住了鄭予安,所以他的傷勢比較輕,除了腦震盪之外主要就是傷在胳膊和大腿上。
腳尖踢到已經碎掉的杯子,發出“嘩啦”的聲音,我纔想起要給鄭予安喂水。我趕忙從櫃子裡拿出一隻新杯子跑進茶水間接了一杯溫水回來:“予安,喝點水吧。”
鄭予安剛喝兩口水,醫生就已經趕到了:“鄭先生,你醒了。”
他立刻伸手招呼護士開始給鄭予安做檢查,自己也開始一一向鄭予安解釋病情。
我被忙碌的護士們擠到了房間的角落,遠遠望着鄭予安接受檢查的單薄身影,心裡充滿了感激之情,恨不得雙手合十向上天虔誠感恩:感謝老天把我的予安送回來了。
我愣愣地看着他依然帥氣的側臉,脣角的傻笑一直消不了。等到醫生護士都退出去之後,鄭予安才朝我招了招手:“月月,過來。”
他的笑容雖然帶了疲憊,但是依然充滿暖意,我捨不得眨眼,愣愣朝他走了過去:“予安……”
他的態度似乎和之前又有了很大變化,我心裡有些忐忑,忍不住胡思亂想:“予安,你還記得你出車禍的事嗎?”他這樣溫柔,似乎回到了在紐約的時光,難道他的記憶停留在讓我嫁給顧晨城之前了麼?
鄭予安用他完好的右手揉了揉我的腦袋,脣邊的笑意裡帶了一絲無奈:“傻瓜,想什麼呢?我當然記得。”
“哦……沒想什麼。”我低下頭避開鄭予安溫柔的目光,似乎心裡的失望比慶幸還要大。
鄭予安沒有注意到我的情緒,轉而問起了顧晨城:“月月,顧晨城在公司嗎?”
“嗯。”我點了點頭:“剛纔保鏢已經打電話通知他了,應該很快就會過來。”
我望着鄭予安依然蒼白的臉,忍不住問道:“予安,你知道這次車禍不是意外嗎?”
鄭予安靜靜地看着我,眼眸中並沒有絲毫的波瀾。他點了點頭:“我知道。”
“……那你知道是鄭予赫做的手腳嗎?”
顧晨城的脣角動了動,最終還是點頭承認道:“……我知道。”
果然,鄭予安早就料到了鄭予赫和林昕蓉的的陰謀。這個傻瓜既然已經知道鄭予赫對他動了殺心,又幹嘛要往槍口上送呢?如果這次的車子再稍稍快一點,他就不是昏迷兩天這麼簡單了。
“鄭予安,你爲什麼要拿自己冒險?”因爲生氣,我的聲音帶了幾分顫抖。雙手在身側捏成了拳頭:“你有沒有想過,有人會替你擔心?”
“月月……”鄭予安的脣間逸出一聲輕輕的嘆息,他伸手把我攬進懷裡:“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誰要你的對不起!”他的溫柔反而成了我的催淚劑,他的決絕、他的孤注一擲都讓我的心口痛得無法呼吸:“鄭予安,我們一起經歷過許多事情了,你還不能明白我愛你嗎?爲什麼出了事就要把我推開?不就是被林昕蓉威脅嗎?你爲什麼就不能和我把話講清楚呢?”
“……”鄭予安始終保持着沉默,等到我的連珠炮統統放完,他才摸了摸我的腦袋:“月月,顧晨城是個好男人,你嫁給他一定會幸福的。”
這個人,還是不肯和我說實話。我擡起臉,緊緊盯着他的眼睛:“鄭予安,你和我說實話,林昕蓉到底用什麼威脅你的?如果你不說,我就自己去查!”
我承認這是激將法,真相從他嘴裡說出來總比我自己找來的要溫柔,放在以前他一定會妥協的。
可是這一次,他依然很冷靜:“月月,沒有什麼威脅,這只是你的想象。就算你去找,也找不出什麼的。真相我早就告訴你了,在我心裡,你只是我的女兒,所以我希望你嫁一個好男人。”
“我不信。”林昕蓉的所作所爲如此囂張,我不信她手裡沒有把柄。我也不信鄭予安的這套說辭,在紐約時他和我相處的點點滴滴都那麼真實,怎麼可能是演的?他的謊言破綻百出,根本不可能是真的。
“月月……”鄭予安的眼底有些無奈,他望着我似乎不知道該拿我怎麼辦纔好:“如果你非要去找所謂的真相,儘管去找。當你什麼都找不到之後,就不許再這樣胡攪蠻纏了,否則你立刻離開x市,永遠別再回來。”
他的語氣很平淡,像是在和我商量夏天少吃一桶冰淇淋一般,可是話的內容卻是血淋淋地把我和他的聯繫切斷,不讓我再留一分期盼。
我從他的懷裡退出來,定定地望着他:“予安,你再說一遍:你不愛我,只是把我當女兒。”
我盯得十分仔細,不肯放過任何一絲可能的破綻,我不能相信紐約發生的那些甜蜜回憶都是假的。
“月月,你十歲就跟着我一起生活。你在我眼裡永遠都是那個小小的小丫頭,我不可能把你當女人看,你明白嗎?”
鄭予安的表情沒有一絲躲閃,眼睛一直坦然地看着我,看來這就是他的心裡話了。
我忍不住慘笑:原來那場愛情依然是我自愚娛人的演出,另一個參演者同意參演只是因爲他以爲那個時候我快要死了,不捨得讓我抱着遺憾離開這個世界而已。所謂的威脅把柄都是我的臆想,是我編造出來的臺階。我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是他眼中可憐的小丫頭,他對我是同情不是愛情。
我不敢再看他眼中的神情,忍不住閉了閉眼睛:鄭新月,天亮了,夢醒了,從今以後不許再自欺欺人了。
“月月?”鄭予安在叫我,語氣裡似乎有些擔憂。
我飛快轉身逃出了他的視線:“對不起,我還有事,改天再來看你。”
我剛衝出病房的門,就立刻撞上了一堵肉牆,鼻子立刻酸得我掉下了眼淚。淚眼朦朧中,我看見顧晨城正擔憂地望着我:“鄭新月,你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