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晨城有個中國胃,於是我把餐廳選在了一家新開的中餐廳,對於我將要告訴他的消息,我還是有些忐忑和猶豫。
顧晨城一踏進包間就脫掉了西裝外套,用下巴看着我:“說吧,找我彙報什麼?”
西裝講究筆挺,領口貼着脖子直直立起才顯得精英。穿慣了休閒風的顧晨城穿上西裝也很帥,只是舉手擡足總覺得約束,彷彿被裝進了口袋似的。他已經扯掉了領帶,領口、袖口的扣子也被他解開,粗魯地敞開着。
我伸手替他重新挽好衣袖,一面反駁道:“什麼都不彙報,請你嚐嚐新菜而已。”
顧晨城任憑我替他把袖口挽上手肘,貓兒眼亮晃晃地盯着我:“真的只是吃菜這麼簡單?”
“……”我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回他的袖子上:“真的只是吃菜這麼簡單。”
顧晨城哼了哼,沒有拆穿我。
吃完飯之後,顧晨城開車送我回到公寓樓下。我扭頭看了看他,他的脣角微微上翹着,似乎心情不錯。
這大約就是最適合開口的契機了,我裝作無意地問道:“晨兒哥哥,你最近有和秦維泰聯繫麼?”
“……”顧晨城的脣角立刻沉到了下巴,悶悶吐出兩個字:“沒有。”他狐疑地挑眉看着我:“你爲什麼突然問起這個?”
聯想我今天突然請他吃飯的事,他立刻反應過來:“秦維泰來找你麻煩了?”
“沒……”我趕緊搖頭澄清。他的神情還算平靜,我小心翼翼道:“我今天在街上看見他了,他似乎……生了場大病,憔悴了很多……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顧晨城兩腮的咬肌鼓了鼓,眼睛盯着前方沒有說話。
友情、愛情、親情,人類最完美的三件禮物。我不想讓顧晨城將來後悔自責,所以還是拉了拉他的衣袖:“晨兒哥哥,他真的好像病得很重。鄭家出那麼大的事,他都沒有來落井下石,也許他之前的話只是一句狠話而已呢?”
顧晨城掃了我一眼:“你倒是爛好心。”
我不敢反駁,低聲辯解道:“因爲他是你朋友嘛。”
顧晨城眼光閃了閃,翻身打開我這一側的車門:“行了,我的事用不着你這個豬腦子管,趕快回家。”
說完順手替我解了安全帶,拎着我的胳膊把我扔出了車子。還沒等我反應過來,眼前就只剩下一溜看不見的尾氣了。
這隻壞脾氣的毛臉狗,不知道怎麼又突然翻臉了。我被他扔得暈頭轉向,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兒來。望着早已沒了他蹤跡的街道,我心裡反而輕鬆了。
我賭五塊錢的,顧晨城走這樣快一定是去找秦維泰了。他們兩的矛盾點是鄭家,現在秦維泰也沒再堅持報仇,他們最多打一架就能和解了。想到這裡,我的腳步也跟着輕鬆起來,幾乎是蹦着走進電梯的。
我擡手按了按門鈴,自從有了王阿姨,回家不用再花五分鐘在亂七八糟的包裡找鑰匙了,而且一開門就能看到熱騰騰的飯菜,這樣的資本主義生活真是幸福。
然而今天王阿姨開門的速度有些慢,直到我按第二遍門鈴時,大門才“譁”地一下打開。
等待我的不是王阿姨熱情的問候,而是一隻有力的大手。大手突然我撈進了懷抱,熟悉的木香讓我把驚叫吞了回去:“予安?”
大門在我們身後緩緩合上,鄭予安依然抱着我,他的聲音在頭頂悶悶響起:“怎麼又不接電話?”
我被他禁錮在懷裡,鼻間全是他的氣息。我艱難地舉了舉包:“大概是外面太吵了,我沒聽見……”
這兩天鄭予安變得有些奇怪,總是動不動就往我家跑,害我心底老是升起一絲絲的希望。可他每次來都只是像爸爸一樣關心我的生活,又把我心底的那絲絲希望給按滅。
大約這就是中年男人的煩惱?我報復地想象了一下鄭予安禿頂的模樣,笑意立刻取代了失望。
鄭予安終於鬆開了我,他的臉色沉得像冰窟裡的水一般:“怎麼會這麼晚回家?顧晨城送你的?”
林昕蓉現在的行徑近乎瘋子,他擔心我也是正常的。所以我立刻安撫地應道:“是啊,我一直和他在一起的,你不用擔心。”
鄭予安的神色卻沒有變輕鬆,他皺着眉道:“林昕蓉很不安分,你出門要小心。”
他果然是因爲擔心我被林昕蓉報復,纔過來看我的。我默默點了點頭:“嗯,我知道。”
他扭頭看了看房間,道:“這裡太小了,陳冰住過來不方便。我在這個小區也有房子,你和他們一起住進去。”
這裡再小也是我的家,我不想搬。不過想想之前委屈冰姐睡沙發的日子,似乎也不好再讓她繼續睡沙發。我和他協商道:“家裡是安全的,冰姐不用住過來,我要出門時給她打電話,讓她過來接我,好麼?”
“……”鄭予安看了看我,沒有再多說什麼,算是默認了我的提議。他倏然轉身朝餐廳走去:“吃飯吧,菜涼了。”
我好奇地跟在他身後:“王阿姨呢?”
“週末,放假回家了。”鄭予安簡短地解釋道:“明天晚上回來。”
鄭予安的眉頭一直皺着,似乎醞釀着一股怒意,可是我不太明白他怒意的來源,硬要想的話,我猜和林昕蓉的瘋狂報復有關。
這頓飯吃得十分低氣壓,鄭予安一面收拾桌子,一面頭也不擡地對我說道:“去漱口,待會兒我幫你擦藥。”
“……”小小的燙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這兩天都沒有讓王阿姨幫我擦藥。可是我想念他看我時專注的眼神,所以還是默默收拾好碗筷,走進了盥洗室。
我照着鏡子仔細地審視自己,確保自己是以最完美的狀態面對鄭予安。
鏡子裡的人低垂的睫毛在眼下留下長長的陰影,白皙的皮膚上透着淡淡的紅暈,嘴脣像是鮮摘下來的櫻桃還帶着水光。我解釋不了我是懷着什麼樣的心思,洗了臉重新畫了這樣一個飽含心機的裸妝。
我害怕自己戳穿了自己的秘密,不敢再看鏡子,匆匆走出了盥洗室。
鄭予安已經洗好了碗筷,正靠在沙發上看着手機,看到我出來之後順手把手機收回口袋裡。他看了看我,卻沒有多說什麼:“藥膏拿出來了麼?”
“嗯,在這兒。”我把手裡的藥膏交到他的手裡。
看着他擰開蓋子,我突然想起這幾天沒有塗藥,藥膏還是之前他用過的模樣。心口倏然加急,害怕鄭予安會發現我的謊言,害怕他再用那樣無奈地眼神望着我。
不過我的害怕是多餘的,他每天處理那麼多的公務,根本不會記得這樣的小細節。他把藥膏盒放在桌上,拿棉籤沾了藥膏輕輕抹在我的舌尖。
棉籤觸碰在舌尖很輕很緩,撓得我心都軟化了。
在他這樣細緻的照顧下,他的每一次動作都變成了我的煎熬,每一秒都變得十分漫長。他的眼眸細長,認真時有星星蘊藏在其中,長長的睫毛在眼下留下了一大片陰影,像兩片黑天鵝落下的羽毛。
我心裡的小貓兒在我的心牆上磨着爪子,叫囂着:吻上去。然而鄭予安沒有注意到我的蠢蠢欲動,擦完藥膏之後,他低頭把藥膏重新蓋上。燈光投在他的側臉上,劃出明朗的輪廓,小貓兒從背後推了我一把,我手忙腳亂跌進了他的懷裡,在他的臉頰上落下了一個倉促的吻痕。
鄭予安一面伸手攔住我摔下的軌跡,一面疑惑地看向我:“怎麼了?”
他的眼神清亮不含一絲雜念,照得我心慌得不能自已,我覺得我離瘋也不遠了。
“……腳滑了。”
鄭予安沒有仔細計較我跌倒的原因,而是順手把我放回沙發上,檢查着我是否被磕傷:“你還是這樣毛毛躁躁,讓我怎麼放心你?”
他垂着眸子,看不清表情。我咬了咬脣,還是把那些告白藏了回去:“下次不會了。”
就這樣吧,站在安全線後面,雖然不會有綺麗的幻象再出現,但是也不會有幻象破碎的傷心。
鄭予安去盥洗室洗乾淨手上的藥膏之後就準備離開了,他一面穿外套一面認真叮囑道:“手機一定要開機,不許和黃茵聯繫,更不許搭理林昕蓉。”
他這樣碎碎唸的模樣越來越像一個合格的父親,站在鴻溝兩側,我們都各自迴歸各自的身份,仔細地扮演着屬於自己的角色。
我乖順地低着頭:“知道了,我會很注意安全,你放心吧。”
“月月……”鄭予安回身把我撈進懷裡緊緊擁抱着:“再忍一忍,很快就沒人再來傷害你了。”
我相信他的承諾,可我並不在乎他的這個承諾。因爲我最深的一處痛來自他,和這一道傷相比,其他的傷都不算什麼。他有一句話是沒錯的,我已經不怕那些痛了,等我戒掉他這最後一道癮之後,我大約就是無所畏懼、戰無不勝的超人了。
我在他懷裡點了點頭:“好的呀。”
鄭予安走後,似乎把暖氣也帶走了。我縮在椅子裡噼啪敲着鍵盤,和地球另一端的工作室隔着十二個時區交流着工作。
靜默的黑夜裡,我似乎格外孤獨,唯有工作能夠把我的注意力從鄭予安身上轉移走。就這樣一直忙到凌晨三點,我終於感覺到疲憊,倒在牀上沉沉的睡去。
黑沉的睡眠似乎持續了很久,然而醒來一看才早上十點。我一面揉着發脹的太陽穴一面走出臥室,王阿姨的身影已經出現在了客廳。她笑眯眯地從廚房端出溫熱的早餐:“小月,你醒了。”
我努力擠出笑容和她打了招呼:“王阿姨,你回來了。”
“哎。”王阿姨一面應道,一面從門口抱來一隻紙盒:“今早有個小夥子送來的,我看你在睡覺就替你簽收了,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