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是一部電影,現在導演應該把鏡頭朝向我,然後拉一個縱深的遠鏡頭,把我和人羣徹底分離開,凸顯世界崩塌的孤獨和無助。
閃光燈、人羣、提問統統都不在我的注意範圍了,我被突如其來的鄭予安的消息徹底打懵了。
從哪裡冒出來一個我的母親?還狀告鄭予安對我行爲不當?爲什麼會有人在我的工作室獲獎時突然投下這麼響亮的一顆原子彈?我的世界瞬間變成了一片廢墟,再無人煙。
究竟發生了什麼?
顧晨城反應比我迅速得多,立刻衝上臺拉着我飛奔而去,工作室的辦公助理順勢接過了話筒替我結束了這次的發言。
顧晨城的臉色很黑,似乎在隱忍着些什麼。他拉着我直接來到停車場,把我塞進了車裡:“凱瑟琳在文森酒店訂了慶功宴,我們趕緊過去吧。”
小霸王不適合隱藏秘密,他越是對剛纔的消息不予置評,就越是證明了那個記者所說的事是真的發生了。我閉了閉眼睛,穩定心神:“晨兒哥哥,我媽媽真的出現了?”
“……”顧晨城抿緊了嘴脣,沒有說話。這個小動作證明他的確有一些事情想瞞着我。
“所以你早就知道了?”
“鄭新月,那個黃茵的身份還沒有確認。”顧晨城想了半天,最終說道:“她是鄭予赫找來打擊鄭予安的人,並沒有什麼可信度可言。你沒必要讓這種事影響心情。”
我的媽媽叫黃茵?她離開的太早了,我還沒有記住她的名字,“媽媽”是我對她唯一的稱呼,而這個拋棄女兒時頭也不回的女人似乎不值得這個稱呼。
“鄭新月,你幹什麼?”直到顧晨城拉住我的手,我才發現我的指甲已經深深嵌入了掌心,留下了幾個深紅色的月牙痕跡。
我說不清整件事裡是當年拋棄我和爸爸的女人重新出現更讓我震撼,還是她突然要告鄭予安猥/褻/幼/女這麼荒謬的罪名更讓我吃驚。
“嗝——現在鄭家的情況——怎麼樣了?”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着,還突然打起了嗝:“公司不是在——鄭予赫手裡嗎?嗝——爲什麼他會做——這種事?”
我不明白黃茵逃出陳家村十多年了,爲什麼會在這樣一個時間點冒出來,而她一出現就帶來了這樣爆炸性的轟動,把我炸得體無完膚,還讓鄭予安背上“變/態”的罪名。鄭予赫到底想要什麼?我和鄭予安的萬劫不復?
我想不明白,我不想明白,在我心裡,我的媽媽在走出陳家村的那一刻就已經死了,現在出現的這個女人和我沒有任何關係。
“嗝——如果我站出來嗝——和黃茵對質,嗝——是不是事情嗝——可以到此嗝——結束了?”
我伸手按住我的嘴脣,努力把心臟按回胸腔,這樣尷尬的嗝聲讓我想找一個地縫鑽進去,在上面擺上我的墓碑,這輩子也不要再出來了。
顧晨城深深地看着我,突然拿開我按在脣上的手,取而代之的是沾着涼意的輕吻。這一切來得太突然,我甚至忘記了打嗝,只能睜大眼睛望着他的睫毛在他的眼下投出的濃濃陰影。
我們的關係是準協議夫妻,接連發生的意外讓鄭顧兩家甚至沒來得及替我們舉行訂婚儀式。唯一能證明我們關係的是我們左手無名指上戴了同一款鉑金戒指。這是我們在一起之後的第一次接吻,我從來沒有想過會在這樣的情況下發生。
顧晨城的吻很淺,當他確定我不再打嗝的時候他立刻鬆開了我的脣:“鄭新月,我們結婚吧。”
“嗯?”我被他的吻弄暈了頭,無意識地重複着他的話:“結婚?”
“比賽已經結束了,我們可以去環球旅行了。”顧晨城捧着我的臉,褐色的虹膜讓我想起了從前放學後他彆扭塞給我的巧克力,甜裡帶着醇厚的香,濃得化不開。他放緩了語調道:“鄭新月,嫁給我。”
“可是晨兒哥哥……”我很想說好,但是腦袋卻止不住想起剛纔那個女記者的話。鄭予安正和我所謂的“媽媽”打官司,這個時候我怎麼可能安心結婚呢?顧晨城的貓兒眼半垂着,看不清他眼裡的神色。我咬了咬脣,最終還是說出了殘忍的話:“對不起,晨兒哥哥,我必須回去看看。等一切結束了,我們再結婚好嗎?”
“鄭新月,機會只有一次。”顧晨城緊緊盯着我:“嫁給我,我們去環球旅行。”
“晨兒哥哥……”我做不到。我試着像小時候那樣搖了搖他的手:“有人跑來冒充我的媽媽,我必須回去。”
顧晨城的眼神十分清澈,似乎已經看穿了我。他淡淡說道:“你擔心的不是你媽媽,是鄭予安。”
“晨兒哥哥……對不起……”被未婚夫拆穿我心裡還有另一個男人讓我十分內疚,更何況我的未婚夫還是對我天下第一好的顧晨城,我恨不得拿刀把自己剖成兩半。
顧晨城閉了閉眼睛,掩去了他所有的情緒,再睜開眼睛時他的臉上沒有了任何表情:“婚約取消了,鄭新月你自由了。”
“晨兒哥哥,我不是這個意思……”什麼時候都信心滿滿的自大狂顧晨城居然說出這樣的話,內疚像石頭一樣堵住了我的喉嚨。我抓住顧晨城的大手,慌亂地解釋道:“晨兒哥哥,給我一點時間。鄭予安是我養父,他沒有做錯過任何事,他不該遭受這樣的待遇。等我把這件事解決了,我們就結婚,我保證!”
“鄭新月,你把我當什麼了?”顧晨城挑了挑眉,道:“老子不是挑剩了沒人要的過期麪包,需要你上趕着可憐。”
“我……”我把顧晨城當哥哥、當朋友,就是沒有把他當做過戀人。他的喜歡沉默而寬容,直到外婆點破我才恍然明白他對我的感情。那麼沉那麼溫柔的喜歡變成了頭頂的一座大山,我一直強迫着自己迴應晨兒哥哥的感情,卻偏偏做不到,於是我自責愧疚。當他這樣質問我時,我竟然找不出話來否認。
顧晨城沒有給我繼續內疚的時間,而是發動車子朝家開去:“你想幫鄭予安,最好快點。”
我的注意力瞬間被轉移:“什麼意思?”
“……”顧晨城沉默了一會兒,才道:“鄭宏國醒了,親自簽字把公司的股權轉交給了鄭予安,他徹底退休了。林昕蓉狗急跳牆,如果不快點解決掉她,她還會做出更瘋的事情。”
鄭宏國醒了,還把股權交給了鄭予安?我忍不住追問道:“那鄭予赫呢?他分到了什麼?”
“英國療養院的長期會員。”
“噗——”顧晨城剛和我分手,我似乎不該在這個時候發笑。但是晨兒哥哥的冷幽默卻是威力巨大,我怎麼忍都沒能忍住:“對不起……”
顧晨城瞟了我一眼,恨恨罵道:“鄭新月,你就是頭豬。”
我不敢再說話,在顧晨城的罵聲中乖乖低下了頭。
鄭予安拿到鄭宏國的全部股權,鄭予赫被送回英國。這是不是說明,鄭宏國已經知道車禍的真相了?他對鄭予赫已經徹底失望了吧?這下鄭予安應該輕鬆多了。這個結論讓我心情立刻好了許多,可是我很快又想起頒獎晚會上那個女記者的話,情緒又冷靜下來。
之前總總跡象都表明林昕蓉和鄭予赫有了合作,之前的車禍事件很有可能就是林昕蓉親自策劃操作的。她搭上鄭予赫就是和鄭予安徹底撕破臉,加上車禍這樣狠毒的手段她已經完全沒有了回頭路。現在鄭予赫成爲廢牌,她絕對會拼死一搏。
那麼所謂的黃茵、我的“媽媽”就是她一直捏在手裡的王牌嗎?
我看了看認真開車的顧晨城,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
林昕蓉之前的囂張態度連顧晨城都對她忍讓幾分,而每次我在場時顧晨城總是試圖避免讓我和林昕蓉正面交鋒,可見顧晨城早就知道林昕蓉的底牌是什麼,所以今天女記者突然冒出來之後他纔會那樣淡定地迅速做出反應。
如果只是起訴鄭予安的話,顧晨城應該不會這麼忌憚。所以……“那個黃茵真的是我媽媽,而且她身上有一些你們不想讓我知道的事情。”
車子突然打滑,顧晨城很快穩住了方向盤。他沒有扭頭看我,而是專注地跟着前方的車子:“爲什麼會這麼說?”
“我猜對了,是嗎?”我沒有開車,所以我可以把全部精力用來分析顧晨城的表情:“晨兒哥哥把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訴我,好嗎?我很堅強,可以接受真相。”
“……”顧晨城的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說明他現在正在思考要不要和我說實話。
我不給他編故事的機會,直接戳穿他道:“晨兒哥哥,你不擅長撒謊。”
“……鄭新月,你特麼心思全用在這上面了是麼?”顧晨城氣急敗壞地瞪了我一眼:“你耍心眼的樣子醜死了。”
我趕緊順從地低下頭,柔聲求道:“晨兒哥哥,我想知道真相,告訴我吧。”
“……鄭新月,你想要家人的話,我和外婆都是你的家人。”過了很久,顧晨城最終還是妥協了。他直直盯着前方沒有看我,一口氣說道:“黃茵的確是你的生母,林昕蓉是在一個小縣城找到她的。她是一個……暗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