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淵眉頭皺得緊緊的,忍着臉上火辣辣的痛,又是頭痛又是無奈地看着眼前伏在院子裡拍地哭嚎的老婦人,他只知道興州軍風強悍,現在才曉得,興州這邊鄉下的婦人居然會是這麼一個潑賴樣子。
秦思源胸口有些起伏,他受傷以後就被送進了城裡醫治,後來只聽阿昭略略說過袁家來鬧過一回,但是他沒想到,袁大郎的祖母,現在拍着地大哭長嚎的袁王氏,鬧起來是這麼不講理的一個人!
“王婆婆,你孫子袁大郎跌傷了關我傢什麼事?憑什麼倒逼着我家要虎骨了?難不成是我秦思源欠他袁大郎的麼!”
之前這袁王氏急赤着臉衝進來就找他要虎骨,說要拿去給袁大郎救命,秦思源不是聖人,爲了當時野豬羣中救了袁大郎一事,自己吃了多少苦頭不說,最後還沒落下袁家一個好字,也沒見着他家一聲謝字,怎麼可能還會傻啦吧嘰地拿阿昭辛辛苦苦弄回來的虎骨送給這種人家?
何況那袁王氏說的就是拿,可不是買!一聽秦思源說沒有,袁王氏立時就發作了起來,什麼難聽的都說出來了,差點就指在秦思源的鼻子上罵了。
容淵在一邊氣不過,揪了這老婆子的領子想直接把她拖出去,不想這一下可直接捅了馬蜂窩了,那袁王氏不僅一爪子撓破了容淵的臉,更是藉機就賴在他家院子裡,說被容淵打傷了。
袁王氏先前急衝衝進來,後面就跟了幾個好事的想來看熱鬧,之後再一陣哭嚎,更是把中午打柴回來的人都吸引了過來。
一見人圍得多了,袁王氏哭罵得更是起勁了,聽見秦思源說什麼逼啊欠的,摁了把鼻涕就指着他喝罵了起來:“你本來就是個帶白煞的,你甭以爲你是爲了救我家大郎才受的傷,你被野豬傷到根本就是煞到了自己身上!
倒是可憐我家大郎,空讓你背了個救命之恩的名不說,就是因爲那回被你靠得近了,所以身上才沾了晦氣,好好兒地就突然跌了這一跤,傷了腿腳。你這黑了心的還見死不救……”
見這老婆子越說越過分,容淵氣得喊了出來:“你這婆子才黑了心!思源大哥救了你家孫子,你不僅不報恩,還要誣衊他帶什麼白煞!思源大哥爲了救人差點落得個半身癱瘓,全都是代你孫子受的累、吃的苦,你家裡來過人看望過一眼沒有?
我們昨天回來這靠山屯,就沒見過你袁家有哪個人上門來說一句感謝的話,今天倒是你這個婆子衝上門了,一進門就是找我們要虎骨,活像我們還倒欠了你家的債一樣!
你家……你就是個忘恩負義東西!但凡人有一點良心,都不會做出你這樣的事來!你還有臉在這裡哭鬧?思源大哥還要養傷,要是你還有一點廉恥心,就立刻從這裡滾出去,不要在這裡打滾撒潑!”
容淵畢竟出身在那裡,他能說出這些話已經是極重的了,對袁王氏來說,卻是皮都沒挨着一下,半點不受影響。聽到對面那半大小子罵自己“忘恩負義”,袁王氏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叫起撞天屈來:
“我忘恩負義?我家要忘恩負義還會給你賠銀子出來?你們銀子也收了,就抽卵不認人了?要不是爲了給你賠出銀子來,我家大郎犯得着那麼下死力地去砍柴燒炭嗎?要不是爲着砍柴,他怎麼會摔傷?這一樁樁的就是你們惹出來的,我不找你們要虎骨我找誰要!”
她可不管對面兩個纔是半大小子,粗話會臊得人臉紅,那一句句歪理更是慪得容淵差點沒背過氣去。屯裡幾個跟來湊熱鬧的還煞有其事的點着頭幫腔:“是啊,我可聽說了,源哥兒和阿昭兩個就是身上帶了白煞,所以老秦家才一樁接一樁地出晦氣事兒呢,這袁大郎出事啊,肯定也是上回守夜趕野豬的時候,沾着源哥兒身上的煞氣了!”
“哦,原來我們這煞氣靠近了就會沾到人身上啊,那李嬸子這還巴巴兒地趕到我家院子裡來幹什麼,就不怕被沾了煞氣回去連連走黴運?”
秦雲昭已經趕到了門前,早聽到了裡面的話,走進來時正巧還撞上這李嬸子跟人說他們的壞話,心中生怒,直接就問到了她的臉上。
這李嬸子正是那獲罪充軍來的明哥兒一家的姻親,一直喜歡在屯裡說秦思源和秦雲昭兄妹兩個的壞話,如今當面被秦雲昭聽了個正着,還被堵了一句,訕訕地說不出話來。
她倒是想啐一口痰出來然後拍屁股走人,可如今地裡的農活沒有什麼忙的了,屯裡的生活實在平淡乏味,大家都是喜歡攢着熱鬧看的,現在碰到這好事,她怎麼捨得提腳走?後面聽人轉說,哪有現場親眼看着帶勁兒呢?
秦雲昭見她只移了移腳步,往旁邊縮了縮,並不肯走人,冷哼了一聲,故意走過去時將肩頭上挑的野物一抖,幾隻倒吊着的野雞被震得猛撲扇起翅膀來,其中一隻就啪得打到了李嬸的臉上,幾根小雞毛還直往她鼻孔飛來,驚得她連連後退了幾步,側歪了身子伸手去拂那些雞毛走。
秦思源和容淵兩個見秦雲昭回來,都是精神一振,容淵只想着來了救星,秦思源卻有些擔心,怕袁王氏那些粗話污了妹妹的耳朵。
他倒是不知道,上回袁王氏去大伯家鬧時,就被秦雲昭猛然轉厲的氣勢嚇了個好歹,這回一看到秦雲昭回來了,袁王氏臉上就有些發緊,她本來是打聽到秦雲昭上山去了才專門衝過來的……
秦雲昭將手中挑獵物的柴棍子扔給容淵,好整以暇地看着賴在地上的袁王氏,拍了拍肩上的灰:“王奶奶,你老今天過來是來給我哥賠銀子了?那好,當着大家的面,你就賠過來吧。”
“還賠!我家大郎早賠過了!”袁王氏本來見了秦雲昭有些發虛,一聽到提起賠銀子的事,瞬間理直氣壯起來。
“賠過了?”秦雲昭故作疑惑地轉向秦思源和容淵,“哥,小淵子,你們剛纔收到袁家賠的銀子了?”
“毛都沒見到一根,別說銀子了!”容淵氣恨這婆子爲老不修,忿忿地答了一句。
“怎麼沒有,我家可是賠了二十兩銀子的!”袁王氏立即扯着嗓子叫了出來。
“二十兩?這麼多啊!”秦雲昭嗤笑了一聲,“別說我們一個銅板都沒見到,就這二十兩,你以爲就能賠清了?”
“什麼一個銅板都沒見到,我家大郎早一個月前就賠了二十兩銀子給秦……給秦勇林了!”袁王氏氣勢滯了一下,馬上又氣壯了起來,“你們要銀子跟秦勇林要去!”
“這我就弄不明白了,我家可是兩個多月前就在張小旗那裡單獨立了戶,在這裡修了房,屯裡哪一個不知道,哪一個沒看到?”秦雲昭閒閒說着,“那邊雖然是我大伯,可跟我們這邊是分開的,難不成誰家欠了王奶奶你的錢,是要還到楊奶奶那邊去?”
袁楊氏是袁王氏的妯娌,雖然也住在這屯裡,可兄弟兩邊也是分開的,何況袁楊氏向來看不慣袁王氏那作派,並不喜歡跟她來往。
秦雲昭這比方打得形象,圍在院子裡看熱鬧的人也紛紛點頭:“那是,要是沒分家,還到長輩那裡也是應該的,源哥兒這邊早前就單獨立戶起房子了,怎麼還能還到那邊去呢?”
“就是,而且就是一時找不到源哥兒兄妹兩個,也該把賠償的銀錢交到永德大哥纔對,交給勇林算怎麼回事?”
袁王氏本來很想說你們不都是姓秦的一家的,可被秦雲昭拿了袁楊氏這麼一堵,她也不敢說這話了,要真的誰家欠了她的錢物,結果還到袁楊氏那裡去,那可不得把她給鬧心死!
這話袁王氏不能再接,只能含糊過去,把重點接在秦雲昭剛纔後面一句話上:“你去找你大伯要他又不會不給……再怎麼說,我家這都賠了二十兩銀子,夠你家天天買肉吃用一年了,你個丫頭片子居然還有臉說賠不清,你當你哥是金子鑲的銀子打的一個人兒了?你還訛上我家了!”
“我哥不是金鑲銀打的,他可比金鑲銀打的珍貴得多!”秦雲昭聽到一個“訛”字,忍不住地冷笑,“二十兩就說能賠清,你倒是敢想!要不是遇到華神醫,我哥爲了救袁大郎那慫蛋,這一輩子可就毀了!”
今天這袁王氏又要記吃不記打地湊上來,還帶着來了這麼多人圍觀,秦雲昭剛好把原來的帳算一算,當即就把那天夜裡發生的事給抖了出來。那誰說的,把人釘在恥辱柱上,就是最大的報復,遠勝於物質上、肉體上的,從心理和精神層面上的報復!
秦雲昭把話一抖開,一羣人果然竊竊私語起來:“原來袁大郎是這麼個慫蛋!”
“那這王婆子還有臉來鬧?臉皮真厚得不得了!”
秦思源的傷,是袁家一塊恥辱的心病,一說起這個,袁王氏就一臉的悻悻,趕緊嚷了出來:“這不是被神醫治好了嗎?剛纔我看着他都還能走兩步了,你個丫頭片子還想繼續訛錢,要我袁家養你哥一輩子啊!”她是恨不得秦思源現在就能好全了,然後大家把這件事都完全忘掉。
“你也知道是請的神醫治好的,你以爲神醫是滿大街賤賣的白菘蘿蔔,你那二十兩銀子能一買一大把來?”秦雲昭今天還非要把事情當着屯裡這麼多人的面,給這袁王氏掰清了,省得她賠了二十兩就倒轉成一副施恩的語氣,以爲有多了不起了!
“你個沒當過家的丫頭片子,癩蛤蟆打呵欠,好大的口氣,你不知道二十兩銀錢夠咱莊戶人家吃上一年半載了嗎?”袁王氏聽着神醫的名頭也發怵,神醫到底會要多少診金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上回陳大夫說,城裡那萬安堂的萬大夫,收治一個人就是一百兩銀子起底的!
因此袁王氏趕緊藉着這話轉移了重點:“我知道阿昭丫頭你長得好,搭上神醫做了他小妾,要穿金有金,要戴銀有銀,自然不把這二十兩銀錢放在眼裡,可咱莊戶人家過得可不是你那小妾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