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上回住店的女子?什麼有了身孕?
汪大夫一時被驚嚇得懵着沒回過神,沈謙已經鬆了手,急切地從懷裡掏出一隻油皮紙的信封,從裡面取出一張小幅的畫紙,紙上正是一名少女的小像。
“大夫你仔細看看,你前些時日是不是給這個女子診過脈,她在這裡住店的時候!”
汪大夫眯着眼睛湊上去看了起來,見畫上的女子甚是清妖,瓜子臉,杏核兒眼,瞧着有幾分眼熟,似乎還真見過,但是……
“前些時日在這裡住店的女子?”汪大夫猛然想了起來,“哦,是她!是有這麼一個人,請了我來診脈,不過那小娘子臉形雖然跟這畫上有幾分相似,膚色卻是有些黑,臉上還有幾點麻子……”
那小娘子可沒有畫上這麼好看,難道這男子是找她?汪大夫有些好奇地看向沈謙,要真這麼緊張,那當初怎麼會讓那小娘子跟着幾個婦孺行路呢?
那一定是阿昭的僞裝,那女子一定就是阿昭!沈謙一口打斷了汪大夫的話:“她請你診脈,是不是因爲有了身孕?”
一直愣在一邊的銀沙猛然意識到了什麼,兩手絞得緊緊的,也緊張地看向汪大夫:“大夫,我家姑娘真的有了身子嗎?”
這女孩是那小娘子的丫頭?這口裡還叫着“姑娘”啊,看來真的是出了些事的……汪大夫有些惋惜地點了點頭:“當時老夫診脈時,那小娘子是有了兩個來月的身孕。”
有了兩個來月的身孕……沈謙立時想起了在臨別前一晚和當天早上,秦雲昭倦極後就睡了過去,並沒有服藥,看來上了馬車後她也一直睡着,沒有醒來服藥。
阿昭有了身孕了!有了他的孩子!
沈謙驀地一陣激動,還沒等他再說些什麼,汪大夫已經嘆了一聲:“那小娘子似乎也沒想到自己會有身子,當時聽說後愣了半天。”
說到這裡,汪大夫忍不住看了沈謙一眼:“與她隨行的一名年長婦人問老夫要不要開藥,老夫說那小娘子身體康健,並不須要格外用藥,然後…那小娘子讓老夫開了墮胎藥給她。”
墮胎藥!沈謙滿腔的歡喜登時如被當頭澆下了一桶冰水,連退了幾步倚在了門牆上才站穩了身子。
墮胎藥……阿昭並不想要他們的孩子!是了,她一心想走,想遠遠的離了自己,又怎麼會還讓這個與他有牽連的孩子誕下來?
可是阿昭是被騙了啊!沈謙猛然想起了前日親衛的話:“那小男孩讓我們擡的時候輕點,說車上還躺着他姐姐,他姐姐生病了……”
輕點擡…生病了……難道是因爲她已經服了那藥小產了嗎?卻還在一直趕路!
“她不要命了嗎!”沈謙轉身就飛奔了出去。她哪怕這時再不想見自己,也總要顧着她自個兒的身體吧,親衛說馬車裡那聲音有氣無力的,她要是就此落下什麼病根來可怎麼得了?
不過一刻,除了侯威幾個人留下來等着銀沙一起走外,其餘的一衆親衛已經整裝上馬,打了火把繼續出發了。
“阿昭,你現在這樣子,怕是不能再趕路了,不如咱們留下來休息幾天再走吧。”燭光下,章氏一邊咬了線頭,抖了抖剛剛補好的一件衣物,一邊面帶憂容地跟雲昭商量。
雲昭現在身子愈發的消瘦了,瞧着風一吹就會倒了似的,讓她心裡忍不住生出濃濃的擔心。
本來是想護着章氏母子三人去護城,自己順帶一路遊逛的,結果倒是自己還拖累了她們了。想着自己這一時半會兒的也不一定就能好,雲昭臉上自嘲一笑:“嬸子,要不我找人問問這邊有哪家內眷去護城或京都,讓他們捎帶着你們一程吧。”
“那怎麼行。”章氏想也沒想地就拒絕了,“我們去護城投親,早天晚天都沒關係,大家一起出來的,要把你一個人撇在這裡算怎麼回事?!”
雖然雲昭現在要靠她和阿鈺來照顧,但是纔出來趕路的那大半個月裡,她們母子三人什麼都不懂,最是艱難的時段都是雲昭在忙前忙後的跑着,有些宵小也是她震懾走的。
雖然她心裡是覺得雲昭沒有閨範,暗裡拖着阿鈺生怕她會跟雲昭學,可現在這情形,她怎麼能把雲昭就這麼扔下呢?
章氏畢竟是書香門第出身,哪怕受了這麼些年的磨難,早年受教的一些準則還是深深印在了她心裡,先受人照顧,後棄人不顧是她做不到的事。
雲昭見章氏堅持,也就笑笑由她去了。這份情她記在心裡了,等以後一定會報答。
既然商定了要小住一段,一行人就搬出了客棧,租了個價格便宜的小院兒住了下來。
好在這丘縣也算是繁華的小城,章氏帶了奚懷鈺從繡莊領了些小繡件的活計回來,加上打些絡子換錢,勉強也能付了租金糊住口,不用怕吃老本吃得太狠會沒了路費。
雲昭閒了一日,覺得這樣坐不住,因着不用坐馬車顛簸了,精神好了很多。現在打獵是不成的了,雲昭出去轉了一圈後,就買了不少鐵絲、麻繩回來,央章氏做了一條粗麻布的大罩衣罩在身上,坐在院裡擺弄起來。
奚懷晟端了個小杌子坐在旁邊看着,不一會兒就興高采烈地拿了一樣奇怪的東西在手裡玩,不忘記跟章氏和奚懷鈺炫耀:“娘,姐姐,快看阿姐給我做的彈弓槍,可以打石子兒出去呢!”
章氏只當是雲昭做來逗晟哥兒玩的,不想她又搗鼓了一陣拿了幾把揣了出去後,第二天就有一個貨郎找上門來:“雲娘子,你做的這彈弓槍可還有貨?”
章氏這才知道雲昭竟是做來賣的,一把能賣到一百文錢,倒抵她一天做十個帕子的了,不由吃了一驚。
雲昭與貨郎議妥了供貨的事項,興興頭頭地絞了鐵絲又做了起來,一把一百文,一天她能做十把,就是一兩銀子了,除去成本,一天可以進賬七八錢銀子。
她這彈弓槍雖然是哄孩子的玩意兒,但是做得精巧,一時半會兒的別人還模仿不出來,所以得趁着這段時間,趕緊多做些出來纔好。
章氏仔細過來看了雲昭做的活計,眉頭不由皺了皺:“這又要絞又要剪的,你就不擔心妨着什麼?女兒家的手指磨粗了也不好看。”
雲昭原來一直梳着姑娘的髮式,雖然之後改了婦人的髮髻,但以後肯定也是少不得要改嫁的;雲昭雖然臉盤子好看,但是因爲常年打獵,皮子就黑,又帶了幾粒麻點子,要是手再弄得粗糙不堪,怕是再嫁的時候更會被丈夫挑剔。
章氏這麼一想着,就不贊成起來:“還是別做了,你吃喝又能多花幾個錢?原來在村裡我家也偏過你不少打來的獵物,你何必這麼跟我計較得清。”
要是跟着她做些女紅針線什麼的出去賣也就罷了,偏偏雲昭說她做不出那些,可做這些鐵絲麻繩的玩意兒去賣,總歸不是一個女兒家的正途。
在雲昭眼裡,章氏一直就是那種典型的古代婦女,思想守舊,但是還守着小老百姓一顆本心,因此她並不想跟章氏起什麼爭執,只是笑吟吟地解釋:“已經答應了貨郎,不好失信,我也就做這幾天,過幾天就不做了。”
一把彈弓槍她賣一百文,貨郎還會再加上二三十文的利上去,這價格在丘縣不算小數,等她再做幾天,就是市場不飽和,估計也會有人爲了自己家孩子仿製出來了;確實是過幾天就不必做了。
章氏這才嚥了嘴裡的話,下半晌出去買菜的時候就一狠心買了兩隻皮紅個大的紅如意石榴,足足花了她五錢銀子,帶回來拿給雲昭吃。
奚懷鈺和懷晟兩個,雖然眼睛不敢往石榴上看,但是卻是在暗地裡流口水。雲昭心下感動,掰了一個硬塞給奚懷晟:“阿晟和我一起吃,阿鈺也來,大家一起吃才香。”
到底是年紀小,奚懷晟狠嚥了咽口水,手裡捧着那兩半石榴眼巴巴地看向章氏,章氏心裡一酸,忙別過眼去,卻輕點了下頭。
奚懷晟立時開心起來,小心剝了幾粒石榴子出來,捧在掌心裡先遞到章氏的嘴邊:“娘,你吃!”
瞧着兒子嫩生生的掌心裡那幾粒紅得晶瑩剔透的石榴子兒,章氏嗓子一哽,連忙低頭就着兒子的手把他掌心那幾粒石榴子吃了,一邊胡亂點着頭一邊起身往廚房走去:“好吃,真甜!阿晟快吃,娘去給你做湯餅去。”
奚懷晟這才和奚懷鈺一起小心地一粒粒吃了起來。雲昭拈了幾粒石榴進嘴裡,舌尖感受着那甜美的汁水,一手忍不住輕輕撫上了小腹;原來有個孩子會這麼窩心啊。
夜裡做活計容易傷眼,吃過晚飯,章氏幾人就早早睡下了。雲昭睡了一大陣,卻醒了過來。
她是被餓醒的。晚飯她只喝得下兩碗米湯,勉強吃了幾箸水煮青菜葉,別的也吃不下;這會兒卻餓得有些燒心,連忙伸手取了牀頭那隻吃了一半的石榴,剝了幾粒子兒扔進嘴裡,慢慢嚼着汁水,這才覺得心穩了不少。
章氏怕她夜裡會餓,這幾天都在竈上給她留了一碗米湯。雲昭摸黑穿了衣裳,也沒驚動睡在裡側的奚懷鈺,取了粗麻罩衣穿好,輕手輕腳地往廚房來。
點了油燈,生火將那碗米湯熱了,又煮了幾片青菜葉子進去,雲昭拿了只粗瓷碗盛了,略吹了吹,突然耳朵一動,將碗放在竈臺,自己身形一晃,躲了起來。
不高的院牆上輕輕躍下一個黑影,瞧見燈火,遲疑了片刻,徑直先往這邊走來,腳步卻輕巧無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