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
兵部侍郎左勝遠府中,七皇子妃左湘睜着一雙通紅的眼睛,一臉猙獰地坐在父親的書房:“父親,母后一心偏袒她那孃家侄女,生怕我籍着正妻之位壓了獨孤玉蟬一頭,居然不顧獨孤玉蟬做下的醜事,懿旨給她賜了封號!”
懿旨剛剛已下,獨孤玉蟬賜於七皇子虞澤景爲側妃,封號“惠”!惠側妃!那獨孤玉蟬哪點就能當得起“惠”字?!
左勝遠眉頭微蹙,一聲不響地聽着女兒切齒而語。他嫁女,嫁的可不光是女兒,嫁給七皇子這樣的天家子孫,陪的可是他左家整個家族。
原來想着七殿下會支住大殿下上位,畢竟大殿下是他一母同胞的哥哥,又是嫡長,如今看來,這位女婿應該是心中另有想法。
只可惜這肚裡有貨的茶壺蓋子被人揭得太早了啊,怕是不止大殿下,其他幾位殿下那裡也對七殿下警醒提防了,七殿下也不能再驥附在大殿下身後借風趁勢了。
其實七殿下生性聰慧,又能佈下這樣一盤好棋,若他能接了那個大位,自己的女兒就是一國之母,左家就是國丈之家,一個國公的爵位是妥妥地會有的。
錯就錯在七殿下到底是年輕人,一時上了心火,竟忍不住這一個“情”字,與寶怡郡主在那種情況下胡鬧起來,還被人撞到了。
不然,真是孺子可爲啊。七殿下既然有心,他必是要舉家族之力襄助的,誰讓七殿下是他的女婿呢?至於寶怡郡主那裡,如今聖旨已下,懿旨又賜了封號,左家還能找皇上和皇后去理論不成?
何況既然定了扶殿下上位的事,萊國公府那邊也是必須要攏來的。只是從龍之功可以與共,龍騰之後,誰能附驥龍尾,可就得現在就下功夫了。
他如今表面上要跟萊國公握手相和,共襄行事了,可私下裡,這後手必須現在就要佈置下去了。
左勝遠一一把事情在腦中都捋了個清楚,這纔開了口:“湘兒,你也不用再傷心了,這事,是好事,端看我們如何應對了。”
來了個幾乎能跟她分庭抗禮的惠側妃是好事?父親不是傻了吧!左湘用帕子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水,有些不滿地喚了一聲:“父親,你這是什麼意思?”
左勝遠壓低了聲音細細掰碎了給女兒解說:“如今我纔看出來,殿下並不是只甘心跟在大殿下身後,而是有心大位。”
“有心大……”左湘忍不住低呼了一聲,又緊緊掩住了自己的嘴,把那個“位”字給嚥了回去。
自己的丈夫竟然是有這樣的志向?左湘覺得有些意外,又覺得應該是理所當然,一樣是天家兒子,殿下還是皇后所出,憑什麼就不能有這樣的想法呢?
到底是官宦之家出身,左湘立即就想到了這件事上:“那父親是覺得殿下對獨孤玉蟬……”
“未必有情,也未必無情。”左勝遠卻大有深意地說了一句禪語,看着女兒低了頭若有所思,微微頷首放緩了臉色,“再怎麼說,你是正妻,又育有小郡主,在名分上獨孤家那閨女始終要退後半步。
七殿下要的是我左家與萊國公府兩家的傾力相助,你須記得大局,不可因小隙生事;可你也務要記得,她僅次你半步,若一上前,就是與你比肩了。
史書亦有皇子正妃在登寶之後並未封后的事例,你膝下有女,卻未有嫡子,只有誕下嫡子,地位纔可穩固不動。若是殿下能夠成事,爲父必助你登上後位。”
是啊,沒有嫡子,無承嗣之繼,就算殿下榮登大寶,那鳳冠也未必就能落到她的頭上。左湘目光閃動,心中已經有了計較。
殿下的兒子,只能從她的肚子裡爬出來,是萬萬不能讓那個獨孤玉蟬搶先生下兒子的!
左湘慢慢放柔了臉色:“父親所教,女兒明白,必當謹記於心。女兒去給母親請安了。”
她什麼時候生兒子估不準,可攔着獨孤玉蟬不能先生孩子,這個她倒是做得到。府中那婚房不就是由她來佈置的嗎?她現在就去找母親,再跟母親細細商量商量,讓母親把一些“好東西”交給她,她會“盡心”給惠側妃佈置好婚房的!
萊國公府內,獨孤玉蟬安靜地坐在正房,任母親簡夫人拉着她的手說話。
春宴出事之後,她是又氣又恨又羞,砸了一屋子的東西,要死要活地鬧了一場,她也說不明白當時到底是怎麼回事,可結果卻是大家都看到的那樣,她跟七表哥有了肌膚之親!
七表哥素來對她疼寵,她之所以哭鬧,實在是因爲她清楚七表哥不可能休妻,可她最終還是不得不接受了皇后姑姑的旨意,嫁給七表哥當側妃,唯一所幸的,是姑姑還給她賜了一個封號。
“你不要看着尋常你七表嫂左湘對你笑容可掬的,那是因爲你是景兒的表妹,是寶怡郡主!如今你嫁給了你七表哥,你們兩個的關係就不同了。”
簡夫人細細給女兒解釋分說着;她家嬌寵在掌中的明珠,從來都是按照豪門正妻來教養的,這冷不丁地出了這事,不得不委屈做了側妃,再有封號,那也不是正妻啊!
“你以後過去和她明面上是姐妹相稱,但在吃食用具上第一要頂頂注意,千萬別被左湘那張笑臉給哄了去,要小心她暗中給你下鉤子……”
“母親,我知道了!”獨孤玉蟬折騰了這一回,現在還是蔫蔫地沒有精神,聽着母親絮絮叨叨說了這麼多,不由有些不耐,“我又不是不明白裡面的關隘,我會防着她的。”
你要是明白裡面的關隘,怎麼在春宴上就跟景兒做了那事!簡夫人努力壓住了憋在胸口的話,看着女兒,只覺得恨鐵不成鋼。
萊國公府本就是大殿下和七殿下的外家,家中子女與兩位殿下交情深厚,又有獨孤皇后在那裡,今後就是太后,還怕不會顧着獨孤家?何須獨孤家女兒再來聯姻!
若景兒有這心思,早該在那左家女進門之前就提出來纔是,她的女兒就是年紀偏小,景兒也可以等上兩年,再迎爲正妻。偏偏景兒正妻都娶了,小郡主都生了,這個時候又跟玉蟬攪到了一起。
真是什麼冤孽啊,害得玉蟬如今只能以側妃之禮進門!這進門位份低一頭,又是才進府的,以後還不知道要在那左家女兒手中吃多少暗虧呢。
瞧着簡夫人慾言又止,一臉憂色,獨孤玉蟬提了提精神,輕搖了搖母親的手臂:“娘,你說的我全聽進去了,真的。你放心好了,七表哥那麼疼我,有他護着,不會讓我吃虧的。”
男人在前院忙着外面的事,哪會知道後宅裡女人暗中的爭鬥?玉蟬到底還小,這傻孩子……
簡夫人輕輕拍了拍女兒的手:“男人的寵愛固然要抓緊,可你最主要的還是要自己在那府中立得住腳!女子要在夫家站得住,靠的就是兒子了。
我到時就會給你兩個精通藥理的嬤嬤做陪房,幫着把你身子調養好。你年紀雖然不算大,可在你這年紀生孩子的也有那麼多,早些生個兒子下來纔是正事。”
獨孤玉蟬不由皺了臉,親都還沒成呢,母親就給自己規劃到生兒子去了,何況……“母親,哪就能保證我能先於左湘生下表哥的兒子啊?”
簡夫人嘴角微勾,眼中卻沒有半點笑意:“這你就放心吧。我會給你陪送幾個厲害的嬤嬤和丫頭,你只管聽她們安排飲食藥膳就行,保準能讓你先生下兒子的。”
獨孤玉蟬放了心,簡夫人開鎖從自己的私庫中又取了幾樣精美的頭面給女兒,這纔算把她哄得平了氣。
見天色快近午了,使了問了國公爺正在前院書房裡,簡夫人整理了妝容,款款而去。
萊國公獨孤護剛與幕僚議完事,正打算傳膳,聽到夫人來了,打發幕僚們去了次間,讓長隨把簡夫人請了進來:“蟬兒那邊沒什麼事吧?”
蟬兒突然在春宴上出事,卻說不清一個所以然,獨孤護私下也暗查了,卻並沒有查出什麼下手的痕跡,也不得不信可能是七殿下和蟬兒酒後一時情難自持了。
他堂堂萊國公府的金貴嫡女,到頭來嫁的還不如一個兵部侍郎家的閨女,雖然皇后特賜一個封號,又賞下不少東西,可到底蟬兒也只能當一個側妃;實在是讓他意難平!
女兒出事後在房間裡又哭又砸的事,獨孤護自然是知道的,可是事已如此,聖命已下,也只能一牀被子遮了羞,把這件事用喜事掩過去;只是還有幾分擔心女兒。
簡夫人聽着丈夫關心的問詢,心裡也鬆了幾分:“蟬兒是個明白的孩子,已經聽了我的話,安心備嫁了。”
“那就好。”獨孤護低嘆了一聲,想着若是當初七殿下給蟬兒和沈謙牽的那線能成,現在可能就不會有那麼多事了。
如今卻是讓他糾結萬分,偏偏還跟皇后那裡說不出口。七殿下和大殿下那裡,實際已經決裂了,不過還擔着一母同胞的一張皮,互相都是笑臉而已。
尋常百姓家兩個侄兒吵架倒沒有多大事,可在天家就是攤上大事兒了,原來大殿下承頭,七殿下跟在後面都擰成一股繩兒使勁,如今這一分開,到底讓他幫哪邊呢?
同樣的侄兒,同樣的嫡子,繼續相幫佔了嫡長之位的大殿下,還是略一轉手幫助成了自己女婿的七殿下?
想起這兩天兩個侄兒各自的暗示,獨孤護不由長嘆一聲,腦袋隱隱痛了起來。